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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在步军前排约十丈远处忽然炸起一堆白烟,乱石飞溅如雨袭向冲锋中的骑士,一排又一排的马匹倒下去,惊叫着,惨呼着,后队冲锋者来不及收势,直接从倒下的同伴身上践踏过去。
然后一头扎进呛人的白雾中,敌人消失不见,在战斗即将开始时,非但失去了敌人,路也不见了,失去了目标和敌人的骑士,许多人还没弄明白状况,战马和自己就撞上了步槊,白色怪雾中到处是可怕的步槊杆折断声,每一声折断的声音后都伴随着人的惨叫和马的哀鸣。
如果没有这层怪雾的袭扰,此番冲阵胜面很大,步槊虽然锋利却容易折断,一排甲马冲踏过去,步阵即开,只要冲入阵内,骑兵居高临下四面劈杀,占尽优势,则这支并不算多的唐军步队只有全军覆灭的份。
现在情况对沙陀人很不利,好在还能来得及撤退。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后,后队沙陀骑兵收势脱离战场,退往河边与后续部队会合。
河面破损的虽然严重,但河这么宽,未必非得走一处渡河。
结果却让溃兵失望,河边没有发现他们的同伴,留在河对岸的三百骑兵奇迹般地消失了。在溃兵们茫然无措之际,唐军步阵已经轰隆启动,向河边压了过来。
没有了后院,退到河边的沙陀兵全无一点斗志,战,走,降,三者之间他们没有犹豫就选择了“走”。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在运动中歼灭敌人,正是沙陀人的拿手好戏。
沙陀人退却了,一分为二,擦着步军阵的边侧而过,故意发出“哟嗬”“哟嗬”的声响,意在讥讽敌人,步军阵反以箭矢,角度不佳,虽然是侧面攻击,箭射在沙陀人的重甲上效果也很不理想。
两条腿的人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的,不过唐军的骑兵也骑着四条腿的马,如风一般掠过唐军步兵阵的沙陀骑兵,羞辱过敌手后,正在陆续集结中。两支轻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射了过来。
“是唐骑。”一个沙陀兵叫道,更多的沙陀人在摸箭壶,心里不觉都是一凉,箭矢已经所剩无几。骑队首领举起弯刀,无花八门的武器都举了起来。
哟嗬声在草原上响起,这回不是在嘲弄敌人,而是在自嘲,也可以说在为自己唱一曲挽歌。败了,至少这一次他们是彻底的失败了。
李煦冲锋在最前,既让部属担心,也着实起到了巨大的激励作用。不过直到他的弯刀砍下第一颗人头前,部属们还是认为代军使此番作为意在激励士气,而非正的杀敌。
李煦用六颗血淋淋证明了自己出现在战阵除了能激励士气,也是可以杀敌的,而且干的相当漂亮。一百沙陀骑兵七成被斩杀,两成被俘,剩余不足一成仓皇败退。
在河南岸阻击获胜时,河北岸的三百沙陀骑兵也陷入苦战中,他们的对手是天德军马军营和奇兵营,人数是他们的五倍,苦战也还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实际他们已经陷入绝境,因为某种连唐军士卒,甚至中低级军官都难以理解的原因,他们才能苟延残喘。
不过当李煦带队从南岸赶来,手举他们的军旗时,沙陀人的意志瞬间崩溃。苦战结束,残余百余骑丢下武器,下马,抽出腰刀献降。
一百三十名被收缴了武器,没有战马,也禁止带头盔的俘虏,步行进入丰州城,边境小城万人空巷,争睹边军取得的又一次大捷,类似的情形最近一次据说在十二年前,那次共有八十个突厥俘虏,此后边军的大捷多停留在官老爷的公案文书上,将军们马尾巴上拴的人头上,这两样都可以疯狂造假。
像这样押着俘虏游街,难得,实在是很难得。此番大捷殊为不易,大军刚刚在固山城下大败,步军主力覆没,军心士气全无。沙陀人扬言报复,官老爷和将军们闭关不敢迎战,城中百姓战战兢兢,丰州又遭遇了一次难以言及的屈辱。
这场胜利来的太及时,元和十四的新年不必在屈辱中度过了。衰弱的大唐已经蒙受了太多的屈辱,军心民气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作一下。
因为这场胜利丰州人记住了李煦这个名字,知道他是天德军使,舆论汹汹,连孟家人和亲近孟家的人也不敢再站出来说他还只是个代理军使。
李煦正式充任天德军使是在元和十四年的二月,同时授游击将军以寄官。送走前来宣敕令的中使和丰州官员,李煦骑马去了城北部的巡城营驻地。
