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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汉感觉历史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张氏说宣赞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高八尺,这形象在王汉想象中应该是黑炭样的脸上长了个猪鼻子,同时还有卷毛头,并且个子很高。而后世影视剧里的宣赞多是往脸上贴块疤,或者是弄成火烧样的燎泡,看上去很丑的样子。
但真正的宣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真正的宣赞站在王汉面前,王汉恍惚了半晌都没缓过劲,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中原大地什么时候来的非洲野人?
没错,宣赞丑,不是一般中原人心里想的那种丑,他从根本上就是另外一个人种,他不仅仅是脸黑,他全身都黑,只有笑的时候牙白。
卷头发?黑人有几个头发不卷的?而在王汉印象中黑人头发多是黑色,可宣赞的头发却带着些红,不仅仅是头发红,他的络腮胡也红,护胸毛也是红色。
高是真高,站着比王汉高一个多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王汉,两只鼻孔硕大无比,这不正是张氏所言的鼻孔朝天?
不但高,他还肥胖,目测体重二百斤往上,臃肿邋遢。
他还说着标准的东京官话,“敢问小哥,可是御拳馆首席弟子王汉?”
王汉呆呆地看着对方,拱拱手,“正是小弟,哥哥可是东京闻名的……”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总不能当别人面说他丑。
结果宣赞自己说了,“没错,某家便是丑郡马宣赞。”
王汉有些恍惚,差点没站稳,缓过劲来让宣赞进屋坐。
进去屋内倒好茶,王汉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郡马哥哥家乡何处?”
宣赞用他的鱼泡眼平静地看着王汉,回答说:“蒲东。”
蒲东,便是后世山西运城,据说是关老爷的家乡。
宣赞说自己家乡蒲东,并且说一口标准的东京官话,显然是从娘胎里开始便生活在这片大地,很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外来人种。
难怪郡主会在新婚之夜自缢而亡,因为宣赞的丑已经超越了中原大地人类的想象,达到鬼的标准。
这不是王汉乱说,千年后八国联军入侵,中原人不就把他们称为洋鬼吗?
至于宣赞的来历,王汉认为,可能是被大食贩卖或者是从吕宋群岛一带乘船而来。要知道,从晋唐时候起,中原大地便出现了许多色目人,异色人,当时他们将黑皮肤的人称为昆仑奴。
王汉曾经看过一本小说,讲的是大唐李卫公,里面有提到昆仑奴,说昆仑奴来自于东南亚地区的矮种黑人,他们皮肤如漆,但四肢修长,体质极佳,不惧寒冷,不畏病痛,能跑善跳,善于游泳和造船。
昆仑奴是富豪家里养的宠物,寻常老百姓见不到,妓馆里常常会养一两个昆仑奴,如果有客人需要歌伎上门服务,就让昆仑奴背着歌伎送过去,等客人用完,再给背回来。
王汉看的是野史,当不得真,但野史也有一半是真的,那便是,中原大地自唐开始就已经有黑奴出现了。
要说航海技术,唐代扶桑就派了遣唐使来学习儒家文化,这说明当时的造船技术已经足够维持远洋运输。
更何况,非洲和亚洲只隔着一条苏伊士运河,还是人工开的,完全可以从陆地上过来。
想到这些,王汉为赵景的女儿感觉到悲哀,初听丑郡马的故事王汉认为是郡主矫情,男人再丑再老,晚上关了灯还不是一样?这大宋朝多少年了,都是十六小娘配五十老狼。
别的不提,十多年前苏轼曾做过一首诗: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讲的是他的好友张先八十岁还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妾,并且小妾很争气地给他生了两男一女,在张先死的时候小妾还哭的死去活来。
还有王汉的未来岳丈李格非,李格非四十岁时候生了女儿李清照,不多久妻子病故,四十五岁又续弦,娶的是宰相家里十六岁的女儿,人家也没说什么,还不是照样给李格非生了个儿子。
怎么到了郡主这里就不行了?居然会在新婚夜里寻死。更何况,郡马还是为大宋增光的大英雄,那点配不上她?
直到王汉亲眼见到宣赞,便打消了对郡主的误解。
不是郡主矫情,而是宣赞这副模样,在老实巴交的汉家儿女眼里,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相貌已经不能用简单个丑来形容,他不光是脸黑,脖子也黑,胸膛皮肤也黑,更何况不可描述有多狰狞可怖,身矫肉贵的郡主哪里能接受?
就这点而言,王汉认为郡主比后世的脑残女们要强多了。
嗯,以后若是登了大宝,千万记得给郡主追封个高规格称号。
想通这些,同时也想通了宣赞明明一身好武艺好背景,却只能在东京挂个闲职的原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人愿意待见他,何况还死了郡主。
当下稳了心神,两人喝茶,宣赞放了杯子,开门见山,“听说王家兄弟跟那个妖道交过手?知道他的底细?”
