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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找沃野城最好的铁匠锻造了一柄弯刀,并在宅西的空地上竖起了一排柴草扎制的草人,他换了一匹貌不惊人却马力强劲的河西马。天下马为吐蕃所产的青海马最佳,体格高大,耐力好,冲劲大,耐饥寒,适应性极强,不过这**产量不高,又被吐蕃人当作宝贝收着,在大唐境内一匹百贯以上,且急难买的到。
除了青海马,西域马也不错,体格雄峻,冲劲强悍,耐饥寒,但耐力不及青海马,再有就是不易饲养,认生,在西域之地雄峻无比,到了内地气候一变,品质就打了个一个折扣。
河西马骨架矮小,耐力、爆发力都一般,与青海马相比几乎毫无优势可言,只有繁殖力稍胜一筹。比之西域马,则适应力要好的多。因为河西马可以自己繁育,价格不高,天德军中普遍装备的就是这**。
因为舍得花钱,铁匠用了最好的钢给李煦打造这柄弯刀,也因为他舍得花钱,人又能说会道,铁匠耐着性子给他的这柄弯刀做了个性化的修改。
刀很锋利,劈砍草人,一刀两段。就是骑术还不大过关,花架子太多,实战效果不大理想。因此李煦练习几天后,就带着酒肉去了趟回风戌,他是去请师父去了。
边军里多的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弓马娴熟,即使草原上以马背为家的游牧民,见了他们也心惊胆颤。
又是一年秋熟季节,草黄之后,边地农人闲了下来,草原上的牧民也闲了下来,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大丰之年,按照惯例他们也要南下“打草谷”,劫掠农耕的边民,在草原上的牧民看来就像南方的农民闲暇时入山打猎,下河捕鱼,进城打短工一样,完全是一种生活。只不过这种生活方式更加血腥刺激罢了。
边民一到秋季农闲下来就集中在一块,按照军队的编制编组集结,操练武艺和队列,做好应付草原强盗的准备,官方对此行为的称呼叫“防秋”,对边地农民来说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入乡随俗,李煦不仅操练骑射,他的部曲也跟着操练,这些动态传到孟良的耳朵里,他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后来听闻他去了回风戌才拧了下眉头,不过待听到李煦去那只是为了聘请一位边兵做弓马教练后,拧起来的眉头又绽放开来。
也对,他是南方人,不识弓马也正常,大唐已经走过了它的辉煌岁月,铁血尚武已经成为杯中记忆,只是文人酒酣脑热时的一声牢骚。
李煦聘请的这位弓马教习叫裴二,十五岁从军,在军中整整服役十年,百战余生的老卒,弓马在回风戌不敢称第一,但绝对在前十之列,李煦之所以聘请他,还在于这个年轻人口齿清晰,擅于沟通表达,并非只懂一刀两断。
在裴二的指点下,李煦、张龙、赵虎、牛二、郁二郎、李十三、旺财都进步飞快,赵氏兄弟弓马不在裴二之下,不屑拜他这个老师,宋庄、萧额学会了骑马奔驰和在地上开轻弓,骑射二字被他们分作了两件事来做。
沐雅馨学会了骑马,且骑的像模像样,崔莺莺勉强能骑着走,林虎男上了马就头晕,林月会骑马,还勉强能拔刀劈砍草人,只是她的力气太弱,一刀下去,能斩断几根草,草人却还屹立不倒。兰儿比林虎男稍强,骑在马上不晕,不过得人在前面牵着马,她才敢走,倒也不全是她胆子小,这些日子她常感困倦乏累,宋庄诊断说她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
