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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汪克凡起了个大早,由两个老成的家人陪着,到隽水河边搭乘一条客船,沿水路前往崇阳县城。
河流曲折,船到崇阳已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汪克凡主仆直奔县衙,拜见县令许秉中。
在县治门外递上名帖,守门的衙役快步进去通报,汪克凡就站在八字墙边,看照壁上贴着的各种告示。
这些告示大多是官府发布的政令,还有一些案件结陈,以及抓捕江洋大盗、水匪山贼的悬赏通告。
“有洞庭水匪号‘宋江’者,贪婪好杀,荼毒地方。x月x日引贼寇四百余名破xx寨,杀伤乡绅百姓三十余人,财物牲畜劫掠一空。……各乡各里小心戒备,守望相助,……,有献‘宋江’首级者,赏银一百两……”
“有岳州盐枭号‘老刀把子’者,狡诈凶悍,淫邪好色,x月x日杀伤盐丁百姓七人,掠走妇女一十二名,人神共愤,罪在不赦,……,有献‘老刀把子’首级者,赏银一百两……”
这个“宋江”应该是《水浒传》的粉丝,从他的外号来看,走的是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路子,还是希望能够洗白,将来好混个一官半职。如果清军打来了,这种投机分子很可能第一个投降。
这个“老刀把子”看来是个色鬼,明末贩私盐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他却整天忙着抢女人,估计早晚得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看到最后,一张征兵告示引起了汪克凡的注意。
这张告示很长,上面还盖着湖广巡抚衙门的大印,签发的日期就在几天前,纸张簇新挺括,应该是刚刚送到就张贴出来了。大意是说为了抵御李闯流寇,湖广巡抚何腾蛟决意编练新军,在各县中招募青壮。
汪克凡对这份告示看得很仔细,目光中若有所思。
正在此时,县衙内有人迎了出来,长衫瓦帽,看打扮应该是个师爷,见了汪克凡抢先打了个躬,客客气气地说道:“鄙人郑选,现居本县刑名夫子院,奉堂尊之命恭迎汪相公。”
郑选口中的堂尊,是县丞等下属官吏对知县的尊称,在这里指的就是县令许秉中。
“怎敢劳烦先生大驾?”汪克凡一揖答礼,礼貌周全。
郑选身为刑名师爷,虽是许秉中的心腹之人,却不是正经的官身,对别人的态度最为敏感,见汪克凡没有望族子弟常见的倨傲之气,心中先起了三分好感,笑着说道:“听说汪相公来了,堂尊十分高兴,请汪相公随我入内堂拜见。”
两名家人自有衙役上前招呼,汪克凡和郑师爷一起进入县衙。穿仪门,过大堂,一路来到县衙内堂,堂前古柏森森,赫然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六个字:“公生明,偏生暗”,正是《荀子·不苟》中的警句。
许秉中正站在滴水檐下等候,一身青袍公服气度俨然,汪克凡上前长揖到地:“老师在上,侍教生汪克凡拜见。”
秀才都是青矜士子,县令却是行政职务,如果以县尊大令相称就显得太俗。好在明朝的县令既是一县之长,也是县中痒学的提调官,(类似于主管学校后勤保障的教育局副局长,正局长是提学官)。所以秀才和县令都以学校中的身份论交,正符合明朝尚文的风气。
许秉中伸手虚扶,笑着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没想到当日翩翩一少年,转眼间已及弱冠,真是令人感慨呀!”
“晚生年华虚掷,实在惭愧,常盼聆听老师教诲。”汪克凡谨持弟子礼节,恭敬异常。
两人见礼已毕,进后堂落座叙话,郑师爷告罪一声,退了出去。
“贤侄既已及冠,可有表字否?”
