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苏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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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记事以来,戚烟就是我们小区这一群小孩里,最受人瞩目的那一个。

    肤白,长发柔顺乌亮,还是少见的漂亮的自然卷。

    眼睛很大,垂眼时,两排小刷子似的鸦睫轻轻覆下。

    偶尔,她会娇气地嘟着樱桃小嘴抱怨,说她睫毛太长,经常不小心夹进眼睛里,感觉又痛又痒。

    有一回,我甚至看到她牵着她外婆的手,请求她帮她把眼睫毛剪短一点。

    在很多人看来,她有点奇怪。

    宁愿剪睫毛,也不肯剪头发。

    幼儿园要求女孩子们留齐肩发,就是传说中丑不拉几的“蘑菇头”。

    她不肯剪,“呜哇呜哇”地哭嚎了一整天。

    我住在她隔壁那栋楼,听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当时年纪小,我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跟着嚎了两嗓子。

    我妈忙着记账,扬声问:“星河,你哭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说完,还冒出两个傻气的鼻涕泡。

    后来,她外公外婆还是没带她去剪头发,并于第二天一早,带她去幼儿园,跟园长交涉,让她保留那一头漂亮浓密的卷发。

    因为这一头长发,她在园里特别显眼。

    有很多女孩子都羡慕不已,跑去跟家长闹,说自己也不想剪头发。

    那些家长只好虚与委蛇地说,等她们头发长了,就不剪了。

    实际上,都还是会被剪短。

    只有她戚烟,由始至终保持特立独行,一头长发招摇醒目,难免惹来其他女孩子的嫉妒气愤,悄悄在私底下说,不要跟她一起玩。

    当时在幼儿园,她读的是大班,而我是中班。

    隔得不远,我经常能碰到她。

    其实她还是挺受人欢迎的,不论男女老少都爱亲近她。

    女孩们邀请她玩洋娃娃,或者跷跷板、滑滑梯。

    男孩们就时时跟在她附近,有些过分的,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会故意拉拽她头发。

    她那时脾气就挺大,一气之下竟踩了那男孩子一脚,伸手抓他头发,跟他扭打起来。

    老师们手忙脚乱地赶过来拉架,进行思想教育。

    她按老师的要求,双手背在身后,双脚与肩同宽地站着

    嘴角下拉,满脸桀骜不驯。

    听那男孩哭哭啼啼地说她打他,她恨不得把眼睛翻到后脑勺,“明明是他先拔我头发的!秃了都。”

    我凑巧经过她身后,听到她非常小声地嘀咕着两个字:“傻逼。”

    当晚,我回到家,问我爸妈,“沙笔”是沙子做成的笔吗?

    我妈疾言厉色地问我,从哪儿听的这个词,叫我以后不准再说。

    我特别有义气,决口不提我们园里最漂亮的长发女孩子,跟她说起我们园里有男孩子欺负女孩子。

    他们让我离那男孩子远点。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虽然我们家跟戚烟他们家是邻居,我俩还是同一家幼儿园的,但我们两家确实没什么交情,顶多我爸妈跟隔壁那栋楼的房东打过两圈麻将。

    第一次听我爸妈提到她,是因为一个蝴蝶结发卡。

    事发当天,我妈拉我去逛超市,回家的路上,正好碰见戚烟跟另一个女孩子吵起来。

    我妈对小孩子的争吵不感兴趣,拉着我,赶着回家喝水解渴。

    新都的夏天来得早,去得晚,还喜欢在某个秋冬日间歇性发作。

    这会儿只是三四月,气温直逼30℃,太阳异常猛烈毒辣。

    我跟我妈没打伞,晒得皮肤灼烫。

    我松开我妈的手,让她先回去。

    然后,我凑到围观的一群小孩子里,听那个蘑菇头女生指着戚烟,边哭边骂:“就是你偷了我的发夹!你把发夹还给我!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好贵的!你赔不起!”

    “要我说多少遍,我没偷!这是我妈买给我的!”戚烟脸色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晒的,两只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咔咔”泛着白。

    小孩子吵架没有太多技巧,用词也不丰富,一般是谁喊得够大声,能把大人叫来撑腰,谁就赢了。

    那个蘑菇头女生嚎啕大哭,擦着眼泪,吸着鼻涕,跟戚烟一对比,模样好不狼狈。

    她哭得凶,很快就把家长引来了。

    她妈妈问她怎么回事。

    她指着戚烟别在发间的粉橙色蝴蝶结发卡,哭着跟她妈妈说,戚烟偷了她的发卡,还不肯把发卡还给她。

    她妈妈看一眼那个发卡,火气被烈日一烘,蹦起三丈高,骂骂咧咧地说着“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的话,说她是小偷,还叫她赶紧把发卡还回来,不然就叫警察叔叔过来抓她。

    戚烟气得眼睛都红了,牙关打颤,浑身直哆嗦。

    她一把扯下那个蝴蝶结发卡,声嘶力竭地吼:“这是我的!”