说的王汉心里稀奇,难道自己说的话张彪没带回去?是了,张彪自知惹不起林灵素,故而将此事隐瞒不说。
那自己要不要告诉宣赞?
王汉自忖,那晚把火往林灵素身上引,主要是刚跟道士打过一场,心里对道士有气。眼下过了两日,再回头看自己和林灵素,似乎没多大仇怨,不过是自己吹了个牛,林灵素暗地里想拆台,结果没拆掉。
再有,那晚入云龙出现,对自己似乎也无敌意,不然当晚的战斗情景就是另一种场面了,包括最后入云龙划伤自己的手掌,也是轻微警示,若是真要自己性命,他便该趁着烟雾往自己胸口来一刀。
想到此,王汉回答:“是交过手,贼道妖法有些厉害,实在难以对付。”说着举起手掌给宣赞看,“喏,这便是妖道留下的,我蒙着眼胡乱打了他几拳,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化作一股烟走了。”
宣赞眼睛眨巴着,“是怎么逃的?往哪里逃了?天上还是地下?”
王汉回答:“却是不知,他从二楼窗户飞出,我只看到一股烟,等烟雾散尽,人已经不见了。”
宣赞闻言砸桌面,“此獠实在狡猾,这一月来,已经作案十余起。”又问,“听言你知道他的底细?”
王汉回答:“前几日我和林灵素道长也演练过一场,灵素道长会放雷电法术,我便想,既然都是道士,问问灵素道长兴许有线索。”
宣赞点头,“说的极是。”说完伸手摸杯子,喝茶,喝完抬眼看屋外,面上表情显然是闲的蛋疼,忽然问王汉,“听闻王家兄弟已经得了周侗真传,一身拳脚功夫御拳馆无人能敌?”
王汉立即摆手,“不行不行,都是谣传,御拳馆内能胜我者不下两只巴掌。”
宣赞咧嘴笑,“兄弟谦虚了,习武之人不该如此,来,某家今日寻你,一是打听妖道下落,二便是想跟兄弟讨教几招。”
王汉闻言无奈,却也激起斗志,想看看,这梁山排名四十的宣赞有几斤几两。当下放了杯子,口里爽朗道:“如此便陪哥哥玩耍一番。”
宣赞大喜,起身向外,在院子里站定,问王汉,“兄弟最拿手的是什么?”
王汉笑答:“既然是玩耍,当玩相扑娱乐。”
宣赞点头,“如此最好。”
宋朝的相扑和后世东瀛的相扑完全不同,宋朝相扑目的是把对手摔倒,可以拳打脚踢,但不许抓对方腰带,更不能对裆部进行攻击或者使用暗器兵刃,其他招数自行发挥,一般是五倒三胜。既:在相扑中,如果有一方连续被摔倒三次,便会被宣布为输。
这项运动流传到后世,分别被东瀛相扑,印度摔跤,以色列马伽术分化。
周侗之所以传授王汉相扑,是因为相扑是大宋民间流传最广参与人数最多的社会活动。自王安石改革起,大宋民间鼓励养马,保甲法又鼓励百姓习武,大宋早就走在了尚武强军的路上,但大家都是宋人,相互比拼不能拼命,相扑术便应运而生。
常玩相扑术,能强身健体,一旦遇到战事,规则稍微改动,可以用兵刃,可以踢裆,那便成了杀人技。
故而,在大宋国土,无论是民间还是城市,到处都修建了瓦肆,就是专门用来观看相扑比赛的地方,每到夜晚人头攒动,为自己喜欢的相扑高手摇旗呐喊。
就朝中大臣而言,八成以上年轻时候都学过几手相扑,所谓的文弱大宋,远不是后世人眼里想的那样文弱。
再说王汉的相扑术,那是真正得了周侗真传,各种推拉晃闪黏跌翻滚虚虚实实让对手无从摸清,尤其后来还学会了醉八仙,更会各种假动作。他生的本就双臂力大,下盘稳固,是个天生的摔跤手,自然成为御拳馆一霸。出得拳馆来,还未跟人摔过,今日遇到宣赞,便要好好玩耍一番。
两人初一接手,各自试探力量虚实,而后开始使手段,三五次推拉,宣赞便跌了一跤,王汉哈哈大笑。宣赞不服,再来,又被王汉摔了一跤。斗出了真火,宣赞脱了衣服,露出黑黝黝鼓囊囊的腱子肉,胸口一层赤红卷曲的护心毛,外观极其恶心丑陋,身上还散发出某种臭味,王汉被恶心坏了,赶紧卖个空档,被宣赞扛起过肩摔,赢回一局。
那宣赞高兴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样,手舞足蹈。王汉则坐去一旁大喘气,心里后悔,早知不该答应跟他玩耍。
如此宣赞并不满足,又玩了几番,王汉尽量忍耐,摔了他几次,幸好张氏招呼他们吃饭,王汉才得以解脱。
饭吃完,宣赞搂着王汉肩膀,“王家兄弟,某家许久都未如此快活,今日遇到你,乃是人生一大幸事。”
王汉虚伪回应:“我也是如此想法。”
宣赞大喜,“如此便好,你这兄弟,值得交往。”
眼见宣赞吃完饭还不走,王汉疑惑,心里暗忖,怕是这丑郡马平时没有什么朋友,好不容易遇到个不讨厌他的,缠着不放了?
