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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阳镇的庄家祠堂位于镇子的西北角,地势较高,站在祠堂门口的牌楼前可以俯瞰半个祁阳镇。
庄家的祠堂修建的最为气魄,一进院落前有厅堂,后又堂屋,两侧是厢房,十分宽敞,院面全部用长方条石铺的平平整整,所有建筑都是大青砖砌的墙,小青瓦做屋面,檐顶白色沟头滴水,覆盖小青鹂飞出起翘。
庄魅颜踏进这所院落,立刻感受到它的威严肃穆。她正要踏入厅堂,却听到有人轻声呵斥道:“女子非婚丧嫁娶之类大事不得进入祖祠,三姑娘请走侧面夹道,各位族长在后面堂屋候您叙话,”
她抬眼一看,是位看守祠堂的长者,面色凝重,自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
春菊有些着急,想上前跟他理论,被庄魅颜拦下。
长者又对春菊说道:“非我族姓氏者不得进入祖祠,请这位姑娘到牌楼前候着。”
春菊十二分不情愿,在庄魅颜的劝告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庄家祠堂的院子。这时有小厮过来,引着庄魅颜绕过厅堂,从侧面的夹墙小道前往后面的堂屋。
绕过夹墙小道又是一个院落,两边仍旧是厢房围成四方形,种了两棵十分粗大的杨树,枝叶茂盛遮住了院子的半边天空。堂屋虽然没有厅屋那么宽大肃穆,却也修建的十分讲究。这里是为了接待众位贵客或者族中威望比较高的人聚在一起商议事情的地方。
庄魅颜赶到之时,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正位上坐着一名拄着拐杖的长者,须眉皓然,面色威严,看样子七八十岁,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就是庄家的族长。两边分坐着几个人,庄魅颜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已隐约猜到,应该都是族里德高望重之人,或者是本地乡绅。
屋里的人虽然多,大家却一言不发,显得十分肃静。
庄魅颜进屋福身行礼,拜见族长等诸位长辈。族长简单地向她引见了诸位长辈,当介绍到坐在第二位的一名中年男子时,那人端起茶碗,静静吹着碗里的茶叶,并不正眼看向庄魅颜。
族长说道:“这位是老二家里的长子庄志奇,论起来你该叫他一声奇大哥哥。”
庄魅颜福身行礼,她知道族里的规矩很大,就算是父亲这样的人物到了祖祠也要按着辈分跟众人见礼,绝不敢以官位居功,因此她行事格外小心。
哪知此人根本不拿正眼看向庄魅颜,仍旧像没事人一样喝着茶,因为他不答话,庄魅颜半蹲着身子行礼,起也不是,蹲着难受。坐在第五位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有些沉不住气,轻轻咳嗽一声,道:“奇大哥哥,三女向您行礼了。”
中年男子斜了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知晓。庄魅颜这才得以解放。她感激地望了一眼第五位的男子,堂屋里数他年纪最年轻因此坐在最末尾,此人相貌端正,眉目自有一股凛然正气,让人无法小觑。
当族长介绍他时,庄魅颜格外留心,弯腰行礼道:“小妹年轻不懂事,还请诚哥哥多多照应。”
此人名叫庄志诚,因为父亲有事不能前来,才叫他暂时替代的。
庄志诚欠身还礼,道:“颜妹妹客气了。”
而后一一介绍场中还有另外一个本地望族胡氏的族长,一名姓刘的员外,族人中的长辈她大都不认识,只有右手第四位的庄志鸿她听着耳熟,忽然想起这不就是鸿嫂子的相公么,庄志鸿为人老实本分,见她行礼只是憨憨而笑,与他的娘子却不是一路禀性。
一番介绍下来,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总算把庄魅颜向这些人引荐完,老族长累得够呛,坐在位子上连连喘息,他年事已高,做起事情格外吃力,连说话也觉得很辛苦。
庄魅颜是女子,更兼辈分太低,在堂屋没有位置可坐,所以只能在最末位的庄志诚旁边站立着。庄志诚扭头看了她一眼,悄悄抬手指了指门后一张凳几。庄魅颜冲他感激地笑了笑,仍旧在原地站着。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大家等得有些心焦,几个年纪轻一点的人不时抬头向外面张望,因为是要给刘胖子和庄魅颜的赌酒之约做公证,可是为主的刘胖子迟迟不肯来,所以也不能开始。有人低声议论起来,开始声音不太,后来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多。
“哈哈哈!”
