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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窗外寒风呜咽不止,摧着残破的木门来回地嘎吱嘎吱作响。一蓬蓬的雪洒进来,在屋内的地砖上落成了冰。红炉子里的宿火正旺,暖着身上几只虱子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
一支绿竹烟杆抵在王右丞的下巴,让他的脸稍稍抬起。一个女人,穿着五色轻纱的细裥长裙,目无感情地望着王右丞。她石榴红的嘴唇微微吐出一句:
“竟是个豪无灵根的北方小杆子,白白又期了十年。第十个了,看来本小霸王复活的大业又要等上十年了。”
王右丞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这女人美极了,心中汩汩热流,恨不能亲上她的嘴。
又听她在低语:“禅师的《传心法要》有一句'念念无相,念念无为'。是呢,一个念头就是一物,有一个念头佛就被污染了,何况我贪图的是死而复生呢。看来我贪心的太多,反而什么也得不到。你这样的蠢人,没有什么作用,还会枉送性命。不若本尊现在就杀了你,也断了我的念,落得个一尘不染、心地空寂的清净。”
王右丞脖子上的烟杆忽然传来一股巨力,挤压他的颈椎咔咔作响。在这个女人清澈又毫无感情的双眸注视下,他的脖子几乎要被折断。
“你这个狐狸精,学佛而不得,却说一口禅语。我不死、我不死!老子一介俗人,死人堆里混饭吃,小心翼翼地苟活到现在,早晚要发达的!佛就是天地间的至理了?慧能秃驴说的,本来无一物、加上一物一念,就错了。这简直荒谬无稽!若世人皆如此,农不思耕种、人不思婚娶、读书人不思朗读,那么人人都要饿死、都要做昏庸的走兽了。念有何错,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再者,你为了一句禅语便要杀我,与佛背道而驰,你才是拿着佛经堕入魔道的蠢人罢!”王右丞费劲地从嘴里挤出话来。
女人隐在暗处的眸子,清澈的毫无涟漪,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喔~~~~,在我的神威之下你居然能开口讲话,我竟小觑了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么?呵呵呵呵呵呵~”她收起烟杆,望着窗外的浓浓夜雪,笑了起来。
“这条路可不好走,本尊只有元神尚在,可帮不到你什么。你既有这份意,我不好拂了你。前途凶险又无退路可言。不过凭你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哪天你若死在我复苏的大业上,小霸王我去找地下的判官,送你投胎到富贵人家,不枉你我今夜的缘分。要知道,你前面9个人的魂魄,还在六道里吃苦呢。”
王右丞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最近他净遇到一些说话没有边际的人。
“什么九个十个的?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到底是来干嘛的。我看你活的好好的,不断地重复你要复活、你要复苏,你是个疯子罢!不过以疯婆子而论,你算是十分漂亮干净的了。”
那女人抽着烟,淋着大雪消失在夜色中。只轻轻地说了最后一句:“你进了北极岛也许会慢慢知道。如果你能进岛、如果你能活下去的话。”
“把话说清楚再走!什么北极岛?你到底要我干什么,还有老子为啥要帮你这个妄人!你别走,别走啊!”王右丞起身便要去追,猛地坐了起来。
周大麻子入冬就没洗过得脸凑了过来,抓住了他肩膀说:“右丞、右丞我们没走,都在这里看着你呢。还有你脏兮兮的小兔子。”
王右丞迷茫的地看了看周围,几个小乞丐正烤着地瓜,自己的小兔趴在周大麻子头上,自己盖着一条黑又破的棉被躺在蒿草堆里。夹袄里的一只虱子咬了他一口,痛觉让他清醒了起来。
“居然是个梦。不过这个梦好真实。北极、北极岛?一定是下午那个圆瓜男孩提的,我猜测不透,才做了这么古怪的梦。不过北极两个字,我今天一定在哪里见到过。”他嘀咕着。
见周大麻子伸手摸他的脑袋,王右丞赶忙打开,说:“你别摸我,我身上的虱子就是从你身上爬来的。还有你这个破庙老窝,简直就是虱子大军的营地。所以我才特意搬到城外去。你居然又让我睡这里。”
周大麻子捶了他一老拳,道:“不是老子把你扛回来,你特喵地早在街上冻死了。我的一帮小弟烧柴的烧柴、熬药的熬药,还有用嘴把药吐到你嘴里。这才救了你的命。你这吃完饭就骂厨子,念完经就打和尚的货!”