    而后抱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破釜沉舟的骇人气势,一咬牙,猛力撕下蝴蝶结。

    “啪”一下,黑色发卡与蝴蝶结艰难地拆成两部分,中间的热熔胶拉出细长的丝。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她,我也不例外。

    下一秒,她把东西掷在地上,愤愤不平地抬脚碾两下,再一踢,鞋底与水泥路面擦出“噌”的一声。

    脏兮兮的蝴蝶结,黏连着一丝热熔胶,以及另一头的发卡,被踢到了那对母女面前。

    “不是想要吗?喏,给你们了。”她说话时,死死地瞪着那对母女。

    气焰暴涨,仿佛占据泰山山顶,衬得在场所有人都特别渺小。

    蘑菇头“哇”地大哭,转身把脸埋进她妈妈怀里。

    她妈妈也被刺激得不轻,骂着戚烟没教养,要叫她家长过来,边上手要拉她。

    哪知戚烟居然抓着她的手腕,一口咬在她小臂上。

    她动作快,发力猛,所有暴脾气都发泄在这一口里,把人咬得嗷嗷叫。

    事情发展到白热化阶段,戚烟的外婆急急忙忙赶来了。

    彼时,戚烟已经松口。

    那人的小臂被咬出两排齿痕,很深,我看着都觉得疼。

    戚烟的外婆好歹是开画廊卖画的,常年跟各种妖魔鬼怪打交道,戚烟还是她唯一的外孙女,自然是想方设法护着自家人。

    她外婆跟蘑菇头她妈吵得不可开交,争得面红耳赤。

    戚烟站在她外婆旁边,恶狠狠地冲蘑菇头呲牙。

    她眼睛生得凶,怪有些瘆人。

    不过须臾,她愣了一下,探出粉舌,舌尖抵着右侧的小虎牙,来回拨动,舔舐。

    我看了她许久,好奇她在干嘛,鬼使神差地学她舔虎牙。

    不一会儿,就看到她那颗虎牙不见了,空出一个豁口。

    她把牙给舔掉了。

    这次轮到我愣住。

    她抬手,低头。

    我看到她把牙齿吐到掌心,另一只手揪了揪她外婆的衣角,咧着嘴角嬉笑:“婆婆,你睇我只牙。”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只是晚餐时间,我听到我爸妈提起这桩事。

    我妈说,隔壁那栋楼的女孩子特别凶,偷人东西不承认,居然还会咬人,跟个疯狗似的,叫我以后离她远点。

    我埋头扒饭,不应她。

    她就问我,我听到没。

    我塞了满嘴的饭,学戚烟咧嘴笑的样子,冲她笑。

    我妈“啧”一声:“他们那家人挺怪的,那女孩子都是她外公外婆在带,她有舅舅舅妈,我就是没见过她父母。有几回,我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出入他们家,跟她长得挺像的。我问她,那女孩子是不是她女儿,她否认了。”

    说到这儿,她眼睛亮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跟我爸说:“你说,会不会是她未婚先孕啊?”

    我爸耸肩,“我哪儿知道。”

    估计不止我爸妈叫我离戚烟远点,其他孩子的家长听闻了这件事,再加上蘑菇头她妈添油加醋到处说道,很快,她被小区的孩子们隔离在外。

    大家不找她玩了,说她什么的都有。

    戚烟好像也不怎么在意。

    我们小区里有一个小公园,里边有两架秋千。

    她特别喜欢荡秋千。

    偏偏以前总有人抢着去玩。

    自打她的存在媲美瘟神后,她一来,所有孩子都作鸟兽散。

    那两架秋千自然而然变成她独有的了。

    我经常看到她独自坐在秋千上,悠悠荡荡,浓黑的发丝和雪白的裙摆,都在飘。

    这件事过去不到三四天,我再次看到那个蘑菇头。

    她偷偷摸摸地走到垃圾桶旁,手在兜里掏来掏去。

    不小心掉出一张钱,我离得近,帮她捡起来。

    她的手从兜里伸出来,显然要接。

    有东西“啪嗒”掉地上,我垂眼一看。

    是一个蝴蝶结,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和脚印,俨然不是戚烟当初那个。

    她做贼心虚,接住钱以后,飞快把蝴蝶结捡起来,和着手里另一个发卡,一并丢进垃圾桶里。

    我问她:“你干嘛要骗人?”

    “这个发卡很贵的!我妈要是知道我弄坏了,她会打我的!”她煞有介事道,还叫我帮她保密。

    而我转头就把这件事跟我爸妈说了。

    我妈嫌恶地皱了下鼻子,“小小年纪就骗人,星河,你别学她,知道吗?”

    完全没提戚烟。

    我“哦”了一声。

    直到有一天,我妈再次带我去超市买东西。

    天气热,我拿了两支甜筒,怕我妈不让我吃,就跟她说,我花零花钱请她吃甜筒,还特地挑了她最喜欢的草莓味。

    我妈夸我孝顺,心里有她,结账时,顺便给了两支甜筒的钱。

    从超市出来,会经过小公园。

    傍晚时分,艳红的落日与朦胧的圆月平分这片天空。

    她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

    我在撕着甜筒的包装纸,突然,另一支草莓味的甜筒递到了我眼前。

    “星河,你拿给她,请她吃。”我妈说,头朝戚烟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快去。”

    我忸怩地应一声,拿着那支草莓味的甜筒,磨磨蹭蹭地挪到她斜前方。

    回头看一眼我妈,她在打电话,一点儿都不关心她宝贝儿子的窘境。

    “那个……”我尝试跟她搭话,把甜筒递到她面前,“你要吃甜筒吗?”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女孩子搭话,挺紧张的,心脏跳得贼快,手心都冒汗了。

    她停下秋千,歪着头,狐疑地打量我半晌,不说话。

    我舔了舔唇瓣,说:“请你吃。”

    “你不会是要拐我走吧?”她说,眼睫毛扇呀扇,有一瞬间,我忽然不怕她的眼睛了,甚至觉得……特别漂亮。

    “不是。”我急忙辩解,舌头有点打结,“就是请你吃。”

    “哦。”她接着甜筒,跟我道谢,下巴指了指旁边没人坐的秋千,“你要坐吗?”

    “要!”我鬼迷心窍地说,一手拿着甜筒,一手抓着秋千绳索,脚一软,屁股“咚”一下坐在了上面。

    再回头看一眼,我妈叫我记得早点回家,就拎着袋子,折进巷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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