人没进来,笑声先传了进来,刘胖子志满意得地出现在堂屋门口,一脚踏进门槛,皮笑肉不笑地扫视全场,拱了拱手道:“给祖爷爷请安了!诸位对不住啊!今个店里太忙,酒楼都来我那里要酒,真是忙不过来呀,所以来得晚了些,请诸位多多包涵!”
他的目光掠过坐在最末位的庄志诚,眼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道:“诚掌柜最近生意可好?我那儿最近弄了几个新品种的酒,贵酒楼要是需要的话可以打个九折。”
庄志诚微微一笑,道:“多谢刘掌柜挂怀,我酒楼里还有一些存货,暂时用不上。”
刘胖子哼了一声,话里有话地道:“开酒楼最重要的酒好,酒好买卖就兴隆,酒这东西你可要瞅准了,不见得人人都会酿,一个不留神要是出个人命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庄志诚笑了笑,并不答话。
庄魅颜明明知道刘胖子意有所指,却不屑于与他当众争辩,因此默不作声。
族长重重咳嗽一声,面露不悦道:“刘掌柜,还是先说正事吧。”
刘胖子嘿嘿一笑,点头道:“请祖爷爷做主!”
族长颤巍巍地道:“刘氏掌柜与庄氏之女庄魅颜定下契约,愿在后天的‘盛酒节’以新酿之酒一决高下,酒品优良者为胜,输者自愿拿出纹银一万两付给赢者,此事众位可愿意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点头,同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一万两纹银绝不是个小数目呀!
族长见众人无异议,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两位当事者,说道:“既如此,你二位过来签字画押,这是当着祖先的面立下的誓言,无论输赢均不可反悔。”
刘胖子捡起毛笔正要写下自己的名字,却听到庄魅颜娇喝一声:“慢着!”
庄魅颜自从进入这间屋子,言语不多,行动谨慎,给人一种性情温顺的感觉,现在忽然阻止刘胖子签下自己的名字,众人不禁有些惊讶。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的审视下,庄魅颜从容道:“祖爷爷,魅颜有句话想说。”
族长也疑惑的看着她,皱眉道:“你说吧。”
刘胖子怪叫一声,喋喋笑道:“怎么?你怕了?那是最好,若不是你自不量力叫人送了挑战书给我,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会掉价到跟个黄毛丫头比酒呢?”
庄魅颜没有理会他的激将之法,诚恳地看着族长道:“祖爷爷,这里面有一条魅颜大胆请祖爷爷修改一下,输者拿出一万两银子,魅颜绝无异议,只是不能送给赢家,而是要捐给镇子上修建山路。”
她话音刚落,座下的乡绅和长辈立刻纷纷点头,露出钦佩之意。他们为了修缮山路昨晚特意商量刘胖子希望能够捐出今年的“盛酒节”礼金,刘胖子爱钱如命,打死不肯。如今按照庄魅颜的提议,不管他们俩的输赢,反正总有一个人会拿出银子来,而且还是一万两,大家喜出望外。
刘胖子不禁皱紧眉头,一万两银子眼看着打了水漂,心中自然不悦。
庄魅颜看出他的犹豫,便抿嘴笑道:“刘掌柜如是觉得没有把握,那不赌也罢,只需要退出‘盛酒节’的酒品比试就好。”
刘胖子心中暗骂了一声,庄魅颜这句话无疑是把他逼到死角,若说不愿意就会显得是自己胆小无能,若说了愿意又心疼快要到手的一万两银子,他对胜利稳操胜券,压根没把庄魅颜放在眼里。
最后权衡利弊,他还是横下心,道:“好!就依你,不过,你既然加了一条,那我也要加上一条。输了的人就要把自己名下的全部产业全部转让给赢者,并且永远离开祁阳镇;另外,为显公平,我提议规定一下酿酒的时间和品种,咱们都酿最普通的米酒,明日清晨就在这个院子里,在诸位长辈同乡的见证下,酿酒下坛。”
此人委实恶毒,这句话一出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要夺了人家的产业,还要把人家赶出镇子,同时还定下了苛责的比赛规则,分明是想谋算庄魅颜的资产。
有人轻笑一声,道:“刘掌柜,你说是再加一条,结果讲出来却是两条,你到底是要哪一条呢?”