王右丞呆呆地又望了一眼那几个好像从去年春天就没刷过牙的小乞丐,一阵恶心涌了过来,冲到窗户前哇地吐了一地。
周大麻子头顶着小兔,得意洋洋地拽着一个瘦小的乞丐走了过来,探出头看了一眼地上说:“好了好了,你这口污血吐了出来,伤就好了一半,肯定死不了了。”
他看着王右丞怨恨地用手指着自己,把那小乞丐往前一推,又道:“你特喵的别这样看人。当初你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汤药都灌不下去,幸亏这小癞痢头激灵,用嘴喂你。我告诉你右丞,我这个小弟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孩,这天大的便宜让你碰到了。人家可是初吻!说不得,你得对她负责。”说着就要把那小乞丐往王右丞怀里塞。
王右丞立即跳开,看那小瘌痢头不过7、8岁,舒了一口气道:“我出100个大钱,这事就算了,以后你们谁都不要再提这事!”
几个小乞丐以及小瘌痢头欢声雀跃,又窝在一起烤地瓜吃去了。
王右丞觉得浑身除了有虱子之外,舒坦地不得了,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自己受的重伤的确全好了。
“那圆瓜小子的药果然奏效。”
突然他想到了要紧的事,赶忙问:“大麻子,我那......”
孰料周大麻子赶忙一把拽他到另外一个屋子,悄声说:“你放心,银票都在老子裤裆里藏着呢。整整八千里两银子!我现在就掏给你!”
王右丞不耐烦地打断要脱裤子的大麻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周大麻子一愣,“刚到丑时。”
王右丞慌忙冲出屋子,望了一眼城门方向,果然风雪夜里,依然能看见天空中有微弱的火光。
“你特喵地疯了,赶紧回来,得了伤寒可是要死人的。”周大麻子拉他回来,“右丞你剽了这么多银票,还能从苦主的围殴里逃出来,还能自己去抓药,真是命大!到底是你手艺好、命又硬。换做我和这帮小弟,早死了十万八千次了。”
王右丞捡了几块干柴,放到土炉子里点着,坐着烤火道:“银票是我捡的。我是被城外的游民打伤的。”
周大麻子听罢,重锤了一地,忽地站起来嚷道:“格老子的,你没剽他们,这群臊难民凭什么打你?!格老子的,你还记得他们长得什么样,是几个人?老子约齐小弟,明天去割了他们几个脑袋,顺便绑了臊蛮子难民的小孩送给王大瘤子。正好他给我下了令,让我捉几个小孩给他。”
王右丞摆摆手,说:“饿死了,有吃的么。”
周大麻子立刻冲到刚才的屋子拎着一个食篮过来,从里面掏出半个卤猪头和一瓶酒递过来,笑呵呵地说:“太匆忙,没来得及买好的。就凭你王大财主现在的身家,吃一顿满汉全席也是折了身价。”
见他又要脱裤子掏银票,王右丞赶紧踢开他,说:“银票你全收着,老规矩三人均分,你先给老子点碎银子好了。等你化成小额的银票,再把钱给老子。”
“这是你他喵的拿命换的,老子可不分你这个。我已经占了你蓝宝石的便宜了。”
王右丞望了他一眼,说:“那您替我保管,我每个月付您100两的保管费,先给您老预支两年的保管费。我会随用随取,这总说地过去了。”
周大麻子笑道:“妙极、妙极。”他又接着骂道:“老子咽不下这口鸟气,平白自己兄弟被臊蛮子差点打死!我一定杀他们几个人报仇!瘌痢头,瘌痢头,给老子过来!”
那小瘌痢头冲进来,王右丞最不想见她,转过身吃肉喝酒。
“你明天一早去亨通钱庄,取50两银子。一半买酒买肉,一半分成碎银子装好。约咱们兄弟里有种的、敢动刀的来这里。老子中午请他们吃好喝好。他们下午跟着老子去城外臊蛮子那里。老子要摘几个肩上的花鼓来敲。另外告诉他们,摘一个花鼓又绑了一个蛮子小孩的,一人分一两银子。”
小瘌痢头有点犹豫地说:“老大,咱们这是要干嘛?”
