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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头装了烟沫,旱烟锅就着火蛋使劲地吸了口,然后笑嘻嘻地望着许俊岭,眼角屎像两点浆糊。“我是问金彪大哥的车,跑的欢势不欢势。”许俊岭一字一句地说。
葛老汉像小学生默算一道数学题似地想了好大一会儿说“欢。棺材店的生意,还有黄金彪的买卖,腊月二十三以前欢的嘛。过了二十三还有,少了。”
许俊岭从韩军伟的几起矿洞塌方里悟出了规律。过了腊月二十三,民工们大部分回家过年了,那些患上尘肺病的民工。
原本就跟放在干滩的鱼一样蹦不得几蹦了。要是一个塌方丧了命,洞主付了全年工钱,再赔上三万元人命价,就一了百了。
如果不塌方,回到家里没过完年就进医院了,劳动有合同,一场病看下来,洞主不但要赔钱,弄不好还得赡养其家属。
而且赔进去的就远远不只三万元了。山中吃人的红鱼岭,使洞主们暴富了,使民工们送命了。看来,腊月天是个挣钱的好时机。许俊岭问葛老头。“这民工都是阿嗒的”“阿嗒的都有。东府华山、华阴、蓝田,最多的是大洛山里头的。”
葛老头像打开了话匣子,开了口后便像刹不住闸似地说“黄金彪这两年,比不上开金矿的,比这棺材店可赚多了。”一番话听得许俊岭激动不已,仿佛钱票子像树叶似地迎面飘来,落得满地都是。
“天冷,你老早点睡去。”许俊岭起身出了棺材店,蓝月亮歌舞厅的打击乐没有了,月亮还在山背后,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像睡着了,星星也朦朦胧胧地像捉迷藏。
在星星点点的各家自发安装的路灯的青辉里,许俊岭像只吃饱了的游狗般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朝前走着。正走着,猛听一阵打击乐,便朝发声处走去。在八八八鸿运大酒楼前,一男一女弹三弦、击大鼓、打竹板,观众围得里八层,外八层的。
许俊岭站在一堆石头上,就听男的唱道“有个人起个大早扛着个驴。”女的便接唱道“他看见只兔子咬死只狗。”人群一阵欢呼,掌声不绝于耳。
两个串乡卖艺的人受到鼓舞,声音更响地唱起来男:满天的月亮一颗星,女:万里晴空下大雨。
男:树梢不动刮大风,女:太阳出西落在东。封闭的红鱼岭,看二人说唱,就像现场观看一场世界级的曲艺大赛。
他们狂热地高喊,拍手和激动,而且出手也十分阔绰。一曲终了,便往艺人怀里塞钱,往身边扔钱,嘴里不歇气地喊“再来一段。”许俊岭在人们争先恐后扔钱时,一弯腰下了石堆,转身正要往回走,一个女人拽了下他的衣衿。
“嗨哎上我那儿坐坐。”百忍叔的妻子翠翠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许俊岭打个冷颤。“你,咋”
赚了百忍叔的卖命钱,内心有愧。猛不腾撞上借种的翠翠,心里又十分地别拗,而且又是在她做了暗娼时遇到,许俊岭恨不能钻进地缝去。
“有句话,叫笑贫不笑娼。”翠翠说“走,到我住处坐坐。我有话给你说哩!”反正晚上没了住处,何况翠翠曾跟百忍叔合伙强暴了他呢。
去就去吧,看她有什么话说,该不会为百忍叔的钱,找他算帐吧。“我是东府华阴人,原先跟男朋友来红鱼岭买了洞子,满指望能赚大钱哩,可洞主们太坏。
洞外的矿渣里,我们拣的矿石拿去化验,含金量最高的达百分之七。再到洞里拣矿石化验,含金量仍不差上下。东拼西凑七八十万元买下洞子,挖呀挖,挖出的尽是贫矿,连给民工付工资都不得够。
我男朋友一气之下自杀了。我不甘心,总做赚钱的梦,自己的洞里没金子,就想着跟你叔那样替别人挖金,好偿还欠下的一屁股烂帐。