饶是刘胖子脸皮厚,也不禁胖脸一红,随即恶狠狠地瞅了一眼说话之人,原来是坐在最末位置的庄志诚。庄魅颜也匆匆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莞尔道:“既然刘掌柜要加两条规矩,那便依着刘掌柜,咱们一言为定!”
一旁老实厚道的庄志鸿忍不住开口道:“三女呀,这可非同小可,你可要好好想想,输了的人可是要被赶出镇子的。”
庄魅颜向他点了点头,道:“多谢鸿大哥哥提醒,魅颜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利害。只是,刘掌柜有豪情下注,若魅颜不奉陪到底,岂不是堕了咱们庄家人的志气?”
“好!好一个不堕志气!”庄志诚第一个拍手叫好,含笑站起身说道:“在下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给颜妹妹添个彩头,若是颜妹妹输了的话便一同捐给镇子上修缮山路,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在他的带动下,有好几个人纷纷捐了一些银两,族长不禁拈须而笑。
刘胖子看到庄魅颜居然反过来借这个机会笼络人心,盖过了自己的风头,心中早已大怒,不过转念一想,只是让她得意一时又何妨,是输是赢走着瞧!
刘胖子压下怒气拿毛笔草草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下手印,庄魅颜随后也签上名字,摁了手印,然后是各位见证人的签名,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第二日,庄魅颜和刘胖子应约来到庄家祠堂的后院。
这一次,刘胖子没有像昨日那样故意姗姗来迟,与庄魅颜不分先后到达现场。两家各自准备了糯米等材料,为显示公正,这些材料都让在场的人一一看过。
然后按照各自的工艺程序,两人分别下锅蒸酒酿,而后加入酒曲装坛封存,公证人在封好的泥印外层涂了一层红油,这样可以保证任何人都不能调换酒坛,更不能提前开封往里面加入别的材质。
如此一番之后,两坛酒被放在祠堂代为管理。庄魅颜和刘胖子一前一后走出祠堂。庄魅颜走在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快到门口的时候刘胖子摇晃着肥大的身躯猛然冲了过来,扛着膀子把庄魅颜挤到一旁,并且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头学着怎么伺候老爷们,逞能只会害了自己。凭你多么大的本事,祠堂里供奉的牌位永远也不会给一个女流之辈留下一席之地!”
庄魅颜猛然不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亏有人伸手在背后扶了她一把,才勉强站住。刘胖子斜了她一眼,嘴里乱七八糟立刻吐出这些风凉话。说着话儿,肥胖的身体摇摇摆摆便走出祠堂大门。
庄魅颜感激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人,正是庄志诚,一身青衣长衫简单大方,眉宇之间隐隐韵藏怒气。他伸手搀扶着庄魅颜,沉声道:“颜妹妹没事吧?”
庄魅颜感激道谢,之后她记起一事,又笑道:“魅颜昨日让帐房查过了,前些日子整个祁阳镇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魅颜的酒有问题,人人争着前来退酒,却唯有一家酒楼不但没有登门退货,反而预定了魅颜的下一批新酒品种。”
庄志诚呵呵一笑,谦逊地道:“父亲教诲,做人唯有信字最重,志诚岂可无故毁约。人做事,天在看,是非曲折世间自有明断在,志诚遵循的不过是做人最基本的东西而已!”
便从昨日庄魅颜就看出此子与常人不同的品质,心中暗暗钦佩不已,因听了刘胖子说起他家的酒楼一事,便一直记在心上。回到铺子里,庄魅颜赶紧让杨秀才查了查酒庄来往的账目,果然发现一家酒楼不但不退货,反而在庄魅颜出事的第二天清晨,便是大家都来闹事之前预定了下一批的新酒品种。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再加上酒庄一直封着不能正式酿酒,所以庄魅颜并有看仔细看过账目,险些将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漏掉了。
“诚哥哥果然是志诚之人。”庄魅颜含笑一语双关地说道,“魅颜定不负诚哥哥的信任,绝不会让宵小之辈得逞。”
庄志诚欣然道:“愿颜妹妹明日旗开得胜,夺得‘酒仙’之名。”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庄家祠堂的大门。等在门口的春菊不知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多少回,见小姐出来,立刻笑逐颜开迎了上前。
她愤愤道:“小姐,那个刘胖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小姐您没事吧?”