周大麻子跳起来踢了她一脚道:“你二当家王哥没有剽他们,就差点被他们打死,这是去报仇!”
小瘌痢头笑道:“依我看酒肉倒算了,惯坏了他们以后反而不好制约。不如直接开出花红,谁有本事给谁赚这银子。上不封顶。若有拼死跟着老大,又受伤的,再给出一份褒奖银子,让所有人都拜服老大人的仁义。这样老大以为呢?”
王右丞射了小癞痢头一眼,说:“你好机灵!”
周大麻子笑道:“不机灵怎么想出用嘴儿喂你!”
王右丞不耐烦地挥手说:“滚滚滚!明天不用去报仇了,还有这事以后不准提了,尤其是嘴的事!”
小癞痢头纳罕:“为何?二当家,你知道这是江湖规矩,不然咱么可在周围几个城里抬不起头了。”
王右丞不愿意看她,说:“我什么时候是你们二当家了?你是七八岁而已,我看你说话成熟老练、思虑事情周全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人!”
小瘌痢头道:“谁说我我七八岁的,俺今年十四了,不过是矮了点。”
“是啊,不然老子怎么让你对她负责。她很久不跟咱们一起撒尿了,你没注意么?”
“好吧,好吧”,王右丞赶紧打断他们,然后放下手上的酒肉对着二人说,“城外的游民,活不过今晚,全都要死了。”
二人听闻大惊,说不出话来。
王右丞缓缓地说:“近日城里驻扎的正规骑兵小股调动,全都悄悄地集结在游民村的北城门方向。而这帮游民,这帮游民可不是难民,他们可是有钱的紧啊。”
“这两年北燕与东齐和蛮族打的不可开交,军饷开支庞大,北燕的国力空虚的很。所有的军饷都要率先保证塞外守城的骑兵,分到镇远城这里的钱估计少的可怜。这群游民估摸是在边境的互市上赚了不少钱,一个个富的流油。这样到嘴的肥羊,城里的骑兵焉能不吃?更妙的是,他们不在民籍里,杀了便杀了,推给山贼、推给妖兽这事就没了。还有游民的那群女人,在大陆也能卖个好价钱。”
小癞痢头恍然道:“官家告知昨天早一个时辰关城门,就是为了......”
王右丞点点头,“我敢断定,杀羊吃肉就在今晚。”
另外两人出门望去,果然天边已经火光冲天。
周大麻子支走了小瘌痢头,也是无语,喝着酒不说话。
王右丞心想:“不知道那个圆瓜小子能否救下亲我的女孩呢?我当时已经强弩之末了,虽看他有些不凡,但一个小孩子能做得了什么?他虽然胸有成竹,但来不及通风报信了,估摸也是拿着刀跑路了吧。真去了也是送死。不过这货穿的朴素,出手就有8000两银子,这能是一般人?还有北极、北极......啊!那块牌子!那个大小姐脖子上的玉牌,分明刻着的是北极二字。北极是个什么地方,这个牌子仿佛被下了降头,我碰到它的第一刻起,就怪事不断。还有,我这是害了哪门子的相思病,不过被人香了一口,至于要么魂牵梦绕的么。小癞痢头还亲了我的嘴呢!”
“啊,呸呸呸!”想到这里,他赶紧打住。
忽然周大麻子拍了一下大腿,叫道:“不对,不对!”
王右丞转向他,“什么不对?”
“你刚才说骑兵都去杀羊摘花鼓了,为何有两个看着是大官的,偏偏在王大瘤子那里?”
王右丞一愣,“啥?王大瘤子那有地方正规武装的骑兵头子?这不可能啊,这是捞偏门的好时机,这时候谁不去谁傻嘛,干嘛来勒索王大瘤这个铁公鸡。”
“可说不是嘛。”周大麻子凑上来,用诡异的语气说,“你想不到的是,他们来这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目的。”
王右丞来了兴趣,不顾周大麻子身上的虱子,也凑上来,“说来听听。”
“他们勒令王大瘤子给他们抓十几二十个小孩子!”
“哈?”
“你说奇怪么。起先我以为这几个人有恋“童”之癖,绑了两个脸蛋姣好的小丫头送去,结果人家都不满意,还要打我哩。他们说了,无论男孩女孩,乞丐也行。”
王右丞好大个好奇,“乞丐也行?”
