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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上一片漆黑。开了他租住的一厅一室和带着小厨房的屋子,里面好像过了土匪,全没有了花小苗收拾得井然有序的样儿。
客厅的沙发垫全被翻着扔了一地,卧室里所有一切都翻了个过儿。席梦思床下的柜子抽屉拉开了,里面被乱七八糟地翻着扔了一地,臭袜子,脏裤头,旧鞋子,把房间整得乌姻瘴气。
许俊岭惊慌地搬开靠墙的床头,发现贴在上面的报纸完好无损,料定夹在里面的存折安然无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嘿,窃贼大概没有得到想要的钱财,顺手拿走了厨房的电饭煲和客厅茶几上那只钢化水杯。
一路奔波,后半晌吃的是羊肉泡,这阵子又气又渴又累。他取过一只玻璃杯出门,欲往隔壁逃学女处讨水喝,敲了好大一会儿门,里面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窃贼不会趁二楼无人,杀了逃学女吧。许俊岭心里犯疑间,想起楼道的路灯,刚举手转身,女房东咯咯咯地笑声吓了他一跳。她拉亮灯,口红涂得像欲滴的血似地说“渴了吧没黑没明地跑哩。两天啦,肯定没水喝嘛!”
“嘿,可不是咋的。”女房东算不上漂亮,但晚妆画得很诱人。她见许俊岭认可了,提着保温瓶一闪身进了屋子。为了遮挡被劫的尴尬,许俊岭紧走几步带上卧室的门,她给他倒了水说“住隔壁的女子走了。说房租你给哩,我不依,她就把电饭煲押着。”
“人呢”许俊岭料定翻箱倒柜的窃贼是谁了。“走啦,说你是人贩子。”女房东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我不信。她就说你已经贩卖了一个了。说你已经占了她便宜,新鲜劲还没过去,整天甜言蜜语的哄人哩,哪天玩腻了,就到了被贩卖的地步了。”“真是神经病。”
许俊岭喝了杯里的水。多亏把钱存银行了,要不然,绞尽脑汁挣来的钱,可就白白被逃学女卷着跑了。他喊了声“嫂子”道“那女子的房租算我帐下。
这回跑运输走得匆忙,指望那女子替我看门哩,结果把我偷后跑了。电饭煲是我吃饭的家当,狗日的拿着抵押了。”“出门在外,多留些神。”女房东靠在门上正说着话,孩子在楼下大喊大叫“妈你弄啥哩”
“走。跟我下去拿电饭煲。”女房东说着,一扭屁股出门走了。把水装进他的保温瓶,下楼还了房东家的空瓶,又从他们火盆里挟了几块炭火,放在反着的电饭煲盖上,千谢万谢地说“嫂子,远亲不如近邻好。
往后啊,你家里有啥出力的活儿,吭一声。我这人马大哈,又常丢三拉四的。楼上的人呢,今天来明天走,又互不认识。出车没早没晚,你替我看着点啊!”“行啊。”女房东说着趁孩子不注意,把一块锅盔馍往他斜开的口袋里一装说“饿了,先垫些饥。”回到房子,收拾完逃学女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许俊岭突然觉着孤独无依的煎熬。
好在炭火生起来了,房子的温度也升高了。他把锅盔馍边烤边吃完后,喝了杯水,就躺在床上翻看起厚厚的高考指导书籍。“做梦都想下考场,跳过龙门吃皇粮。起五更,睡半夜,变着戏法来钻研。考呀考,考到老,考到年龄已过了。”
看到当初写下的“考老歌”忿闷和不平又袭上心头。要是考上大学,现在就不这般孤苦无奈了。他不由自主地打开砖头似地各科综合复习指导,漫不经心地翻着。学生时代的单纯、活泼和一心向上,仿佛一轴画卷般地在眼前展开来。
宽阔的操场上,踢几趟足球,打几场蓝球或是排球,输赢皆凭本事。幽静的假山下草坪上或是树阴下,捧着书本的莘莘学子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专注勤恳而刻苦。翻着,翻着,许俊岭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教室里,教授正在讲解大陆漂移说。