她满脸担心,仔细瞧着庄魅颜,唯恐她有什么闪失。祠堂的大门大敞而开,方才刘胖子强行夺路的情形全部落在她眼里,心中十分不平。
春菊忍不住焦急地向自家小姐问道:“小姐,怎么样?酒酿好了吗?”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你急什么呀!这丫头!咱们的黄酒一般是要七天才能出窖的,要不怎么叫‘七日醉’。”
庄魅颜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春菊却急坏了,担忧地叫道:“唉呀!那可怎么办?我的好小姐,刘胖子可是家传的‘一日倒’,镇子上人人都知道,那可是他们家赖以成名的绝学啊。镇子上谁酿的酒可快不过他呀。他分明是故意刁难人!不行,小姐您得跟族长太爷他们说说,这规矩定的不公平。”
春菊连连叫屈,声音也高,一点避讳不带。
庄魅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妮子就不能小声一点,这么不相信你家小姐的手段?”
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悄声说道:“你忘了啊!我可是被山神爷救过的人,昨夜山神爷托梦给我,说了要助我一臂之力,酿成世上无双的仙酒,此事你知道便好,不可张扬。”
一边说着,庄魅颜一边虔诚地双手合十对着祁连山的方向喃喃祈祷。春菊也像是悟到了什么,半张着嘴巴笑着连连点头,同时还不太放心地左右张望。
庄魅颜瞥眼瞧见前面小胡同的拐角处闪过一个慌张的身影,眼角立刻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却佯装惊慌的嗔怪春菊,道:“你这妮子不要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山神爷说了这是天机,谁要是破了这天机,山神爷可饶不了他。”
最后这几句话,庄魅颜故意大声喊了出来。
春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道:“小姐叮嘱的是,奴婢记下了。”
庄志诚疑惑地望了她们主仆二人一眼,看到庄魅颜眼底有些掩饰不住的顽皮,冲着自己得意地眨了一下,便会意道:“颜妹妹果然得了仙人指点,以后酿的仙酒头一份可记着哥哥我呀。”
庄魅颜笑道:“那是自然,魅颜绝不敢忘。”
三人在祠堂门口相互告辞,各自回家。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祠堂不远处的胡同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谨慎地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在跟前了,这才走了出来,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什么仙酒?我得赶快告诉刘爷和胡爷去。”
刘家酒铺。
盛夏悄然降临,外面的空气跟下了火似的滚热,树叶儿纹丝不动。刘胖子本来就不经热,大清早就劳动,又是蒸酒酿又是赶路,回到铺子里已经浑身是汗,后襟都湿透了。
他嫌热躲在后院的葡萄架子下乘凉,可是这天气,蒲扇怎么摇,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越发汗流浃背。正心烦着呢,后门推开一条小缝,胡老二面色慌张挤了进来。
“哥哥,兄弟刚听说一件要紧的事情,是关于那丫头的。”
说着,他就把嘴巴凑到刘胖子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刘胖子一愣,连蒲扇都忘记摇了,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甩了甩,道:“此话当真?”
胡老二信誓旦旦,道:“我那伙计赌咒发誓说亲耳听见那丫头自己说的,怕是有点古怪,哥哥要小心提防。”
刘胖子摇着蒲扇,沉思片刻道:“什么山神爷托梦?我就不信,不过是一头白毛畜生,分明是那丫头故意蛊惑人心,想着利用这个压住咱们的风头,好挽回她的名声。怕是她又故意下套让马六子钻吧!”