不想,开金矿的洞主们不要女人下洞。说女人晦气,金子会跑的。十冬腊月天,我既气又恨,身无分文。不得已欲卖自己的女儿身,老天有眼,碰上了你叔百忍。
他不但没乘人之危,知道我病得不轻后,又悉心照护。我的病,花尽了他的钱。翠翠继续说:“看看大年三十,却回家无望,我的病仍无起色。他不知在哪里听说人肉是热的,能治我的病。天啊,他割了自己腿上的肉,熬成汤养我。
在他的照料下,开春后我的病好了。他年龄大了点,可真心对我好。我们结婚后,也挣了一笔钱。第二年回泥岗沟满指望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想到他先是身上越来越没劲。
接着就不明不白地被塌方塌死了。我更不甘心了,这红鱼岭夺走了我两个男人的命啊!”翠翠讲她的苦难,就仿佛在讲一件跟自己毫不关联的故事。进了她租住的房里,孩子在床里香甜地睡着了。
许俊岭的心咚咚乱跳着,要是沦为暗娼的翠翠,以孩子是他的血脉为由,索要生活费或是赡养费的话,该怎么办呢。
“你堂弟睡着了。越长越漂亮了哩。”翠翠倒了水过来,见许俊岭看床里睡着的孩子,一种做母亲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她把盆里的炭火往红里挑挑说“过年回泥岗沟,替我给你婆和堂妹捎点钱。我老是做梦,梦到我的两个男人在这山上哭哩,我住这儿了他们安心。”她的话听得许俊岭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红鱼岭冤魂太多。所以,我养了几笼公鸡,专门卖给金洞老板做引魂鸡。人死了,鸡把死人的魂都引着回去了,金洞的老板们认为可行,既对死人家属是个安慰,也使自己赚钱赚得安稳。
民工们就不怕横死鬼周年来找替死鬼,也用不着烧香磕头,放心大胆地挖金挣钱了。”“这是你想出的办法”喝口茶后许俊岭问“一只鸡卖多少钱”
“要看金洞老板的情况了。”翠翠说“起价一百元,最高卖到五百。”“一只鸡成本就十块左右吧”“是。但引魂鸡已不是鸡了,是这里的黑心鬼的安魂符了。”
正说着,楼下传来公鸡的打鸣声。一鸡鸣,群鸡皆鸣。翠翠从床上拉出一袋玉米,盛了一瓷碗下去喂鸡去了。许俊岭趁机爬在床上,仔细端祥了一会熟睡中的他的堂弟。
那眉毛、鼻子和嘴巴和他的像极了,翻着看了脑后,也是双旋呢。慌乱中听到翠翠的上楼声,他赶忙坐到火旁喝起了茶。“俊岭,你把婶也当鸡了吧”“咋能呢。”许俊岭晚上得另找地方住了“我根本就没那意思。看你说哪儿去了。”
“我从你眼神里看出来了。我不怪你。”翠翠也给自己倒了茶水,又替他添满说“我注意你好几天了,包括上一回你跟黄金彪喝酒。红鱼岭隔两天就要死一回人哩,我给他把数都记着哩。我就不信没人管。”“婶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许俊岭觉着眼前小他许多的翠翠,来红鱼岭不全是为了钱,好像还有其他的事,可他不想问她。
“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就行了。”翠翠说“听说谁收金米,叫野鸡头给打了。你往后有啥事要婶帮忙的,吭个声。”“行。”红鱼岭太小了,夜黑才叫那伙野鸡头揍了,冷天就传到翠翠耳朵了呢。
许俊岭胡乱地应付了声,就融入夜色里,一心想着要找一个可心的暗娼去睡觉。走上所谓的街上才发现,小山沟毕竟是小山沟,怎么也敢称小香港呢。
歌舞厅的音乐声没有了,一家一户的路灯也熄灭了,所有的人好像都入睡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魂野鬼似地游荡着。本想着睡花卧柳放纵一回,结果暗娼没有找着,心里空荡荡地总觉孤独得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