而那地球仪和挂图又分明是城中地理老师的。讲着讲着又说起了黄金,教授说,黄金这种贵金属地球上本来没有,是天体运动中慧星与地球相撞生成的。
所以,黄金不像其它矿物质那样分布广泛。下课铃声响后,许俊岭顺着人群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他被眼前海棠似雪、红榴如火的春景惊呆了。多么气魄的高等学府啊!楼房、林带、草坪、湖泊。太美了!起伏的岗峦,铺上了一层碧绿的绒毯。
挺拔的白杨,婀娜的垂柳,龙钟的古槐,娟秀的银杏,含绿吐蕊,青翠欲滴。雕梁画栋的亭台廊榭,掩映在湖泊绿阴中。小桥流水,曲径飞花,艳紫的丁香、藤蔓,嫩黄的迎春,翩翩起舞的蝴蝶
正弄不清到了何处,书卷气更浓了的杜雨霏,像只燕子似地一蹦一跳着穿过假山不见了。哦,这就是他梦寐一求的北京大学了。好高兴啊,进北大了。
“杜雨霏”许俊岭十分得意地大喊一声,醒了。火盆里的木炭已化为灰烬,床上的电热褥开在高档上,倒使他屁股以下热得难受。
回想梦里春风得意的情景,感受眼前的冷清现实,他把陪我多年的高考复习指导资料狠狠地扔了出去,想想又觉不对,书何罪之有,怪就怪自己无能。
他又跳下床拣起来,压在枕头下强迫自己睡觉。第二天早上,青灰的晨雾还笼在半山沟,离各家各户的小洋楼有一竹杆高。
许俊岭已起床在鬼市似的所谓街上跑步锻练了两个来回,由于红鱼街(人们已习惯称作街)大多住户是外来的单身男女,所以没有一家人养狗看门。
男人们大都扑在矿洞的经营上,小洋楼也便旅店一般。有的是女人们和孩子们住在一楼,二楼三楼全部租了出去。
有的干脆就只住着上学的孩子,男女主人都守在矿洞上。红鱼岭是个物欲横流的地方,矿洞的男主人常夹杂在民工中山上打野鸡,街上的包厢玩小姐。
女主人心里不平衡了,他们除了穿金挂银,擦脂抹粉地打扮自己花钱外,晚上常去爵士乐歌舞厅跳舞寻欢,把钱送给喜欢的舞伴。他们慢慢地偷人取乐,发展到私养情人。白天,红鱼街一家一户像模像样地过日子。
晚上的夜生活,便劳燕分飞,各寻各的相好了。昨晚女房东的顾盼流情许俊岭心仪未动,只是十分浮表地周旋应酬了事。在红鱼岭的原始积累,他疯狂地敛财,就只为出人头地,弥补未考上大学的失落,洗涮屡考不第带来的耻辱。
他是清醒的,有目的的,不像鬼市里糜烂、纵欲,尽情挥霍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在封闭的小山沟里称王称霸。
许俊岭在电饭煲里煮了城里买回的麦片,就着吃完咖喱早餐饼,准备上山去跟韩军伟结帐。不知怎么搞的,每次想到韩军伟,眼前就出现泥岗沟梁上山神庙里那尊呲牙咧嘴的神只,心里虚虚地唯恐被他从身后捂治了。
可虎口拔牙也得拔,危险是危险,暴利的诱惑实在太大,何况已经得过利呢。吃过早饭,许俊岭思谋着如何跟韩军伟老狐狸周旋的办法,叼着烟顺水泥打造出的独家专行线上韩庄了。韩军伟当初十分穷苦,三个娃梯子横档似地一个接着一个。上学要钱,穿衣要钱,家里守着几只老母鸡,指望着下蛋解决一切燃眉之急。
后来听说红鱼岭出了金矿,夫妇俩没明没黑地上山捡矿,两年攒够了开洞钱。他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一下子雇了四十多人,开了两个矿洞。也活该他发大财,开出的矿每吨至少可炼七十克黄金。
韩军伟一时风光无限,常拿蛇皮袋装钱往家里背。苦就苦了二狗子的母亲,跟着民工钻矿洞,当监工。还要一天两晌为几十个人做饭、送饭,终于,在四十五岁的门槛上没有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