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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米亚,姨母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昨晚去了哪里?”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落在庄魅颜心头,饶是她机智聪慧,此时穷尽心智却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她紧张地望着那位小公主,苏米亚也觉察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望了望面前表情渐渐严肃的王后,又扭头看了看一贯冷峻的太后,不禁有点畏惧。
苏米亚的生母是完颜烈的一位小女儿,是太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因此她应该叫太后一声姨母。她的生母送进宫里的时间比较晚,当初怀有子嗣的时候,完颜家族曾经对她寄予厚望,他们多么希望这个女儿能够给王室带来一位王子啊!可惜,苏米亚的出生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了,而苏米亚的生母也因为生她的时候难产,失血而亡。
太后一贯的威仪让人难以接近,因此她虽然是苏米亚的姨母,但是在苏米亚年幼的心灵里,这位严厉的姨母甚至没有身边只见过一面的王后姐姐更值得信赖。苏米亚情不自禁往庄魅颜身边靠了靠,紧紧拉着她的衣角。
孩子的依恋让庄魅颜于心不忍,她低声恳求道:“太后,公主还只是个孩子!”
太后冷静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苏米亚,到姨母这里来!”
苏米亚很不情愿地松开手指,让女奴把她带到太后身边。
“你昨晚是不是进了国主的王帐?”
“嗯。”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有看到姨母眸中的阴影,只是觉得姨母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她痛得皱起眉头,撅起嘴巴。
“那你再进王帐之前有没有得到国主的许可?”
“国主哥哥说过只要苏米亚喜欢,随时都可以进去玩的。”
“我只问你昨晚再进王帐之前有没有得到国主的许可?”
苏米亚用力抿紧嘴巴,然后低下头,小声说道:“没有!是她让我进去的。”
太后抬头看了庄魅颜一眼,眸光如刀,几乎要把她切裂。耶律太妃看到此景,便叹气说道:“苏米亚只是个孩子啊!不过即使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应该不懂事。”
这句话似乎是在责备庄魅颜,耶律太妃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太后,嘴角那抹冷笑此时消失不见,眼梢的眸光渐渐变得冷漠无情。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她仍旧是冷静如常,一字一句地向她的行刑人问道:“不经国主许可就进入王帐,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纳提面无表情,回答道:“死刑!”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庄魅颜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春菊等人也觉得于心不忍。苏米亚虽然年幼,此时也意识到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她尽管不太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懂自己将受到什么样可怕的惩罚,她只是委屈地撇了撇嘴巴,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庄魅颜紧张地盯着太后的脸,此刻只要那个女人的嘴唇轻轻一动,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顷刻之间就会命丧黄泉。
“太后!”庄魅颜终于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这件事情是魅颜错了,魅颜不懂吴阳的规矩,是魅颜让苏米亚小公主进入王帐的。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吧,请放过小公主,她还是个孩子!”
“你以为有国主护着你,我不敢杀你么?”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被她真挚的话语所打动,“我早就说过,这里是吴阳国,不是你的无双国。不懂规矩就要受到惩罚,不管是谁都一样。”
太后瞟了一眼地上那个女奴的尸体,行刑人的鞭法的确是得心应手,只不过十几鞭的功夫就让那名女奴当场香消玉殒,干净利落。
“昨晚伺候公主的人全部给公主陪葬,苏米亚还是个孩子,别让她太痛苦了!”太后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点苦涩。
行刑人纳提恭谨地行着礼,同时伸手把苏米亚公主从太后身边抱走。
“你放开我呀!住手!我不要你抱我!姨母!”苏米亚大叫起来,她绝望地望着自己的姨母,然后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庄魅颜,“王后姐姐,我不要他抱我呀!纳提打人很凶的,我不要挨打!”
这孩子还在懵懂之间,她甚至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东西,她还以为自己是要挨鞭子,就这样大吵大嚷妄图逃避惩罚。庄魅颜眼角一潮,要她眼睁睁看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她办不到!