让人感慨的是,如花、似玉两个笨丫头竟奇迹般地不仅骑得马,还能在马上开弓射箭,进步之快连裴二都只挠头,以为是平生所未见的奇迹。
待众人熟悉的弓马之后,李煦就出重资给每人打造了一副装备,弯刀、匕首、短刺,马上使用的短弓和短弩,又为每人量身订制了一套皮甲。一切从实战角度出发,一切奔着可能发生的冲突准备,全程由裴二指导,为了激发裴二的干劲,李煦也赠了他一套装备。
裴二很高兴,跟着大财主干就是有奔头,这套装备比自己用十年时间积攒下来的那套可强多了,除了弓不如自己的那张外,哪一样都强。
不过裴二还是多了个心眼,他怕赵笏眼红耍赖皮抢他的好东西,在定制自己的装备时,每一样都低赵笏的一等。
李煦不仅把家人完全武装了起来,征得孟良同意后,把工场里的工匠也武装了起来,不论男女都教授操典,时间从工余时间里挤,教官从城防队抽掉,标准嘛,自然是比不上家里,只是操练队列,讲解行列口令,练习一些刺杀动作。
看起来很不成体统。
元和十三年的这个秋天,草原上风调雨顺,孟良判断“打草谷”的规模应该不会很大,也不会很激烈,毕竟这不是为生存二战,只是一种习惯。因此他没有向往年那样回丰州城避寒,而是留在了沃野城。
一日,孟良带上管家秦义和府中拳棒教头张赫以及十骑去了离城二十里的曲河寨,那里有他的一座田庄,所产粮食、牧草全部供应天德军,获利十分丰厚。曲河寨四周挖着深深的壕沟,钉着一人多高的木栅栏,精壮庄客百二十人,善骑射者超过三十人,小股流寇不足虑,大股流寇多数跟孟家有生意往来,不大可能会光顾这里。
东家来巡视,寨主自然殷情招待,陪着巡视完,说在草原上猎得一头黄羊,烹煮了请东家尝尝,孟良欣然允诺。酒自申时初喝到酉时末,孟良大醉,无法回城就歇宿在了曲河寨。
打听到孟良出寨之后,李煦叫齐家人到小西河草场上练习骑射,挨到天擦黑,正要回城,忽而赵笏派人来请堡中赴宴,于是全家皆往。
这场酒从掌灯起一直到一更天还没有结束,李煦和赵笏酒到浓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女眷们饭后被安置在副堡的客房里暂歇,家主不走她们也不便走。
一更末,赵笏和李煦约定好二日晚到城中拜访,继续兄弟情分。二人相互扶持,踉踉跄跄离开酒肆,忽然戌堡主楼上响起金锣,望山兵叫报沃野城火光冲天,隐隐有喊杀声飘来。二人俱是大惊失色,一肚子酒全化作冷气飘出。
赵笏急令斥候出堡探报,自己对李煦说:“情势有变,恐是鞑子袭城,我兄在堡中歇息,恕不奉陪了。”李煦道:“我家也在城中,愿带部曲助兄长一臂之力。”
赵笏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嘱咐李煦要跟紧他,鞑子箭快,飘飞如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回堡中,坚守待援。
探马回报,言城北门已破,攻城者乃是一伙马贼,人数约百人。
赵笏大喜道:“一百个人也来此捣蛋,我叫他有来无回。”
点起五十骑,准备厮杀,李煦则带上赵氏兄弟、张龙赵虎、李十三旺财、牛大郁二郎八人随从。六十骑兵出堡消失在夜色之中,穿过小西河草场,迂回至马贼队后。借着朦胧的星光,望见土山上站着一伙人,望着城池方向指指点点。
李煦道:“此必是匪首。”
赵笏道:“擒贼先擒王,跟我杀!”