二月的天德军冰雪严寒,寒风萧瑟,不过阳光已经变得柔媚起来,春天再迟也会来。
李煦来到巡城营驻地时,出班巡逻的两队步军士卒刚刚归来,第三队士卒已经列好队列正准备出城。按照军规,白天只有一队步军士卒在军城周围巡警,马军一半留守营中,另一半出城巡警,至午后换一次岗。因为还没有到吃饭时间,退回来的两队士卒都留在营门内的小校场上操练。
韩随腰悬横刀,身背弓箭大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四名健卒,都背弓持枪腰悬刀。
韩随见李煦看操练看的很认真,便问道:“将军曾在敬国公军中呆过,刘公治军是出了名的严苛,曾经沧海,再看这些就有点不堪入目了吧。”
“刘公治军鬼神莫测,外人是学不来的。各有各的一套,亦不可妄自菲薄嘛。前番步军营在固山城下全军覆灭,你以寨兵披甲上阵,一样能破沙陀。可见操典什么的都只是一个形式,实用,能战才是关键。”
“将军过奖了,沙陀那一战胜的侥幸,若非将军的霹雳弹关键时刻起来效用,只怕也难抵挡沙陀人的重装骑兵。”韩随似有感而发,大声说道:“将军用兵神鬼莫测,即便不用霹雳弹亦可横扫沙陀。”
李煦摇摇头,道:“沙陀胜在骄纵,被我钻了个空子,说起临阵用兵,我不如韩兄,也不如各营指挥使,从今往后,战阵之上的事,我能不参与尽量不参与,一切就拜托韩兄和各位将军了。”
韩随感慨道:“为大将者当有此心胸。”
李煦邀韩随出城行猎,顺便查看一下各营屯田区域,营田副使李茂自李煦正式接任天德军使后便称病回了丰州,营田一事处于停顿。李茂任天德军副使多年,专管营田一项,其实无多作为,辖区内所屯垦的田亩尚不及李煦在韶州时一个营田所的多。
天德军孤悬在外,粮草转运困难,就地选择合适地块屯田解决军粮实为上上之策,李茂之所以不作为除了本人的慵懦外,也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边境粮草转运困难,损耗巨大,每每不能按时补给,而遭致士卒怨恨,朝廷因此有旨,可以就近向私商购置粮食,此项生意获利巨大,基本被丰州孟家所垄断。
李茂作为丰州孟家的女婿,与孟家之间关系亲密,其人本身就是孟家几所大商社的股东,为了孟家和自己的利益,他自难尽心尽力去营田了。
李煦今天要去看的地方叫碧落川,距离天德军城约四十里。
天德军城外数百里地都是滩涂、草地、树林、小山,纵马奔驰时心中顿生一种说不出的豪情壮志。一行人所骑的都是良种青海马,这**体型高大,能负重,耐力和爆发力都不错,更难的是耐得住饥渴。
李煦一边查看沿途地形,一边打猎。正午时分,众人在一座土山下落脚。侍从拾柴点火烧水煮肉,李煦与韩随走上土山山顶,往北望去,一片荒草苍茫,天尽头有一排高耸入云的雪山。李煦惊道:“这莫不就是阴山?”韩随赞道:“将军好眼力,这里便是阴山,再往北就不是大唐的疆域了。遥想当年由此向北万里之内都是我大唐河山啊。”
李煦叹息了一声,吃过午饭后,再向前就到了碧落川,碧落川蜿蜒盘曲如“几”字形,“几”字内里地势平坦,三面环水,一面有山梁断崖,稍加改造即可防御草原游骑侵扰,在此驻军屯垦,三年后,天德军的军粮就可以实现自给。
李煦经办过营田事宜,有过成功的操作经验,骑马考察过一遍后,心里已经有了数。韩随也曾操办过营田,时间虽不长,对此事却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听李煦描绘未来的蓝图,听的热血沸腾,听完后他担心地问:“只怕丰州那边有人要从中作梗。”
李煦笑道:“也不能听到拉姑叫就不种田,丰州那边我来想办法,营田的事就拜托你多为筹划,我知道军中各将唯有韩兄你曾主持过营田,而且成功了。”
韩随道:“将军若下定决心营田,某将敢不全力以赴。”
李煦大喜,又说道:“除了军垦之外,在军城之外亦可选地实行民垦,各营军户亦可开垦,不过军户经商一项还是不能开禁,否则军纪废弛只是早晚的事。”
出任天德军使后,李煦把家眷全部迁入天德军城,居住于公署后宅。秦忠依旧任管家,秦义死后,秦忠又认了一个义子,叫秦明。这日李煦巡城回来,秦明来请说义父秦忠有要事求见,说是求见,意思却是让李煦去见他。
秦忠侯在自己的房舍,见了李煦,致歉道:“有位朋友从洛阳来,想见见家主,恐人多眼杂不方便,故此请家主移步相见。”
自秦义死后,秦忠对李煦的提防之心日甚一日,而今开口闭口都是家主,显得十分陌生。李煦也不计较这些,便问来人在哪,秦忠答:“在旧城废墟。”李煦暗吃了一惊,秦忠所说的旧城在军城东南二十里,是沿河的一座废弃的城镇,旧为天德军城,后被河水冲毁而废弃。来人约在此处见面究竟何意?