庄魅颜踏前一步,从行刑人手里抢下那个孩子。纳提的力气那么大,本来不该轻易地让庄魅颜得手,只是他不曾提防会有人来跟他争夺犯人,另一方面也是慑于庄魅颜王后身份的威严。
“太后!”庄魅颜扭头对太后说道:“国主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一定会同意赦免苏米亚公主的罪!请您网开一面吧!”
太后仍旧无动于衷,冰冷无情地回答道:“苏米亚是公主,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乞怜!”
“那就让狼神大人来决定吧!”庄魅颜语出惊人。
所有的人都有些纳闷,就连太后也充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愿意当着狼神大人的面打一个赌,如果我赢了,就算狼神大人赦免了苏米亚公主。”
“如果你输了呢?”太后紧紧逼问道。
“如果我输了,我就会搬出王帐,并且随你们处置。”庄魅颜无视春菊和雪鸢恳求的目光,决然道。
太后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耶律太妃却拍手道:“有点骨气啊!这才像我们吴阳的女子。不知道王后要跟狼神大人赌什么?”
庄魅颜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指着北方的天边说道:“给我一匹马,我现在前往达索拉山并且在天黑之前返回温阔尔。”
耶律太妃大笑起来,声音轻蔑,道:“这样一件平常的事情也值得拿出来作为献给狼神大人的赌局?现在的季节索拉山上的雪莲花正好陆续开放,不如王后采一朵雪莲并且在它凋谢之前返回王庭吧。”
“耶律燕愿意与王后一同跟狼神大人赌这一局,如果王后输了,请您不要忘记自己的约定。”耶律太妃身边的黑衣女子忽然开口,她眸光低垂,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好。”庄魅颜面无惧色,欣然答允道:“如果雪莲花安然无恙地带回王庭,就请太后赦免了苏米亚公主。”
太后神情冷峻,她不再开口就是默许了这件事情。
索拉在吴阳语言中是“石头”的意思,索拉山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头山。山上草木不生,只有锗红色的石头嵌合在一起组成一堵堵光滑的悬崖峭壁。洁白的雪莲花就扎根在那悬崖峭壁上的石缝之间,只有勇敢的人才能攀上去把它摘下来,雪莲花是勇者的象征。
庄魅颜已经来到索拉山的一堵石壁之上,这里的山风格外猛烈,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难受。那堵峭壁笔直陡峭,光滑如镜,用力探身看下去就可以看到再往下大约十几丈的地方开着一团雪白,柔弱而顽强,盛开出生命的绚烂。那就是一朵雪莲花。
“雪莲花如果离开索拉山,最多能保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它就会色如死灰,花瓣凋落。所以你在挖取它的时候要尽量把它的根部连同泥土一块挖出来,用浸过水的棉布包裹起来,这样才能让它最大限度的延长生命。就便是这样,你也最多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如果你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回到温阔尔的王庭,那么后果你自己应该明白。”
“我明白,谢谢你!”庄魅颜感激地看了耶律燕一眼,她们一路同行,这个女人始终是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她的指点,庄魅颜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找到索拉山的雪莲花。
这个女人仍旧是傲然昂着脸,仿佛对她的感激也是不屑一顾的。耶律燕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她麻利地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堆绳索,绳索的一端紧紧绑缚在悬崖尽头的一块大石头上,最后还用力拉了拉确保安全无虞。然后她用力一扬手,把绳索丢下悬崖,探头看了看,绳索刚好顺到雪莲花附近。耶律燕把绳索拉了回来,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后,您来吧。”
微微挑起的眉头尽是挑衅之意,庄魅颜望着那张美丽的面孔,轻轻抿紧嘴唇,毫不犹豫地上前接过绳索。耶律燕看到庄魅颜用力握着绳索就想往悬崖下方滑去,立刻冷笑一声。
“愚蠢!这样子你会因为握不住绳索而摔死的。”
耶律燕夺过绳索,把绳索的另一端捆在她的腰上,牢牢系住。耶律燕看到庄魅颜对自己十分放心,竟然不对腰间绳索盘扣重新检查一遍,她便冷笑着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故意打了个活结,这样绳索中途就会崩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赌约是你自己提出的,所以就算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庄魅颜抿嘴一笑,道:“其实不用那么费劲,你只要不教给我怎么做不就行了么?如果你不教我我都死了好几次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