拔刀奋勇向前,六十骑兵分成三股,一路主攻,两路包抄,风卷残云般掩杀过去。
那伙人正指点火光四起的沃野城,梦见山下一拨骑兵杀来,也不知道来敌虚实,心境胆颤,留下十余人殿后,即仓皇向东逃去。李煦盘马窝弓射了三箭,射倒三人,弯刀出鞘又劈倒一人,再欲厮杀,一支羽箭射中他的右臂。李煦在张龙赵虎的护卫下拖刀败走,赵笏却督众向前,风卷残云般扫荡了残敌。
孟良半夜闻之有贼侵袭沃野城,一身酒气全化作冷汗出了,打马急急回城,曲河寨寨主则点起寨兵随后而来。行走一道山梁,忽有十余骑斜地里袭来,一箭便射穿张赫咽喉,又一箭射伤秦义,孟良随从与敌对射,护家主先走,片刻之间损失殆尽。
孟良一人伏在马背上落荒而走,十余骑紧追不舍,羽箭在耳边嘶嘶飞过,天黑,慌不择路,孟良一不留神撞进了一处死谷,眼见无路可逃,孟良拔出佩刀还身死战,只一合便被来敌棒击下马,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二日黎明,孟良惶恐而醒,见到的却是妻子郭氏泪汪汪的一张脸,郭氏身旁是自己的三子一女,往后是大管家秦忠及六房小妾,又有一个陌生的面孔,仔细一看,也不陌生,原来是新来城中开医馆的宋郎中。
宋郎中即是宋庄,孟良是被李煦从一伙贼人手中救回来的。在家昏迷了一夜,遍请城中郎中皆无法治愈,最后还是李煦推荐的宋郎中用针灸之术救醒了他。
家主醒来,孟府上上下下洋溢着冲天的喜庆,昨夜流寇带来的惊慌之气一扫而空。
青山纺织工场的一座仓库被大火焚毁,三百条毛毯、上千条毛巾化为灰烬,另有一名工匠在救火时被浓烟呛死,损失不可谓不重。李煦臂扎白布站在仓库废墟前,正与几位管事商议处置善后事宜。孟府的二管家张磨、四管家秦义带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过来了。
二人恭恭敬敬地向李煦行了跪拜礼,唬的李煦赶紧去扶二人,牵动右臂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两位管家赶紧扶助他,连道莽撞了。
张磨和秦义是奉家主之命来请李煦过府的,救命之恩大于天,一夜之间李煦已经是两次救了孟家家主的命,若不道谢,那还算是人吗?
诸位管事中多数还不知道这一节,待闻之昨夜马贼进城烧杀抢掠,阖城为难之际是大掌柜挺身而出,会同城外回风戌的戌卒击溃马贼,又及时识破敌人奸计,不顾自己重伤在身赶去接应孟家家主,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射杀马贼救回孟家家主后,皆大吃一惊。
大掌柜给他们的印象温雅如书生,精明似商人,偶尔也露出一丝曾居上位者的尊容,可没想到他竟还是一位纵马驰骋沙场,盘马窝弓能杀敌的英雄豪杰。
一时对李煦不觉刮目相看。
乘着孟良自己都很少乘坐的华丽马车来到孟府,孟良伤重未迎,夫人郭氏领着子女、侍妾、管家、亲族、外戚、仆奴数百人迎候在府门外,硬是堵塞了一条街道。围观的居民更是密密麻麻的比孟府迎候的人还多。
李煦走下马车的时候,郭夫人领着大众齐齐地拜了下去,忙的李煦也给郭夫人跪了下去,连连说不敢,郭夫人道:“救命之恩大于山,先生受得。”坚持拜了四拜。
起身陪入孟府,孟良已经在秦忠的扶持下迎候在正堂廊下了,见了面也要拜,李煦抢前一步拦住。救孟良李煦为第一功臣,救沃野城的第一功臣非赵笏莫属,虽然击贼救援是他的本分,建功自由朝廷的赏赐,但能阻止贼退后乱民抢掠孟家财产,也是功不可没。在李煦的提议下,孟良派大管家秦忠带着羊酒米钱往回风戌犒军,又请赵笏前来赴宴。
赵笏味来之际,孟良迎李煦在书房闲坐,说了一些感激的话后,忽而含泪一叹,李煦道:“事已经过去,虽有损失,也不算大,兄长何故发此一叹?”
孟良道:“兄长以为来沃野城劫掠的真是马匪流寇吗?”
李煦道:“兄长何来此一问?不是马匪流寇又是什么?”