一说到马六子,胡老二不禁脸红,他啐了一口道:“哥哥别提那没出息的东西,早让兄弟赶了。这回是个精干的伙计,跟了我十几年,做事稳当着呢。不过,哥哥分析得也有道理,那丫头是当着诚掌柜的面说的这句话,可能就是想挽回自己的名声才故意这样说的。”
刘胖子点了点头。
胡老二看刘胖子同意自己的看法,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丫头花样百出,也不能不防。这样,晚上叫一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偷偷摸进庄家祠堂的厢房,在那丫头的酒坛子封纸中央扎一个麦管大小的窟窿,要做的仔细,让表面上一时看不出来破口。这样,明日哥哥的酒赢了那丫头最好,万一赢不了,那咱们就一口咬定封纸破损,是那丫头趁夜在酒里做过手脚,就可以反败为胜。”
刘胖子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拉下脸道:“兄弟对哥哥就这么没信心?‘一日倒’那可是我祖传的秘方,别的不敢说,除了我们老刘家,这世上要是还有人能在一天的时间之内酿出如此口感适宜的黄酒,我情愿把头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胡老二知道自己话里有些造次,便陪笑道:“兄弟我对哥哥您的酒可是绝对有信心,这不是怕那丫头搞鬼么?”
刘胖子嗤笑一声,摇起蒲扇,道:“那就依着你吧,论起心眼,那丫头怎么比得了你小子的鬼机灵。事成之后,那绸缎铺子就归你了,哥哥只要那丫头的酒庄。把那丫头赶出祁阳镇,没人给酿酒,席老头子也撑不下去,这往后祁阳镇酿酒的就只剩下我一份啦。哈哈哈!”
刘胖子越想越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日一夜,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镇子上早就听说刘家酒铺与“女酒仙”要在“盛酒节”这天一决高下,输的人就要卷了铺盖离开祁阳镇,这场豪赌让人们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到那一天,好早点知道胜负。因此天刚亮,人们就陆陆续续来到镇子的牌坊前,等候“盛酒节”的开场。
镇子的入口处是一块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祁阳镇”,进了牌坊就是好大一片宽敞的空地,镇子上的重大聚会,还有日常集市都在这里举行。
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盛酒节”,布置得格外隆重,各处挂上了红绸,中央架起大台子,台子上放了几张八仙桌,摆了各家各户献出来的美酒,台下敲锣打鼓,耍龙舞狮,热闹非凡。
庄魅颜等人挤在靠近台前的位置看热闹,庄魅颜似乎一点也不紧张,与席若兰扬着手帕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席老爹默默吸了一口旱烟,靠近她身边低声提醒道:“三姑娘,待会儿就会有五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到台上亲自为各家各户的酒解封,挨个品尝,判断优劣。”
庄魅颜点了点头,抬起一双机灵的眼睛迅速往台上扫了一下,只见刘胖子与镇子上的族长以及乡绅们携手边说边笑走上台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刘胖子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时,特意停留片刻,脸上笑意更浓,脸腮上的肥肉卖力地哆嗦着,本来就不大的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与身边的人说得更加起劲。
一番寒暄谦让之后,大家按辈分次序坐下,最有威望的庄氏族长颤巍巍站起身,台下安静下来,等待他宣布“盛酒节”的开始。
庄氏族长威严地咳嗽一声,环视四周。这时,人群外却响起一个声音:
“县太爷驾到!”
人群顿时有些骚乱,在差役的吆喝下慢慢让出一条路来。台上的乡绅们听说本地的县太爷亲自光临,顿时觉得脸上增光,纷纷下台迎接。
庄魅颜也从未见过县太爷的尊颜,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县太爷个头不高,是个矮胖子,一张面孔倒是和气,眼睛微眯,堆满笑意。身后跟着的瘦高个子,黑脸膛的男人便是他的师爷,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陪了三分小心。县太爷虽然走在前头,却时不时侧身与旁边的一名男子解说着什么。
那男子穿了一身纯白团花丝绸圆领长袍,金色镶白玉宽腰带,手里轻摇着一柄纸扇,模样俊俏,玉树临风。他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着,似乎对县太爷的殷勤不甚在意。
众人对这位陌生男子并不熟悉,只是看着县太爷对此人十分恭敬,也不敢怠慢。相互拜见之后,这主位自然要让给县太爷。县太爷却不敢托大,立刻对那名男子谦让起来。
“秦大人,您请上座。”
春菊在台下瞧了半天也认出此人,不禁惊呼道:“那不就是京城来的秦大人吗?”
