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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中不知日月行,人间已过三百年。
因为在李老三家饮了太多的酒,一场浓醉,李煦直睡到二日清晨方醒,当他发现自己光溜溜和同样光溜溜的崔莺莺并头躺在一个被窝里时,一股强烈的负罪感促使他一跃而起,抱着自己的衣物落荒而逃。
时间尚早,杨宅沐浴在一片清白的宁静中,周围没有一个人,李煦也就壮着胆子,掩着要害,一路快走如小跑般进了后花园。
一路畅行,到了书房门前却受到点小阻碍,门被从里面反闩了,推不开,睡美人此刻定然还在高卧,三两声是喊不醒的,李煦于是绕到房后准备翻窗而入。
沐雅馨的梳妆台就摆在临近后窗的地方,此刻铜镜前正披头散发地坐着个人,********想着偷袭沐雅馨的李煦先是没注意,等到他发现时,一条腿卡在外,一条腿卡在内,正是不上不下的时候。
“哇,鬼呀!”
李煦一声惨叫后,身体向后仰去,失去重心后的身躯先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后空翻,紧接着就骨碌碌滚了出去,惊动了早起在花丛间闲逛的花花狗一路狂吠追了去。
“唉哟”一声李煦总算停止了滚动,不远处就是池塘,深秋的早晨掉进池塘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享受。
摔了一跤后,李煦的脑袋反而清醒了过来,光天白日的哪来的什么鬼,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的“女鬼”一定就是沐雅馨,小女子一定恨我昨晚夜不归宿,在那发神经呢。
那“女鬼”自然就是沐雅馨,听到门外花花狗汪汪叫,她就追了出来,一身素白裙,依然披头散发,不过此刻的她哪里是什么女鬼,分明是个勾人摄魄的女妖精嘛。
“要死的,大白天的坐在屋子里吓人么。”
李煦揉着青肿的小腿杆,深情地埋怨道,沐雅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他,既没有娇嗔耍刁蛮,也没卖乖玩柔顺,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眼圈红肿,眼睛上似乎还布满了血丝,一夜之间人憔悴了。
“怎么啦?失魂落魄的?”李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疼惜地问道,“我昨晚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稀里糊涂的就……一定是如花似玉那两个笨蛋把我留下的,我完全是身不由己,也怪你,我夜不归宿,你为何不来找我呢。”
李煦很想倒打一耙,不过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
沐雅馨没理睬他,仍旧呆呆地发呆。
“真是作怪了,这小娘子今天怎么了?”
李煦一边嘀咕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衣衫套上,很奇怪,大冷天的自己为何不在崔莺莺那把衣裳穿上再走呢,就算在她卧室不方便,卧室外面还有两间房呢,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自己光着身体冒险走这么远呢?
不明白,真奇怪。
“嗨,你究竟怎么了?”
胡乱穿好衣裳后,见沐雅馨还在发呆,李煦忍不住又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着我的手,数一数一共有几根手指头?喂,你魔怔了吗?”