耶律燕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真诚的笑容,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天边的太阳,现在离太阳落山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了。耶律燕用力吐出一口气,悠然道:“ 没有人是坏人,也没有人是好人,我们只是遵守规矩而已。”
庄魅颜笑了笑,她握着绳索慢慢向悬崖下方滑去。
“如果有机会,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的。”
这是她的头顶从悬崖上方消失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当她的身影完全从面前消失之后,耶律燕却闭上了眼睛,面色凝重。
庄魅颜其实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她的心也是很害怕的。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可是她总是要面对自己害怕的事情,不得不去做。现在她整个人悬挂在悬崖下方,整个性命都维系在一根绳索之上,尽管那条绳索很粗很结实,但是在庄魅颜眼睛里也就相当于悬崖旁边的一根蜘蛛丝,而自己就是挂在这跟蜘蛛丝上的可怜蜘蛛。四周的风异常猛烈,吹得她几乎站不稳身子,来回摇晃着。
耶律燕大声警告着她什么,大概就是在教她怎么站稳脚步,怎么缓慢下滑吧,不过风这么大,她的话一出嘴边就被风刮得老远,庄魅颜只能模糊地听到只言片语,勉强从她的手势上猜测着她的含意。
这绳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庄魅颜觉得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过了这么久,手里的绳索怎么还是没有放到底?忽然手里一紧,庄魅颜低头看去,手里的绳索已经放到尽头,庄魅颜立刻腾出两只手用力抠住石壁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她左右看了看,怎么没有看到那朵雪莲花?难道是自己滑错了方向?
正在纳闷之间,头顶上的耶律燕大声喊了起来,庄魅颜昂起头,看到她面色焦急,手指不停向下示意。庄魅颜恍然大悟,她艰难地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悬崖之下仍旧看不到底,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起来,一时间连动也不敢动了。那朵雪莲花非常醒目,它就在庄魅颜的下方。
庄魅颜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她努力趴下身姿,缓缓向下方移动,然后用力探长胳膊。
只差一点点,太可惜了!
不管庄魅颜怎么努力,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眼看着雪莲花就在眼前,庄魅颜觉得有些不甘心。她看了看头顶的耶律燕,咬了咬牙。她找准了落脚点,尽量放稳脚跟,然后迅速解开腰间的绳索,左手在绳索的末端用力缠上两道,握紧。这样绳索就变相放的长了一些,庄魅颜终于下降到雪莲花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挖出雪莲花,然后用湿布包好放进怀里。
这个时候,庄魅颜已经没有能力自己爬回悬崖之上,而且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虽然左手把绳索缠绕了好几道她,但是她还是感觉到绳索从手掌上正在缓缓滑脱。她用力扣住石壁,却毫无办法挽回这个危险的局面,她只能抬头看着耶律燕。
“求求你,拉我上去!”庄魅颜大声恳求道。
从她此时的角度看上去,悬崖上的那个女人的身影变得有些渺小,她俯视着悬崖下的自己,神情傲然好像苍鹰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而且还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
“她在哪里?”
萧轩宸像一阵风一样卷回王帐门前,他神情阴郁地盯着跪在王帐门前的女人,苏娜神情如故,面对国主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怒火完全不在意。
“她在哪里?”
周围的女奴跪了一地,没有人敢回答他。
“苏娜,你不是她的伴当么?你怎么可以擅自离开她的身边?你知道现在的她如果单独行动的话,就会像落单的羊遇上群狼,那有多危险!”
苏娜从容回答道:“草原上的羊都有自己的角,它们知道该怎么对付狼。”
“于是你就让她自己去应对这一切么?”
