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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之中,有许多东西,拥有的时候,不懂得好好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可有些东西,即便是好好珍惜了,也注定要失去。习惯生命中每一个重要之物的失去、每一个重要之人的离开,所谓成长,便是如此。
在洛印城的主街之上,目送心爱之人离开,笙月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又要长大了,或者说,是再一次回归到了长大的状态。每天面对着往来不同的木偶,笙月早已经心如死灰,是那个才名天下的白衣公子,让她找回了当初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时的心态。
笙月记得,他说过,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谁绝对离不开谁。一开始,笙月觉得,自己也并非离不开白隙然,无论他存在与否,生活都在继续。可是,几天的待客下来,她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笙月无法再专注于眼前的木偶,哪怕她知道,这是她赖以生存的事情。她的不专注,引来了那些木偶的不满。
那些人,在她眼里是木偶,可在这洛印之中,一个个都是叱诧风云的人物,得罪了他们,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客人临幸她,虽然靠每日的歌舞表演、与偶尔愿意临幸她的木偶,她还能勉强度日,但是今时已然不同往日,她的身上没有了那些虚无的光环,名声也一落千丈。
又过了一年,国丧之日,他回到了洛印。虽说这时举国之丧,他不能来看看自己,但是笙月还是很开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国丧之末,他来看了笙月一次,那一夜,感受到久违的温柔,笙月觉得很幸福。第二日,他又一次离开了她,她也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之中。
那一年,瑞昌元年,秋天,北方当年的收成不好,若是继续从北方的城市调粮,将会导致百姓食不果腹。体恤民情的天鹰王将决定,回大殷调粮,“剑绝”与“才绝”作为押粮官,看护粮食,他,又能回来了。
也就是那一年的秋天,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洛印、甚至于整个大殷的事情。
那件事之前,他来过一次,带着依然不变的笑容,以及如旧的温柔。
“这一次去,什么时候回来?”躺在他怀里,她如是问道。
“打赢了就回来。”他笑着回答道。
是啊,打赢了就回来,那时,他将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抗击匈夷的大英雄。而她,依然是青楼之中的花魁,虽有一身之才,却难以再有原先的风光。二人的世界,注定越离越远。
“回来之后,能来赎我吗?”看着这个能够给予自己无限温柔的男子,笙月提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低下头,不言不语。
“我不用当正房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当个小妾也行。”见他犹豫的样子,笙月连忙补充了这一句。
“对不起。”他说出了这一句,听上去无关痛痒的话。
笙月抬头,直到现在,她依然还记得,那时所看到的眼神。她看见,他的眼里泛着泪花,那宝石般的晶莹剔透,所包裹的,是无尽的孤独与黑暗。
她们青楼女子的工作,不就是要成为客人的知己吗?这些年,笙月也一直觉得,她是他的知己,所以才能够包容他的放纵、分享他的孤独。可是,此时,笙月才知道,自己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从未真正感受过他的孤独。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知己,可事实上,只不过是他在与自己相处的时候,放低了姿态罢了。对于他而言,笙月,不过是生命当中能够短暂缓解他孤独的药物罢了,用久了,身体也会产生抗药性。
可悲的是,笙月的工作明明是让客人把她当成知己,而她不但没有走进他的心,还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知己。
二人从笙月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个人的悲剧。
一夜无话。
笙月没有想到,那一声“对不起”,竟成了二人的诀别。白隙然回北漠不久,就传来了“群狼围剑绝”的消息,他失踪了,生死不明。自那以后,笙月的生活仿佛失去了动力,她拒绝一切上门拜访的王公贵族,也不再接客,只是用每日歌舞表演的钱,聊以度日。也幸亏醉梦阁的老板体恤,承诺笙月,只要笙月不让醉梦阁亏本,就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尽管笙月已经不接客了,却才名在外,依然有痴情人爱慕着她。
时方,便是其中之一。
说来也巧,在白隙然与笙月最后一次幽会的那一个夜晚,时方跟踪白隙然来到了醉梦阁。时方刚刚进入醉梦阁之时,舞池之上,一白衣女子偏偏而落,似白雪一般纯洁无暇。那个画面,深深地印刻在了时方的脑海之中。
之后,时方了解到,那日夜晚,笙月正陪伴着白隙然。对此,时方内心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知道,青楼女子,再有才名,也就只是这样罢了,可以陪白隙然,也可以陪他。
“群狼围剑绝”事件之后,他回到了洛印,来到了醉梦阁,想要对笙月一亲芳泽。不料,却在笙月那儿吃了闭门羹。
“笙月的心,已然随着白隙然死去了,若是服侍大人,大人也寻不到欢乐的。所以,还请大人去别的姐妹那里寻欢吧。”
这是时方从笙月那儿收到的回复。
时方无奈,只得离去。
而时方刚刚准备离去,又有一个公子上前去与笙月搭话。时方认出了那人,那人的父亲是当朝的六部尚书之一,家族势力十分强大,那人也经常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而胡作非为。
时方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在不远处静观其变。
那边的公子想要强上笙月,笙月却宁死不从。接着,那公子叫两个随从看住门口,叫另外两个随从进去帮着摁住笙月,打算对笙月施以侮辱。
在醉梦阁这种地方,这样的侮辱根本算不得很严重的罪行,只要那人出来之后,付老板钱,老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笙月,一个醉梦阁的花魁,就算告到官府去,那也站不住理啊!更何况,那公子背后,还有那样的势力,官府自然是不敢动他。
若是那人真的施暴成功,笙月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时方并未离开,偷听着房屋内的一切。他听到了那人得意的声音,接着,这种得意的声音又转化为了烦闷,继而暴躁。而笙月,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倒也有几分骨气。”时方喃喃道,接着,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两个随从。与时方对视了之后,那两个随从的双眼变得呆滞,没了神韵,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梦境之中。
时方推开门,见到正将笙月压在身下的人,冷冷地说道:“放开她!”