“是的呀,我就带着下面的小弟,在你昏睡的时候一个个去给他们过眼,结果他们也都没看上。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不要钱,只要人。给了漂亮的,也给了丑的,都看不上。”
周大麻子又更紧密地凑在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我悄悄地偷听了一句,他们要找的是个什么'灵童'。你说‘灵童’是不是西域的神佛转世啊,这玩意要被咱们找到,燕王那边会不会要给封官。”
王右丞摇摇头,道:“神佛转世,是根据密宗佛教历法,是去寻找在神佛圆寂那刻第一个出生的男婴。跟这个灵童肯定不搭噶。”他又想起梦里的女人对他说的“灵根”二字。灵童、灵根,这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真是倒运,我要知道那个玉牌这么不祥,打死也不去摸那个小肥羊了。”他心里老大后悔。正想着,一温暖的毛团跳进了他怀里,正是自己的小兔。
“你看着活蹦乱跳,比我抓你的时候还灵活呢。”王右丞对小兔说。
周大麻子笑道:“它当时也是奄奄一息要死了,不过人家比你有出息,自己先吃了你攥在手里的药。没有人管,就活过来了。”
“该它命硬,那你以后就叫命真大好了。”王右丞笑道,他忽然觉得小兔在瑟瑟发抖,一团毛缩在自己怀里,非常害怕的样子。他一句“你在怕啥”没出口,破屋的两间房门便被风齐刷刷地吹开。
毫无一点声音地,一个腰横长刀、铁盔铁甲、浑身黑色军装的骑兵头子踱步进了屋,他的眼在铁盔里仿佛是一对跳跃的鬼火。
周大麻子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不敢怠慢,赶忙去迎人。却被那骑兵头子一个手指头戳在了地上。周大麻子俨然疼痛万分,但他又不愿做怕疼的孬种,只是在地上咬牙爬着。
骑兵头子悄无声息地走近王右丞,铁盔里的两只鬼火几乎要把他看穿。
王右丞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看这人来意不善,生怕自己被他一刀杀了。
两只鬼火闪了一下,又缓缓走进了另外一屋。那屋立即传来几声惊吓的叫声,随后又寂静无声。
周大麻子忙恳求一样地说:“军爷,别杀我的兄弟。”
骑兵头子闪了出来,摇摇头,显得很失望,阴森森地吐了一句:“我不杀人,只是来看看有没有我要的孩子,可惜、可惜。”
王右丞恍然,“原来这就是大麻子嘴里说的,来找灵童的怪人。”
这时一个脸上长了一个大肉瘤,满身是雪,肥如肉猪的胖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趴在地上呼呼喘气,看着那骑兵头子,谄媚地说:“军爷,咱么一晚上看遍了我下面的所有小叫花子,这是他们最后一个窝点了。这地上的就是我最得力的小弟,周大麻子,白天您见过了。哎~~我说周大麻子,军爷来了,你怎么趴在地上,成何体统!”
周大麻子面带苦色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摆摆手,俨然疼得说不出话。
这肥猪便是王大瘤子,他害怕自己也被打,更加谄媚、甚至有点暧昧地更在骑兵头子后面说:“军爷,另外一个小叫花子叫王右丞,平时有点小机灵、有点小伎俩在身,是我们这里摸羊手艺最好的。您看您能看中嘛?”
王右丞恶毒地看着王大瘤子,心里把他祖宗十八辈骂了一遍。
骑兵头子鬼火一般的眼又盯住王右丞,阴森森地说:“这个也是垃圾。”忽然他发现了小兔子的脑袋,手如铁爪般隔空一抓,便将小兔攥到了手里。他把兔嘴放到铁盔前闻了闻,顿时双眼仿佛着了火,精光大盛。鬼气森森地晃到王右丞脸上,举着小兔问:
“你的兔子吃了谁给的药,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王右丞心里大叫不好,难道那个圆瓜小子便是他要找的灵童?!他给的药,在这里露了踪迹?!当下心起飞智,想找个万全的说法。
那骑兵头子攸地抓起王右丞,一双鬼火的眼仿佛要吃人,“再不说,你的右眼可要瞎了。”
此时另外一个屋子里,就突然听见小瘌痢头惊惧地大叫起来:“有鬼~有鬼!闹鬼啦!有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