苏娜没有正面回答萧轩宸的问题,她默默垂下头,说道:“苏娜做错了事情,王后惩罚我,让我在这里罚跪,没有她的许可不得起来。”
萧轩宸多少有点领悟,苦笑道:“这个喜欢逞能的小女人,真是一个小麻烦啊!”
萧轩宸缓缓走进王帐,同时吩咐道:“苏娜,进来!我有话问你。”
“是!”
太后的帐篷在王帐的北侧,离王帐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两个帐篷遥遥相对,与王庭连成一条南北贯通的直线。太后站在帐篷之外望着天边的太阳。
太阳缓缓西斜,再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会日落,如果王后不能在日落之前带着完好的雪莲花回到王庭,那么那个可怜的孩子就会失去她的性命。太后看了一眼帐篷里蜷缩在她的矮榻上已然熟睡过去的苏米亚,充满稚气的小脸上没有一丝人间的愁苦,她刚睡着的时候似乎还觉得有些委屈,微微撅着小嘴,脸上还挂着泪痕,酣梦之间,她似乎又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忽然之间就裂开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即使看到这样童稚的纯真笑容,太后威严的面孔仍旧看不到一丝一毫情绪上的变化,她仍旧是冷漠无情地转过头对身边的女奴吩咐道:“你去让我的行刑人纳提做好准备,就让苏米亚继续睡下去吧,这样她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是!”
女奴匆匆告退,不过一瞬间,脚步声又在背后响了起来,太后皱着眉头说道:“你为什么不去?”
女奴已经退回到她身边,面色畏懦,抬手指了指。太后缓缓转过身,原来是有人过来了。
索拉山贫瘠的山脉上长不出肥沃的牧草,自然也没有什么生物出没,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山顶上只会有呼啸的风声做伴。夕阳降临,暗红色的光辉让锗红色的山脉色泽更加深厚,远处的山峰还有一道金色的光泽。
庄魅颜无力地趴在山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耶律燕也疲倦得要命,弯着腰,用力喘息着。庄魅颜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神情畅快。
耶律燕却皱眉道:“你这样子会压坏雪莲花的。”
庄魅颜顿时醒悟,赶紧翻了个身,把雪莲花取了出来,笑道:“还好,它没事。谢谢你。”
耶律燕哼了一声,道:“没时间休息了,再不赶快上马的话,太阳就要落山了。”
尽管此时庄魅颜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可还是坚持爬了起来,跟在耶律燕的身后向山下跑去。
“你胆子还挺大的呀!”耶律燕一边跑一边对她说道。
庄魅颜有些吃力地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道:“那,那还要谢谢你呀!如果不是你帮我这么多,我连雪莲花也找不到,就算最后摘到了,如果没有你帮忙,我连悬崖也上不去了,说不定还会掉下悬崖性命不保,所以,我欠你一条命。”
耶律燕骤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这是一段下坡路,庄魅颜收势不及,直接撞到她身上。
“唉呀!”庄魅颜惊叫一声。
“欠人命的事情不可以乱说,在吴阳国,欠别人命是要用命来偿还的。我并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在吴阳,弱者是没有权利生存的。”
耶律燕的眼角掠过尖刻的嘲讽之意,她近乎鄙夷地看着庄魅颜,这样的目光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感觉不舒服的。
两个人之间忽然没有了共同语言,刚刚在悬崖上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好感转眼间就被索拉山上猛烈的风带走了。庄魅颜默默无语跟在耶律燕身后,两人继续快步向山下跑去。
庄魅颜归心似箭,上马之后就连连抽动马鞭,恨不得能插上翅膀即刻之间回到温阔尔。茫茫的大草原上,两匹骏马,一红一白,一前一后竭力奔驰着。
远远地,庄魅颜看到王庭巍峨的雄姿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心中十分欢喜。她轻拉缰绳,让马匹缓缓停下,稍作歇息,同时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黄昏的落日轮廓清晰,已经非常接近地平线了,日落之前回到王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庄魅颜却不那么紧张,从目测的距离来看,按照她们的速度一定能够顺利地赶回王庭,苏米亚得救了!庄魅颜微笑着转头对耶律燕说道:“你看,王庭快到了!”