李煦一时难以明白,不过秦忠亲自来请,恐难以拒绝,遂道:“我回去换身便装即来。”秦忠客气说道:“便装已经备好。”让秦明捧出一套衣裳了。
李煦赞了声:“秦兄想的真是周到。”就换上了衣裳,秦忠不仅准备了衣裳,连马匹也准备好了,放在后门外。三人上马出南门,直奔黄河而去,行出二十里,远远望见一座破败的废城。城郭不算小,东西南北各有三条街道,四周还有石头和青砖垒砌的城墙遗迹。城中一片残垣断壁,只有西北角还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圆顶房屋。
李煦正望着废城出神,秦忠用马鞭指着那座用大青石砌成的城门,故作轻松地说道:“此处便是天德军旧城,极盛时人口有两万,比现在的九原城还要大。这里原来是一座土山,名叫金刚山,驻军将它的东、西、南三面剖开,又借着地势筑起石墙,墙高九丈,光滑如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艰险去处。北面用巨石修筑的墙根,上面用青砖垒筑的墙体,高有十丈。元和三年,山奚数千人围城月余不能破,损兵折将,一连病死了两位首领,后来他们称这里为‘忧伤城’。从此动迁,袭扰振武、河东去了。”
李煦望着那巍然屹立的城墙,虽已荒废多年,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他极盛时的巍巍雄姿和热闹繁华。
秦忠又指着那座圆顶的房屋道:“那是一座大秦寺,洛阳来的客人就住在寺里里。”
大秦寺早已破败不堪,四下枯草蔓地,看样子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李煦正心中生疑,圆形的木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头戴皮帽的胡人健步走了出来,一脸惊喜的神色,张开双臂和韩遂拥抱在了一起。他打量了李煦一眼,笑问道:“你就是平山子杨赞?”
李煦心里咯噔一惊:这个胡人是什么人,竟会知道自己的底细?自己的底细连秦忠也不知道的。他手按刀柄正要喝问,圆门中又走出一个人,冷言说道:“你不必生疑,都是自己人。是我让秦兄带你来的。”说话的却是身穿便装的韩五。
李煦惊喜地叫道:“韩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来了也不说话,害的我提心吊胆。”韩五笑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怕什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李煦拱手告饶,说道:“韩兄约我来此,是另外有高人要引见吧。”
韩五淡淡一笑,说道:“知道还问什么,跟我来吧。秦兄你也来。”
秦忠闻言心中一喜,忙取下皮帽交给秦明,跟在李煦身后进了圆顶房屋。
屋内空间十分狭小,因为屋顶塌了一角,寒风卷着雪花直灌进来。李煦将四下打量了一番,却不知道韩五要带他见的人在哪。
韩五走到房屋中央,用脚狠狠跺了跺地面,“轰隆”一声响,西北面的墙壁上现出了一道暗门。李煦惊的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这荒废的城里一间不起眼的破败小庙里还藏有机关,来人究竟是何人,搞的如此神秘。
秦忠也惊的目瞪口呆,很显然他也没想到这大秦寺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暗道。
韩五让李煦和秦忠走在前面,待二人走进暗道后,他向守在门外的秦明使了个眼色,自己进了暗道,秦明关了暗门,自己守在外面。
暗道长三十余丈,仅容一人通过,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韩五敲了三下,推开木门,眼前是一个八尺见方的密室,密室中央有一个火盆,一个四旬出头的文士正在向火。
李煦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叫苦不迭,狗屁文士,分明就是在韶州被自己设计逼走的陈涌!以前的皮匠穿了身长袍,手里拿了卷书竟冒充起文人来了。
“这两位就是李煦和秦忠吧。”陈涌问韩五,用意很明显,他不想在秦忠面前表明自己跟李煦是旧识,陈涌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李煦吃惊的是原来秦忠也是第一次见他。
“卑职正是秦忠,曾公,早就盼您来啦。”秦忠显得很激动。
做了文士的陈涌现在化名曾叶虎,秦忠不知道他的底细,就叫他曾公,其实李煦又何尝真的知道他的底细呢。
“我也早想来了,可是路上不太平,天下司的密探到处都是,为了保我,十几个兄弟丢了性命。”曾文士叹了一声,斜眼看了看李煦,没有再说话。他招呼三人围着火盆坐下,撕开衣袖取出一封用油纸包裹的信笺道:“大执事有令,命曾某负责策动丰州举事,丰州境内所有会中兄弟皆听曾某一人调配。”
曾某人将信笺向李煦和秦忠展示了一遍,信笺没有落款,字迹遒劲有力,自成一家。李煦和秦忠看过信笺都点了点头,曾某人又将信笺展示给韩五看了看,得到韩五点头认可后,便将信笺丢尽炭火里焚烧了。
淡黄色的火舌卷起,信笺化为一堆灰烬。
李煦却知道一场席卷整个丰州的风暴已经开始,推手正是化名为曾叶虎的陈涌,自己正是当仁不让的主角,风暴的中心就在天德军,就这这间散发着一股浓浓霉味的密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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