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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楚军要筹措粮饷,这些投降官员都没有任何怨言,大多还有一种“终于有个正经差事可干”的兴奋感觉。
楚军攻城略地之余,却没有派来新的行政官员,而是从投降的满清地方官中择优留任,这些投降官员的身份其实很尴尬,和俘虏降兵也差不多少,只是暂时代理地方官,并没有得到大明朝廷或者汪克凡的正式任命……比如池州知府施用忠跟着熊立春一起跑掉了,汪克凡就口头宣布,由投降的满清贵池推官“暂管池州知府事”。
暂管归暂管,其实却没有多少事情可管。
从东至到贵池,再贵池到当涂,这几个府城县城都实行战时军管,一切为战争服务,凡事都由当地的楚军做主,满清留下的行政机构除了维护治安,或者打扫卫生什么的,基本上已经成了摆设,老百姓想打官司也会去找楚军告状,再没人理会原来的官府衙门。
这些投降的满清官员都处于半失业的状态,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们刚刚投效大明,现在可不是混日子的时候,突然得到这个筹措粮饷的差事,一个个都磨拳擦掌,准备好好卖一把力气,把这个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不就是筹措钱粮军饷嘛,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从古至今,两国交兵的时候都是这样,只要占领了敌人的地盘,首先都要大肆搜刮一番,然后再慢慢恢复正常的秩序。楚军通过官府的行政手段来筹集钱粮,比起满清纵兵烧杀抢掠。已经温柔的太多了。
大部分投降官员都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有些胆子大的。还暗中打起了歪主意。为大军筹措钱粮军饷可是一个难得的肥差,流水般的银子从手里过。稍微在其中做些手脚,就能落下一大笔钱。
稳重些的仕途老马,比如当涂知府吴一品,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既然已经投降,给楚军当枪使干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也是应该的,如果真能保住官职,得罪那些本地的士绅富商倒也没什么,怕只怕最后还会横生变故……
程问居中而坐。慢条斯理地说道:“除了军饷以外,粮食、牲口、车辆、船只、工匠、长夫徭役、衣帽鞋袜、菜蔬肉品,乃至于油盐酱醋等等,但凡大军所需,我都开了一个明细单子,这就发给诸位,每个府县该分摊多少一目了然,只要照着筹办就是。”
他对旁边的军官吩咐一声,一份物资清单很快就分发到每个投降官员手中。大家拿起清单仔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薄薄的一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所要的钱粮物资不仅种类多。最要命的还是数量大,比如芜湖一个县,就要两万两白银。五千担粮食,其他的各种人员物资数量不等……
太多了!
投降官员们一开始也想到了。楚军交待的这个差事不会太简单,但清单上的数量还是远远超过他们的心理预期……实在太多了。像芜湖全县不到二十万人口,采用普通的行政手段,肯定无法筹到这么多的钱粮。
投降官员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躁动不安, 芜湖县丞(代理县令)乍起胆子,向程问行礼说道:“鞑子平日里盘剥得紧,年前刚刚收过岁赋,年后又加征了一次南饷,贫苦百姓已是家徒四壁,若是再次加征这么大的一笔钱粮,恐怕会激起民变……”
“谁让你向百姓加征钱粮?”
程问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刚才说过了,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还不明白么?”
现在的程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跟随汪克凡的普通幕僚,而是楚军后勤部的总提调,还挂着堂堂四品督粮道的文官官衔,横跨军政两界的实权大佬,很多楚军高级将领都要让他三分,在这些投降官员面前,更是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气势,虽不怒,亦自威,此刻微微薄怒,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朝廷王师收复江南,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若谁敢趁机刁难贫苦百姓,本官定然严惩不贷。”他顿了顿,放缓语气对芜湖县丞接着说道:“芜湖虽小,却是江南四大米市之一,大小粮商云集,筹措这区区两万银子,五千担粮食,我看不难。”
“是!是!”芜湖县丞连连称是,下意识的,脸上露出一副狰狞表情。常言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只要有楚军撑腰,采用一些激烈的非常手段,强迫那些大户富商捐输军饷,应该能凑够这笔钱粮。
当涂知府吴一品开始一直沉默不语,这个时候,却突然上前两步,跪下朝程问磕了个头,大声说道:“犯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太平府必能及时筹到所需钱粮,若是少了一文银钱,一斗米粮,请观察斩吴某以正军法!”