“现在让我们比比看,谁能先回到王庭?”庄魅颜的笑容真诚而坦然。
耶律燕也笑了笑,她的笑容却有些古怪。庄魅颜的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耶律燕弯腰用马鞭卷起一块石头灵巧地砸向庄魅颜的坐骑。庄魅颜骑的那匹白马悲鸣一声,前蹄弯曲,顿时跪在地上,庄魅颜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甩了出去。
庄魅颜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这时耶律燕缓缓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目光不屑。庄魅颜静静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表情却很冷静,完全看不出她的愤怒与憎恨。
“给你!”庄魅颜不等她开口,就从怀里掏出雪莲花。
“太后答应过我,只要雪莲花在日落之前送会王庭,她就会赦免苏米亚。苏米亚还是个孩子,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应该死。”
耶律燕伸手接过雪莲花,她有些不太理解这个无双人的行径。
“苏米亚的确是个孩子,但是她也是吴阳人。在吴阳,没有大人,孩子,老人,男人,女人,只有强者和弱者,弱者是没有权利生存的。无双的女人,你太弱了!”
她极尽嘲笑地望着庄魅颜,然后扬起马鞭,用力抽打马臀。
“驾!”
耶律燕骑着棕红色大马绝尘而去,很快化作一个小黑点不断向王庭靠近,最终与那片宏伟的建筑物融为一体,再分辨不出她的模样。夕阳静静的笼罩着沃兹拉大草原,风渐渐停了,远处牧羊的奴隶在放声歌唱,声音粗犷豪迈,唱得极为热情。
庄魅颜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仰面躺在大草原柔软的怀抱里,看着天色逐渐暗淡,终于太阳收尽了最后一点余晖,跌入地平线之下。
日落了,夜幕降临了,庄魅颜缓缓闭上眼睛。
她输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萧轩宸勒马挺立在大草原上,火光映照着那双紧皱的眉毛,他心急如焚。
娘子,你这个傻丫头,你到底在哪里?
他让“鬼弓狼刀”的人在大草原上仔细寻找她的踪迹,很快,骑着黑马的鬼格斯赶了过来,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敏捷地跳了下来,一手举着火把,单膝跪地,说道:“国主,王后已经找到。”
萧轩宸点了点头,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
“王后情况还好,她坐在小河边发呆,国主您不让我们惊动王后,所以无法确定她是否受伤。”
萧轩宸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她。”
庄魅颜就坐在河流旁边,这是沃兹拉大草原上一条很普通的河流,人们甚至都没有给它起名字。庄魅颜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试图把那匹到底地上的马拉起来,但是马匹前蹄受伤,大概是折断了,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那匹马哀鸣不已,庄魅颜看看大大的马眼中涌出眼泪,顿时觉得心中酸楚,只好让它在原地躺着。
她徒步前行,起初天色还有些许微光,能够勉强辨认温阔尔和王庭的位置。可笑的是,她不管她怎么往前走,王庭始终是那么遥不可及,就好像是挂在天边的画卷一样虚幻。
她绕过一片小山坡,等到了坡顶的时候,忽然发现天黑了,她的目标物也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失去目标了,她没有了方向,她迷路了。
她没有目标物了,她努力她拼命她在大草原上狂奔,追求得到底是什么?是不是那座神庙一样的王庭?
她不知道!