“家父当年曾赐表字‘云台’,只是晚生年少,不常使用。”
汪克凡虽有表字,汪旻却故意不用,有意无意的把他还当做小孩子,也是一种轻慢的表示。不过汪克凡刚刚穿越而来,稀里糊涂的没什么感觉,直到今天许秉中问起,才想起自己的表字。
“云台?很好,看来令尊对你寄予厚望呀!如今国事糜烂,正待中兴,贤侄应奋勉自强,以求建功立业,云台留像。”
所谓云台二十八将,都是汉代光武中兴的大功臣,刘秀把他们的画像摆放在南宫云台,千年以来被传为佳话。
“多谢老师提点!”汪克凡若有所悟,大明帝国危机重重,有识之士都看得很清楚,汪睿以‘云台’作为自己的表字,应该是为了寄托他心中的志向。
汉朝因光武而中兴,南明却即将覆灭,多了自己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汉家江山还有机会翻盘吗?……
“我和令尊已经两年未见,如今北方不靖,你可有他的消息?”提起故交好友,许秉中也非常关心。
“家父很久没有书信寄来,却有一些流言蜚语……”汪克凡就着话头,把最近横石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汪旻竟然如此可恶,凭空污人清白!”许秉中怒气勃发,他和汪睿是同案举子,同气连枝,私交甚厚,汪睿被人泼了污水,许秉中的名声也跟着受损,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士林子弟岂能轻易变卖田产,贤侄尽管放心,此事我必还你个公道……”话说到一半,许秉中心思转动,突然有些犹豫。
山西的局势他更加清楚,邸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大同文武都降了李闯,此时为汪睿强行出头,万一他真的已经降贼,这件事就没法收场了。
正在上不来下不去的时候,汪克凡及时递过来一架梯子:“多谢老师仗义执言,不过汪家族中流言四起,家母为之心力憔悴,想搬到崇阳来静一静,家中的田产无人照看,还是卖掉了事。”
“哦……,既然这样,还是以令堂的身体为重,田产这些身外之物,卖了就卖了吧。”许秉中暗地里长出一口气,承诺道:“卖田之事不用担心,我署中郑选乃积年老牍,刑名钱谷样样精熟,明天让他去一趟横石里,帮衬你家把田产卖个好价钱。”
“全凭老师做主。”汪克凡再次起身行礼。
郑师爷他刚刚见过,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有他出面,就不怕汪家搞什么小动作。
“你母子既然搬来崇阳,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嗯,你是在山谷书院就学吗?”
山谷书院是崇阳县本地的痒学,因北宋书法家黄庭坚得名(黄庭坚号山谷),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在湖广一带名气很大,类似于旧时空的省重点。汪克凡得病以前,就在这所书院读书。
“是的,晚生就读于山谷书院,不过,我打算退学!”汪克凡突发惊人之语。
“为什么?云台,你可不能意气用事,令堂我会着人照看,令尊的消息我也会帮你打探,总之万万不可退学!”许秉中惊讶痛惜之余,苦口婆心地劝告着。
汪克凡的回答却让他更加吃惊:“天下大乱,文事荒废,再读书也没什么用处。我看县衙外有一张征兵告示,湖广巡抚衙门正在编练新军,不如就此投笔从戎……”
明末科举无法正常进行,汪克凡很清楚,如果继续钻研八股,就只能参加满清的科举了。
何腾蛟编练的新军反倒是个机会,对于一个在部队中呆了多年的穿越客,在明末乱世中掌握一支军队,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糊涂!”许秉中终于有些恼怒,斥道:“堂堂圣人弟子,岂可弃文就武,与武弁同流?纵然科举之路暂时阻断,我辈也应潜心研读,以求义理!”
明朝历来重文轻武,文官对武将的鄙视已经浸入骨髓,虽然崇祯末年因为长期战乱,武将的地位迅速上升,但文官对武将只是虚与委蛇,心底还是一百个瞧不起。
汪克凡更让他失望,科举不成就想去当丘八,书读的也太功利了些,有失儒家弟子修身养性的本心。
“义理践履,兼之为上。”汪克凡声音不高,态度也非常恭敬,许秉中却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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