一众降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起跪倒,纷纷赌咒发誓,保证完成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为抗清大业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
程问点了点头,对众人鼓励一番,然后宣布散会。
降官们带着自己的指标任务,各自离开当涂,返回各个府县。
吴一品的治所就在当涂,直接回到府衙后宅,躲进书房把屋门一锁,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为形势所迫,他在程问面前拍胸脯立下军令状,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凑齐这么一大笔的钱粮物资。
效仿李闯,用非常手段追赃助饷,当然能够解燃眉之急,当涂分摊的钱粮虽然比芜湖还要多,但是当涂是一座府城,城里的富商大户更多,随便抄上几家就能凑够这笔钱。
但是,这么做会留下极大的隐患,吴一品在官场上打滚了十几年,一眼就看穿了这背后的风险。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楚军让他们这些投降官员当恶人,等到钱粮筹集够了,很可能卸磨杀驴,以平民愤……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长吁短叹!
苦思冥想!
一筹莫展!
茶饭不思!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却一直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砰!砰!砰!”
突然有人砸门,还在门外大声骂着:“死鬼,一回家就躲到这里,你在干什么?赶快出来!”
吴一品只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自家河东狮在怒吼,要在平日里他肯定头大如斗,此刻却心中一喜,腾的跳起来三步两步冲到门前,打开房门深深一揖:“夫人在上,小生有礼了……”
吴一品惧内,江南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因很简单,吴夫人是有名的女中诸葛,一向智计百出,大事小情只要听她的就没错,再加上她脾气不好,动辄就施行家庭暴力,吴一品打又打不过她,骂又骂不过她,所以对她又敬又怕……年轻的时候,吴一品还试图反抗,几次故意和她对着干,最后都证明是自己错了,吴夫人却更有眼光和远见,现在碰上这么大一个难题,怎么忘了向河东狮请教呢?
听吴一品说完来龙去脉,吴夫人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你要是当初听我的,活动着去山东任职,还用今天这么作难么……”
女人发火的时候总爱翻旧账,吴夫人这种剽悍的女人翻起旧帐来更是滔滔不绝,吴一品如老僧入定般一言不发,低着头只管挨骂。如果被其他那些降官看到,就会立刻明白,原来吴知府荣辱不惊,唾面自干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骂了一通后,吴夫人气也消了,思路也理清楚了:“嗨,这个差事的确难办,汪克凡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分明就是拿你们当替死鬼。”
吴一品心中一喜,河东狮只说难办,并没有说办不成,看来她已经有办法了:“还望夫人看在结发之情上,救小生一命!”
“嗯,你也是七尺爷们,事到临头就慌了手脚,怕什么?!”吴夫人又骂了一通,才接着说道:“这个差事虽然难办,却一定要办好,否则的话,你连眼前这一关都过不了。至于将来会不会卸磨杀驴,其实也不要紧,只要找个替死鬼来办这件事,就万事大吉了。”
“夫人的意思是……”吴一品眼睛一亮,若有所悟。
“嗨,汪克凡所要的,无非是让你们背黑锅呗,你再找个人来背这口黑锅,不就可以脱身了!”吴夫人谆谆教导。
“嘶……,夫人果然高明!不过,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倒哪里去找个合适的替死鬼呢?”
“那还用找?高同知不就是现成的嘛!”
“高同知,不合适吧?他不但是我多年的至交好友,还是咱们吴家的儿女亲家,若是把他害了,将来蟠儿面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不害他还能害谁?换个分量轻的,能替得了你么?”
“明白了!明白了!”在吴夫人的教导下,吴一品终于恍然大悟,所谓的至交好友,所谓的女儿亲家,就是用来在生死关头当替死鬼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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