庄魅颜只是觉得很疲倦,她摸索着前进,直到听到水声。她在河边坐下,黑暗中看不到光线让人心里慌乱,她宁愿选择坐在这条河流旁边,因为河水能够倒映出些许天光,感觉上有点光亮。
身体很多地方都很痛,有些痛觉已经开始麻木,当她坐下来的时候,这些痛楚开始苏醒。她默默地洗了洗手指,指缝之间有些粘稠的感觉,或许是摔下马的时候弄伤了手臂吧。她歪着头检查着两侧手肘,光线实在昏暗,不过当手指碰到右侧肘尖时,一股钻心的痛袭来,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鼻头有些发酸,她仰起脸看着天空,夜空的天色开始变得灰蒙蒙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空气湿润而压抑,可能会下雨吧。酸胀的感觉顺着鼻腔向眼眶蔓延,庄魅颜努力想微笑,眼睛终于还是润泽起来。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可是那种感觉和苦难不一样。
庄魅颜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垂下头,望着水面。水面上忽然浮现出一团亮光,是个火把的倒影,光线大明,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倒影,一个是坐在石头上的她,另一个人是拿着火把的他。
庄魅颜觉得眼睛起了一层水雾,视线开始模糊,她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是不行,水雾越来越浓,终于汇成水珠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庄魅颜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因为不甘?因为委屈?为愤怒?因为恐惧?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萧轩宸把火把插在石缝间,搂着她柔弱的肩膀慢慢坐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存的爱抚着。她的每一滴泪都烫进他的心窝里,让他又心疼又难受,可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说话,什么都不该问,什么也不该说。
天气的变化就是这样无常,傍晚的时候,还是阳光普照,到了夜间却忽然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霏靡细雨,夜风卷着秋雨,带来丝丝凉意。这个时候牛羊已经入栏,连最辛苦劳作的奴隶也可以拖着疲倦的身体爬到床上歇息一下,贵族们的帐篷里更是明亮似昼,声乐齐鸣,欢闹不止。反观王室这边的帐篷格外寂静,太后的帐篷的附近有一座稍微小一点的帐篷,也是白色做顶,那里是先王最小的公主苏米亚的住所。
那个帐篷遮盖得很严密,站在远处看去,看不到一丝微光,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一片死寂。
“苏米亚她真的没事吗?”
庄魅颜转头看着萧轩宸,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却还是能够看到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眸中蕴含温暖之意。
“她没事。”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放心不下,那我们去看看她吧。”
庄魅颜低头不语,萧轩宸知道她的心思,缓缓驱马前行。
走得近了,就可以看到帐篷里缝隙间露出些许微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忽然,帐篷里传来一声孩子凄厉的哭喊,但是这个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嘎然而止,变成沉闷的呜咽。那孩子像是被什么人捂住了嘴巴,不让她喊出声来。
庄魅颜一惊,立刻跳下马来,想跑进帐篷里,然而她的身体被人牢牢抱住了。萧轩宸叹了口气,道:“不要进去了,女奴正在给那孩子敷药。”
“你不是说她没事吗?”庄魅颜质问道。
瞬间痛苦和懊悔全数倒流回心底,这孩子所受的苦全部是因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举措,是她害了她,她以为他能够救她,结果呢?
苏米亚虽然被没有执行死刑,却施了烙刑。尽管行刑人选了最小号的烙铁,可是这种刑罚对一个孩子来说委实是一生无法忘记的恐惧。
“不要再喊了,公主。如果让太后听到你的哭喊声,她会生气的。”女奴小声哀求道,“公主你以后一定要小心那个女人,她是个不祥的灾星。”
苏米亚已经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她呻吟着,轻声呜咽起来,十分委屈。
女奴最后的话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可以把庄魅颜生吞活剥才会解气。萧轩宸眉头一皱,立刻踏前一步。庄魅颜连忙挡在他身前。
“算了!小白。”
这一声“小白”顿时让萧轩宸软下心肠,他没有伸手撩开帐篷的门帘,但是帐篷里的人已经听到外面的响动。
“谁?是谁在外面?”声音警惕。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奴迅速拂开门帘,她略带愠怒的神情很快被畏惧所取代。
“国主!王后!”
她迅速跪倒在地,帐篷里的女奴也惊慌起来,纷纷跪下,连头也不敢抬起,生恐再有什么新的灾祸降临她们头顶。
庄魅颜几乎是小跑来到苏米亚身边,那孩子靠在软软的被褥上,仰着小脸,她右侧的脸颊处留下一片可怕的溃烂,血肉模糊。庄魅颜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烙刑”,这个耻辱的烙印竟然是印在人的脸上,一辈子都无法洗刷。
庄魅颜瞪大眼睛,她情不自禁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自己惊叫起来,胸口沉闷,连呼吸都会觉得疼痛。
她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她左右看了看,终于问了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给公主上药?”