那人回头,看向时方,一脸不爽地说道:“什么人啊,敢扫了本公子的雅兴!”
“若是这等低俗之事,也能被称为雅兴,那么全天下便不再有污秽之地了!”时方大喝道。
那人提起裤子,昂着脑袋,指着时方说道:“给我上!”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都挥动拳头,只不过,是朝着他的脸而非时方。
“啊!”面对突如其来的殴打,那人没有一点儿防备。可是,就算有防备也没用,时方看他面色苍白、身子虚弱,一看便是纵情过度所致,估计随便来个男人,都能很轻易地将他放倒吧。
时方走到笙月身边,说道:“笙月姑娘,你没事吧。”
那被自己的两个随从殴打的公子哥骂道:“你他娘到底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不等那公子哥说完,笙月就整理好了衣服,对时方行了一个礼:“多谢时方大人。”
“什么时方不方的……”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两个随从,听到了笙月的声音之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时……时方大人……”
天狼王将常年居住在洛印,其属将“暗影群狼”中,有几个常住在天狼王将的身边,帮助天狼王将去做一些以他的身份不便去做的事情,同时,也帮着维护洛印的治安。这个公子哥是尚书大人之子,对大殷的王将极其属将,自然是比旁人了解得多一些。他深知,每一个属将,都有着大地境界的实力,不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能够惹得起的。
另外,且不论眼前这人是不是“暗影群狼”之时方,他的实力,那公子哥见识到了,完全不是自己能够匹敌的。眼下,还是大事化小、小时化了的好。
“那个,不知道是时方大人,在下多有得罪……欸、欸、嗳……”
那两个随从摁住了那公子哥,还想要殴打,时方手一挥,令他们停止了举动。
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时方冷冷地说道:“若是以后你再敢找笙月姑娘的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小人知错了。”那人连忙弯腰拱手赔罪,动作好不娴熟。
“滚吧!”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那人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这里。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时方,笙月再一次作揖,说道:“笙月再一次感谢时方大人的相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时方摆摆手,示意笙月不必这么麻烦。
“时方大人的恩情,笙月定然铭记在心,来世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大人……只是,笙月已然心有所属,不能服侍时方大人,还望时方大人见谅。”
“没关系,我也不是为了睡你才救你的。只是,这份恩情,你给我记住了!”
那日之后,时方便成了醉梦阁的常客。他也不请其他姑娘来陪酒,只是每日要一张桌子,等待着舞池之上那位宛若天仙一般的女子降临。这两年来,可以说,笙月能够不让醉梦阁亏本,全靠时方。时方虽然并未让笙月伺候,却付了与之无二的银两。
有人赞赏时方的痴情,也有人说笙月不识好歹,可是众说纷纭之下,这件事也没个定论。
“时至今日,时方大人都在护着笙月姑娘呢!”坐在白驹面前的花魁说道,“哎哟,这真是让我羡煞不已啊!怎么就没有男人对我这么痴情呢?”
“真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啊!”白驹感慨道。
“可不是嘛!”花魁也跟着感慨,“不过,其实时方大人这么喜欢笙月姑娘,完全可以从老板那儿把笙月姑娘给赎了啊!有了笙月姑娘的卖身契,笙月姑娘可就彻底属于时方大人了,时方大人也不必怕其他人惦记笙月姑娘的身子,就是‘才绝’回来了,也不能抢走笙月姑娘。”
“‘才绝’可从来没有把笙月姑娘放在心上。”白驹呵呵一笑。
“唉,这倒是。听说啊,‘才绝’的确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却花心得很,经常在这风月之地寻花问柳,要是笙月姑娘真的跟他在一起啊,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呢!”那花魁说道。
白驹笑了笑,未置可否,倒是打开了另一个话题:“你说说,时方大人,他为什么会喜欢上笙月呢?照理说,他身为属将,又是那样一个翩翩公子,应该不缺女人才对啊!”
“这我倒是不清楚。但是啊,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坊间有两个说法。一是因为时方大人得不到笙月,对于很多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说不定时方大人也是如此呢?要是时方大人真的得到了笙月姑娘,说不定就没有那么爱笙月姑娘了。二是因为时方大人喜欢这样思想独立的女子,现在不是有一种女子独立的思潮嘛,以时方大人的眼界,可能就喜欢这样的女子。”
“真的是这样吗?”白驹转过头,玩味地看着坐在另一头的时方,此时时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笙月。白驹喃喃道:“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东西……”
“公子,你在说什么呢?”花魁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行了,你可以走了。”白驹从口袋里摸出了银子,放在桌子上。
“可是,公子,我还没有伺候您呢,怎么就……”
“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白驹瞥了那花魁一眼,然后起身,自己也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