“谁魔怔了,我没魔怔。”
沐雅馨懒洋洋地答道,旋即就在李煦面前跪了下去。
“喂……你搞什么,这样我不习惯的,要不我们还是到屋里吧。”李煦猥琐地笑着。
“你腰带歪了,我帮你整整。”沐雅馨神不守舍地答道。
“哦,腰带歪了我会整,你起来吧,地上凉。”
李煦面红耳热的整好腰带。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沐雅馨方幽幽说道:“你说,戚大娘多好的一个人,却落得这么一个凄凉的下场,这是为什么呢,她痛叫了一夜才死的,老天何其不公,让一个好人死的这么凄惨。”
沐雅馨告诉李煦她陪着老夫人去吊唁戚氏,看到了她的遗容,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已无半点完整的皮肤。据戚氏的丈夫说她死前痛苦万分,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痛的咬碎了自己的牙齿,痛的用头撞墙,痛的双手没命地抠抓自己的脸……
亲眼目睹母亲死前惨状的妞儿吓的连声尖叫,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一天一夜呆痴痴的一言不发,不吃不喝。
戚氏的丈夫由此怀疑妻子是被人下毒毒死的,他到长安县告了官,官府派了捕快和仵作来验尸,结论却是戚氏得了“绞肠痧”而死,并无人下毒,衙门以谎报冤情要判打戚氏丈夫三十大棍,左右邻居一起为他求情,又使了若干银钱方才作罢。
“‘绞肠痧’是个什么东西,有这么厉害吗?”不知为何李煦总觉得戚氏的死有些奇怪。
沐雅馨幽幽答道:“我问过郎中了,郎中说人患绞肠痧,心腹绞切大痛,或如板硬,或如绳转,或如筋吊,或如锥刺,或如刀刮,痛极难忍。轻者亦微微绞痛,胀闷非常。”
吐了口气,沐雅馨又说道:“这病来势汹汹,迟误极易丧命。”
李煦道:“这么说也是她命运不济了。”
“那倒未必,这病虽然来势凶猛,却不是什么疑难绝症,一般用放血疗法即可治愈。戚大娘的邻居里就有一位医术高明的老郎中,病发之初,老郎中就被请了来,却是束手无策。”沐雅馨说到这句话时,眼眶里蓄着泪花,哽咽说道:“我娘说,我爹就是得‘绞肠痧’死的,死前也好痛苦。”
沐雅馨终于忍不住泪雨磅礴而下,李煦承认自己对女人的泪水全无一丝一毫的抵抗力,所能做的也只有借一副肩膀给她做依靠了,李煦揽沐雅馨入怀,任她哭了一会。
沐雅馨推开他,擦擦红彤彤的眼,说:“我失态了。”
李煦道:“有什么关系,很真实啊。”
沐雅馨低声道:“不好,我把鼻涕涂你衣裳上了。”
李煦道:“无所谓,反正又不用我洗。”
沐雅馨终于破涕为笑,李煦继续安慰她说:“人这一生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人的体质各有异同,同样的病生在甲身上无碍,生在乙身上就是绝症,再说郎中毕竟是人又不是神,总有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人死了,心里记挂着就行了,若为此伤了自己的身体,她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哦,对了,戚大娘家境如何,你看我们是不是表示一下呢?”
沐雅馨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大体也能过的去吧,不过戚大娘这一去,小妞儿就可怜了。”说到这沐雅馨脸颊忽然一片酡红,嗫嚅道:“我,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想收她做义女,不成,不成。你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哪管的了她?再说人家还有爹呢,怎么做对她不是好事。”李煦把手直摇。
打消了沐雅馨的这个疯狂念头后,李煦琢磨了一下,又说道:
“要不这样吧,老夫人面前也没个应声的人,顾大嫂她们究竟年纪大了,精力又不济,要不跟妞儿父亲说说让妞儿回头到这边来,在老夫人面前听使唤,咱们把戚大娘的那份工钱开给她,也算是了了戚大娘的一桩心事。你看如何?”
“事是好事,不过,你的正牌夫人会同意吗?”
“你什么意思?”
“戚大娘的工钱只比杨管家差一百文,每月六贯四呢,花六贯钱请一个五六岁小妮子,你精明算计的正牌夫人会同意吗?”