女奴面面相觑,却没人回答她。
“你们为什么不给公主上药?”萧轩宸的声音明显更具威慑力。
跪在帐篷门旁的女奴回答道:“公主怕疼,大家正在哄劝她。”
“苏米亚,你不要怕,王后姐姐认识很多名医,会给你找到最好的外伤药膏,一定不会让你的脸上留下疤痕。你不要怕,你将来长大了还是会很漂亮的,你不要怕。”庄魅颜急切地劝着,脸上尽量挤出一丝微笑。
苏米亚呆呆地望着她,目光有些迷茫。庄魅颜伸出手指心疼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脸,苏米亚微微侧过脸,下意识避开了她的手指。这个细微的动作扎痛了庄魅颜的心,她仍旧面带微笑,和蔼地说道:“我来帮你上药吧。”
苏米亚却拼命摇起头来,喊道:“我不要你,我不要你碰我。”
“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这个样子的。我恨你!”苏米亚愤懑地喊道,用力地摇晃着头。
女奴们慌忙围了上来,尽量让她冷静下来,免得碰到伤口。萧轩宸轻声呵斥道:“苏米亚别胡闹,是王后救了你的命,你不要听你姨母的一面之词。”
庄魅颜轻轻拉了拉萧轩宸的衣袖,她看着仍旧哭闹不止的苏米亚,勉强笑道:“苏米亚不要再哭了,这件事情是王后姐姐的错,王后姐姐不应该擅自把你带进王帐,害你吃苦。如果你生气,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听她们的话,如果不上药的话,她会更疼的,而且变得比我还丑。你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所以你就要乖乖听话。”
“我绝对不会让你的脸留下伤疤的。”
当庄魅颜准备离开苏米亚的帐篷时,那名个子高挑的女奴忽然喊了一声。
“王后!”
那名女奴用力趴在地上,字字清晰地说道:“塔塔知道王后很疼爱苏米亚公主,看到公主受伤王后您心里也很难受。但是,如果王后真的不想苏米亚公主再受到伤害的话,就请您不要来看望公主了!”
庄魅颜身形一滞,萧轩宸终于按耐不住心头怒火,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庄魅颜赶在他发作之前,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她是个很忠心的奴隶,难道国主不应该奖赏她么?如果我有这么忠心的奴隶侍奉,我也会很开心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身体不由自主下滑。萧轩宸及时抄住她的身体。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萧轩宸焦灼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遥远而空旷。
“娘子!娘子!”
眼前一黑,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王帐之内,萧轩宸焦灼不安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大巫医的助手们明显很紧张,他们都望着矮榻之旁的大巫医。相形之下,大巫医显然非常冷静。
“怎么样?我的王后到底怎么了?”萧轩宸不耐烦地问道。
大巫医并没有马上国主的问题,而是向苏娜招了招手,低声问了她几句话。苏娜也摇了摇头,她又把春菊和雪鸢叫了过来,几个人神神秘秘地交谈起来。春菊惊叫了一声,然后慌张地摁住嘴巴,左右看了看,脸上明显有愉悦之色。
萧轩宸更加郁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的王后,可这个大巫医居然不把诊断的结果告知他,而是跟这群女人嘀嘀咕咕做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全心全意给自己女人看病的面子上,萧轩宸很想行使一下国主的权力,惩罚一下那个老家伙。
他摁下心头之火,皱眉道:“大巫医,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大巫医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右手抚胸行礼道:“恭喜国主,我们吴阳的喜事来了。不久的将来,狼神大人会赐给您一个孩子的。”
萧轩宸有些发懵,他愣愣地看着大巫医,似乎有些没听懂他的意思。
苏娜微笑着跪了下来,说道:“恭喜国主,您快要做父亲了!”
父亲!这真是个甜蜜的让人发懵的名称啊!
萧轩宸终于醒悟过来,扭头望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眸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