如此想着,带宣赞去外面玩耍,两人逛逛景明坊夜市,看看东西榆林巷,而后别过。
翌日大早,那宣赞果然又来了,手里提着两条大鱼,说是早市上刚弄来的新鲜货,又拿了一包阿胶,说是得知王汉脚上有伤,从燕王府里求来的上好药。
张氏闻言感谢,王汉心肝儿却是一颤,糟了,这丑郡马果然缠着自己了。
说也无奈,宣赞一身好武艺,又能射的连珠箭,原本能在军中谋个好差事,却因为郡主嫌弃他丑含恨而死,燕王恶他,大家都嫌弃,最后落得了个防御使保义的闲职,属于每月有俸拿却无具体职务的工作,只能在外面闲逛。
又因为丑,体味重,没人愿意搭理他。
除去宣赞黑丑,他还是天生的六指,左右手一共十二个指头,这便是为什么别人的连珠箭是三支,而他却能一次放四支,因为他比别人多根手指,自然也能多夹一根箭。
王汉不讨厌这黑鬼,尽管他有些话痨,但一身功夫确实不赖,日后难免用得上。王汉甚至都在想,将来做大了,国家版图往西扩展,要不要弄一支全部是昆仑奴组成的军队?
跟宣赞一起厮混了几日,宫里忽然派了小太监出来寻找王汉,说是徐真的九天玄女图已经做好呈上去,官家看后大喜,此番要召王汉入宫领赏。
王汉大喜,对宣赞道:“郡马哥哥,怕是小弟也要做官了。”说完慌慌忙忙换衣服,整理干净,跟着小太监去了。
此番去皇宫,则是走的东华门,抄的近道往文德殿去。路上王汉问小太监,“官家看完玄女图是何表情?说过什么?”
小太监答:“自然是大喜。”而后详细一番说,却把王汉给说愣了。
原来,早在徐真呈献玄女图前几日,道长林灵素也送了一副卷轴给官家,并说:先不要打开看,等到王汉的玄女图绘好,一起打开看。
就说这事神不神,等到徐真送上玄女图,赵佶打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张玄女图上的玄女,除去穿戴衣服不同,模样表情竟然是一模一样。
官家大喜,要让大臣们都来看,真正的天降福瑞,合该大宋当兴。
小太监说的激动,王汉却沉了脸,心里暗骂:老狐狸林灵素,占便宜占到老子头上。
这事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那晚入云龙看过徐真做好的画像,回去告诉林灵素,林灵素便做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画来糊弄皇上。这样在皇帝看来,林灵素和自己所见的玄女娘娘是同一人,便会更加相信世间有鬼神之说。
贼道,真的是贼道。
刚到文德殿门口,却见殿内呼拉拉出来一大批臣子,各自神色惶惶,如丧家犬。
其中王汉还看到了自己的岳丈李格非,低着头提着袍子,一路走一路摇头。
后面人堆里还混着身穿绿袍的徐真,王汉上去一把拉住,“徐评事,却是如何?”
徐真见是王汉,哀叹一声,“曾相动怒了。”再问他因何动怒,却是不说,而是反问王汉,“你可曾见过我那半张玄女图?”
王汉不懂,“什么半张?”
徐真道:“便是那晚被你毁掉的半张,只剩下玄女相貌的那张。”
王汉双手一拍,明白了,“那半张不见了?所以现在林灵素有一张一模一样的?”
徐真点头,面上则是惶恐,压低声音道:“此番已然闹到如此地步,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被曾相知道两幅画都是出自我手,要死人的。”
王汉连连点头,“我自晓得。”
徐真拱拱手,快速离去,留下一句,“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如此说,让王汉心里没底,有些发慌。愣是不明白,这大宋朝堂是怎么回事,听上去,似乎大家都很怕那个丞相?
他在文德殿外等,小太监进去通报,不知道赵佶说的什么,王汉就听到似乎有几个声音在吵,争辩,语速都快,情绪都激动,似乎是什么事决策不下,之乎者也说了一大堆,王汉听的不太清,唯独最后一句,有个威严的男人说话:便喊他入来问问,看看他到底懂些什么。
听的王汉心肝儿颤,已然感觉到,此番入去,怕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