孟良道:“他们与我交过手,先始还藏头缩尾不肯暴露身份,到后来逼我入绝境后,他们胆量壮起来,进退之间分明是军中的骑士,他们是我三哥派来杀我的人。”
李煦大惊失色,愕然良久,方道:“我也觉出诡异来了,若说是马匪,他们明知回风戌近在咫尺,怎敢攻城时不做任何防备,轻而易举就被我们抄袭了后路?即便是我这个不知兵的人若要攻城,也该有所防备才对呀。”
孟良叹道:“所以我猜人是我三哥派来的,赵笏是他的亲信,来此就是奉命监视我的。有他关照,他们自然有恃无恐全力攻城了。”
李煦道:“但赵笏与我出堡后,却是直击贼之后路,若说这贼是令兄所派,赵笏应该拖延不出才对呀,岂会一闻警讯就率众出击呢,而且是倾巢出动,五十名骑兵齐上阵,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孟良冷笑道:“这正是我三哥的奸狡之处。他的用意是杀我,并非要毁了沃野城。他知道我在曲河寨,就在城里闹一场,诱我回城,他好设伏兵半道截杀我。”
李煦默然良久,吁叹道:“真是好险!若非我中箭受伤退出战场,只怕即使想到要去接应你,赵笏也不肯放我,说不定会在我背后射一箭,将我也结果了。”
孟良道:“这或就是天意,是上天派兄长你来救护弟的。”
李煦摇摇头说:“真是天意啊,我伤了一臂,竟还能在百步之外射杀要斩你的武士,若非有天意相助,却是难以想象。”
唏嘘片刻,李煦又问孟良:“弟一直有一事不明,兄长富甲一方,家大业大,为何身边的武士如此之少呢,那位张教头据说被敌一箭射杀,此等武艺,如何护卫兄长的周全呢?沃野地处边地,草原蛮族蛮狠凶暴,马匪、流寇也多如牛毛,更有多少不法之徒藏匿于此,兄长为何不礼聘几位忠义悍勇之士守护庄宅呢?”
孟良道:“兄长有所不知,我孟家在丰州也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子孙众多,老祖宗为了防止子孙争斗,曾立下规矩,孟氏子孙各操一业,各守本分,不可逾越。做官的就做官,领兵的就领兵,耕作经商的就耕作经商,我这一脉本是耕作经商,三哥年少时不务正业,混迹于市井,父亲病逝传家业于大哥和我,三哥恨父亲不公,一怒从军跟了四叔那一脉,后做到天德军使,大哥不堪其逼迫,弃了家业去洛阳寓居,他又逼我将家业交给他,我不肯,他便软硬兼施,时时逼迫,怎奈有阿婆管束,他也不敢把我怎样。今夏,阿婆病逝,无人再管束他,他又来逼迫我,如今却竟向我下了死手。”
孟良言讫捂面痛哭,李煦亦唏嘘不平。
孟良哭罢多时,向李煦道:“我与兄长一见如故,兄长要救我!”
言罢要跪,李煦忙将他扶起,说道:“我落魄而来,蒙兄长不弃收留,感激五内,兄长但有吩咐只管说便是,何须如此?”
孟良擦擦泪,向李煦招招手,带着他来到书房套间,指着墙上的一副地图说:“我这一脉的产业尽数在此。这是天德军城,这三处是我的产业,一座农庄,两座牧场。我意请兄长做这三处的管事,出巨资募死士若干,养在庄宅内。择日我将庄宅赠与他为寿,兄长可邀其入园饮酒,一举刺杀。三哥跋扈残暴,族人早已不满,惧其手握兵马不敢动他,他若死,无人会为他鸣冤报仇,届时可将罪过推在那死士身上,或资其远走他乡,或杀之灭口,则我性命可存,兄长便是我的亲兄长,我情愿以半数家产相赠。三哥无后,其家财亦归兄长所有。”
李煦道:“愿为兄长效命,家财弟一文不取,望事成后兄长能助我在丰州谋一闲职,以了却平生所愿。”
孟良道:“兄既有报国之心,弟怎敢不鼎力相助。丰州防御使幕除副使外,其他幕职任兄长挑选。”
李煦大喜,这时管家来报赵笏已到正堂,二人遂起身迎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