台下原本寂静无声,春菊这一声无遮无拦的惊呼立刻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台上的秦大人将目光向她们投了过来。春菊情知自己惹了祸,吐了吐舌头,偷眼瞥了瞥庄魅颜,庄魅颜似乎不甚在意,只是含笑看着秦大人,那位秦大人竟然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县太爷连忙再次殷勤地邀请秦风扬坐到主位上,秦风扬淡然一笑,道:“苏大人不必如此,咱们远来是客,岂能喧宾夺主,还请族长继续主持,众位乡邻亦不要拘谨。”
县太爷一看秦风扬真的不想坐主位,便对族长说道:“秦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听说咱们祁阳镇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盛酒节’,特意来与民同乐,你们不必拘谨,一切照旧就好。”
于是,小厮们便抬了两张太师椅设在台子的侧面,让县太爷和秦风扬坐下。这段小小的插曲总算告一段落,因为有了这样意外的贵客光临,让族长觉得特别有面子,因此开场白说得越发慷慨激昂。
品酒终于开始了。台下的人们兴奋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虽然离最后的结果公布还会有一段时间,但是人们仍旧兴致盎然地相互低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
台上的品酒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一坛坛美酒被小厮小心地解开封纸,五位长者观色,闻味,最后才是品尝。有些酒只需经过观色闻味这两道关口就会被淘汰,有些会被尝过一遍,还有的要尝两到三遍。
凡是被淘汰的酒,马上就会有人负责抬到台子的最外边,因为酒坛上都贴着各家的名字,所以人群中不断传来失望地叹气声,当然也有人暗自庆幸自己的酒还留在台子里面等待下一轮筛选。
随着台子最外边的酒坛越来越多,人群中的叹气声也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最后台上只剩下两坛酒,却是两坛尚未拆封的酒,这两坛酒的封泥与旁的酒不同,涂了一圈鲜红的泥油。两名大汉用力把酒坛举过肩头,在台前让众人看过,表示封印未动。
然后有负责品酒的两位长者亲手拆开其中一坛的封纸,拆的极为小心,封纸拆开后便放在八仙桌上。封纸一打开,他们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满意的神情,酒香已经溢出,因为这份酒只酿了一天,不可能达到酒香四溢的效果,这几位都是品酒名家,便只是淡淡的几许清香就足以让他们感受到。
刘胖子这份“一日倒”全靠秘制酒曲的效力,缩短酿制时间,酒香味淡,经久弥长,越闻越香,含在嘴里尚有一丝微甜,等滑下肚里,嘴里的味道才慢慢散开。他的酒便是这样让人喝了第一口就想继续喝第二口,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不知不觉间就会喝得醉了,因此叫“一日倒”。
五位长者一一品过之后,不禁连连点头。
春菊在一旁看得心焦,忍不住低声嘀咕道:“他们怎么老是尝起来没完啊,是不是这个刘胖子提前打点了他们?让他们故意说自己的酒好。”
庄魅颜嗔道:“你这妮子越来越沉不住气,这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别以为人人都跟财迷一样。”
站在春菊下首的洪家媳妇扭头笑道:“三姑娘说的是,这五位性情耿直,要不然也不能来主持这么要紧的事情,往年他们也是这样品酒的,越是到最后越是繁琐。”
春菊蹙眉道:“可是你们看,他们好像对刘胖子的酒特别满意,哎!他们开始给小姐的酒开封了。”
于是庄魅颜等人又抬头看着台上的动作。一切程序与前番无异,只是封纸揭到一半时,那位负责解开封纸的长者不由惊异地“咦”了一声,他扭头跟身边四个人说了一句什么,他们四个立刻围了上来,揭开封纸,挨个上前闻了又闻,面色凝重。
这些人在台下自然听不清楚台上在议论什么,只是看到他们神情惊诧,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人们不由纷纷猜疑起来。
“是不是三姑娘的酒太香了?他们从未闻过这么浓郁的香味,因此诧异不已。”
“要不然就是他们分不出这是哪一种的香气?”
“不不,准是他们从未闻过这种酒香。”
江玉堂忍不住向庄魅颜问道:“魅颜,你怎么看?”