李煦在沐雅馨头上点了一指,哈哈笑道:“你这是小心眼,还是专意挑拨离间,如此善举,你放心她一准赞成。”
沐雅馨哼道:“我不信。”
“不信就回去把头梳好,跟我一起去见她,我让你看看我杨赞的夫人还是通情达理的。”
李煦说的得意洋洋,沐雅馨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没兴趣。”
一扭头回了屋,李煦正要追过去,花花狗从屋里蹿了出来,拦在台阶上冲着李煦呲牙咧嘴,汪汪叫个不停,乐得沐雅馨在屋里哈哈大笑,笑完又抹眼泪,可怜兮兮地说什么普天之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论忠诚还不如一条狗。
本以为会激怒李煦生猛地冲进来,说过半天却不见外面有动静,人不应答,连狗叫声也没了,沐雅馨忍不住了,她擦擦泪,理了理乱发冲出门来看,却见后花园的花丛间李煦正摇摇晃晃地拈花惹草呢,花皮狗围着他又蹦又跳,乐不可支的样子。
沐雅馨退回书房,砰地关了门,这回她是真哭了,骂一声人不是好东西,又骂一声狗也不是好东西,骂着骂着泪如雨下,哭湿了几条手绢。
戚氏暴病而死,老夫人心情难过,早饭也就吃的草草,李煦于是趁机提出让妞儿过来服侍她的主张,并建议将戚氏的工钱开给她。老夫人面色稍安,称赞说:“难得你有这份心,好,就这么办。”老夫人发了话,崔莺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饭后崔莺莺扶着老夫人回房去,李煦擦擦嘴,得胜似地望了眼侍立一旁的沐雅馨,后者向他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发出不以为然的一声冷哼。
李煦离开饭厅,沐雅馨也跟了过来,亦步亦趋,李煦回过身道:“我有要务处理,你在旁边不方便,回避吧。”
也不顾沐雅馨吹胡子瞪眼,一径去了。李煦的确是有要务要处置,本来这件要务昨晚就要处置的,奈何昨夜醉的太狠,有心无力。
杨宅正堂只在招待重要客人时才开启,今天还没有访客到,李煦就命门房老顾开了门,李煦一个人在里面溜达了一圈,对老顾说:“你去忙吧,待会有个姓尚的客人来,你直接引过来便是。”
姓尚的客人就是刘克明,天下司长安县寻访小使梅璐然座下排名第一的协理,也即俗称的“副使”,陪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四个人,陈涌、韩五和两个冷面少年——赵无忧、赵无愁兄弟。
刘克明此来是为两件事,一是告诉李煦总司已委任他为天下司韶州寻访小使座下管理乐坊的协理(即所谓的正途协理),总司文书已经寄往岭南韶州,只等李煦上任即可生效。其二是代长安寻访小使梅璐然来向李煦贺新婚之喜,贺礼嘛就是赵无忧、赵无愁兄弟。
送人当贺礼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美姬、力士、乐人等奴婢等同于牛马,送人、买卖合情合理合法。赵无忧、赵无极兄弟就是天下司的奴婢。
刘克明告诉李煦说:“他兄弟俩自幼长在宫中,从小净了身的,脾气温顺的像只猫,因为悟性好,打小就跟随教头们学武艺,都是一身好本领,这些年一直在河北、山东那边的监军院里效命,给监军使做护卫。那些地方你也知道,骄兵悍将们无法无天,逐帅、杀帅形同儿戏,闹红了眼连监军也敢杀,没两把刷子可是镇不住场面的。这兄弟俩都是血水里浸泡过的,身手了得,心狠手辣,杀个人就跟杀只鸡相似。你此去岭南,虽说有上面时时关照,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少不得有麻烦事,有这两把刀在身边护着,包你无忧无愁。”
李煦大喜过望,连忙跪地向西北方向叩头,嘴里念念有词。
刘克明望之大喜,心中暗道:“这厮倒还懂些规矩,我们费这番心思栽培他却也值得。”
正事办完,李煦留宴,刘克明不就,李煦送他礼品,刘克明也不收,一径直走了。
恭送至门外,目送他走了,李煦问陈涌和韩五:“这刘克明倒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啊。”
韩五笑道:“你在说笑吗,现今朝里还有好官一说?他是嫌你这破家小户的没甚油水,记着日后年节给他送俩美人过去,他好这口。”
李煦道:“韩兄又逗我,他一个太监要女人作甚。”
韩五道:“跟你这刚成婚的生雏儿我说不上,玩女人玩女人,你以为女人只是用来生儿育女的吗?大笑话。太监中好色的多着咧,三妻四妾也比比皆是,这个,你慢慢琢磨吧。”
韩五一副竖子不足与谋的神色,懒得再搭理李煦,陈涌对他们俩这场嘴仗不予评论,却问李煦:“你方才跪地面朝西北,嘴里念念有词,都说些什么呢。”
李煦道:“我在唱歌。”
“唱歌,唱什么歌?!”陈涌很不解。
“是在唱歌,我在唱两只老虎跑的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陈涌、韩五面面相觑,同声问道:“这叫什么歌?”
“儿歌,哄小孩子玩的。”李煦嘻嘻一笑,回身望了眼赵无忧、赵无愁两兄弟,俩兄弟一个似铁打一个似铜铸,没心没肺的两个人,又有什么忧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