庄魅颜抿嘴一笑,道:“因为我的酒,没有香气!”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品酒必须色香味俱全,才称得上是佳品。庄魅颜的酒竟然没有香气,这给质量大大的打了折扣,如果是在刚开始的筛选环节恐怕这第一轮就会淘汰出局,不过,因为这个关系到一场重要的赌约,长者们无法立刻下定论,商量一番之后,决定继续品尝。
庄魅颜的酒被倒在白瓷杯中,色泽呈褐黄色,长者不禁又吃了一惊,按说这种颜色只有时间长的陈酿才会有的,只是酿了一天的酒真不该有这种色泽,他们不禁称赞地点了点头,并且开始品尝。
酒刚入舌尖,几位都是行家,不禁肃然起敬,面色先是凝重而后变得惊诧不已,相互望了望,看到大家脸上的疑惑,才相信并非自己的舌头在撒谎。于是,他们聚到一起议论起来。
他们的表情变化让下面的人更加兴奋,交头接耳,为谁的酒更有机会获胜而小声争辩起来。
看到这个情形,江玉堂也隐隐担心起来。聚在庄魅颜身边的人听说庄魅颜的酒没有香气不禁大失所望,甚至有些人因此断定庄魅颜输定了,人多嘴杂,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有人附耳把这则消息告诉了刘胖子,坐在台子一角的他,面上神情更加娇纵。
品酒终于结束了,下面就是要公布哪一家的酒质量最为上乘,可以获得“酒仙”的称号。五位长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站到台前,平伸双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人们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不约而同停止议论,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主事的人。
长者道:“经过品尝之后,刘家酒铺的酒,无论是色香味都堪称佳品;庄家三姑娘的酒虽然闻之无味,然酒品色泽黄而清明,入口香醇,本是一天之初酿却抵得上陈酿的味道,是我等从未饮过之佳酿,且没有黄酒初酿时的少许酸气,仅口感而言却是更胜一筹。我等商议许久,只觉得这两家的酒各有千秋,实在难分胜负,还请县太爷大人定夺。”
老爷子说着说着,忽然把这个大难题推到县太爷面前。县太爷本来在与秦大人赔笑说话,闻听此言,不禁微微错愕。
他到底是做官老道的人,满腹油滑,立刻拱手笑道:“下官不善饮酒,秦大人从京城赶来,久闻秦大人海量,于这杯中之物想必颇有研究,不如呈上两位的酒,请秦大人品尝之后再做定夺。”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秦风扬毫无推脱的余地。秦风扬微微一笑,手中折扇轻轻一合,点了点头。
小厮用铺着红布的托盘呈了两只装着黄酒的青花瓷酒杯,恭恭敬敬地送到秦风扬面前。秦风扬端起第一杯,抿过一口,眉头微皱,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刘胖子等人暗喜,原来杯子上面故意不写名字,只在杯底做了标记,为的就是让品酒者不能辨别是谁的酒,以保证做出最公平的判断。而刘胖子等人看得仔细,认得秦风扬喝的第一杯酒正是从庄魅颜的酒坛里倒出来的,他的动作虽然轻微,却怎么逃得过刘胖子等人的细心观察!
秦风扬又端起第二杯,细心地闻了一下,而后小抿一口,饮下酒之后,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明眸之中隐隐露出一种难以相信的迷惑之情,他眨了眨眼,端起酒杯复又尝了一口,细细回味着,最后竟像是不能自抑一般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刘胖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大圆脸庞盛开成一朵灿烂的菊花,眼睛更是眯成两条缝隙,向自己的好兄弟胡老二频频点头示意。
台下庄魅颜身边的人们虽然不像刘胖子等人那样看得分明,不清楚这位秦大人所尝的究竟是谁的酒,但是从刘胖子喜出望外的神情也能猜出一二,有的人甚至难过地叹息起来,担心地望着庄魅颜。
结论马上就要出来了,难道庄三姑娘这样的好人从此就要被赶出祁阳镇么?
饮完酒之后,秦风扬优雅地抽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的酒渍,向小厮招了招手,附耳交代了几句。
小厮神情错愕,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秦风扬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错不了,你只管去做。”
这句话是很大的声音说出来的,语气肯定,毫无商榷的余地,这句话不但台上中人听得到,就连台下离得近的人也能听清楚。大家神情一振,知道胜负已分,眼巴巴看着小厮来到八仙桌前,抱起其中的一坛酒,慢慢来到台子最外边,举起坛子呈给大家看了一圈,然后毫不客气地放在地上。
这表示这坛酒被淘汰出局,而留在八仙桌上的最后一坛才是今年“盛酒节”的最后赢家。人们纷纷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台子上的标签写得是谁的名字。
庄魅颜默默无语,台上的刘胖子神情激动地一跃而起,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