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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杀气几乎可以让整个石洞结冰,眼中的怒火和绝望更是令人几乎不忍直视。
到了此刻,这人的真实身份再也不必怀疑。然而严绿却纹丝未动,只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的双眼,似乎,这一切,在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意义一般。
少年死死盯着她的脸,良久,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高亢而绝望,与其说是笑,倒更像是哭,然则却比大哭一场听来更觉心碎。
洞外传来飞鸟受惊的振翅声,混入少年绝望的大笑声里,在空旷的石洞中交融回响,如同厉鬼夜啼,令人胆寒心颤。
严绿却仍是面不改色,由得他发疯。然而下一瞬,她却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原来却是何太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后退了数步,同那几乎快要疯狂的少年拉开了距离。
不战而退,这似乎并不是他平日里的风格。严绿略觉诧异,微微抬起头,看了看何太玄的脸,却不由得一怔。他那一张熟悉无比的脸上,竟是不同于往日的沉稳和庄严,似乎不过一夕之间,他的人已经变得不同了。
感觉到了严绿的注视,何太玄对她报以安抚和歉意的一笑,然后便转过头,对着不远处的少年沉声道:“少谷主清晨即至,有劳挂念,太玄甚为感激,然则如此贸然扰人清梦,却是有所不妥,还请略做回避,容我们更衣之后,再行迎迓。”
少年冷笑道:“好个扰人清梦,我就偏要扰了,怎么样?”
何太玄微有怒气,略略转身以身体挡住严绿低声道:“阿绿,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严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还未及说话,便忽觉得一股剑气已迎面而至。何太玄抱着她旋身避开,那剑气却如影随形,须臾又到。
何太玄连避数次,终于按捺不住,急速后退了几步,顺势将严绿放在一处石壁后面,道了声“等我”,便上前迎击了起来。
何太玄先时昏迷不醒,并不知道严绿已经承认了自己“公孙绿萼”的身份,当然也就不知道这少年算来竟是同严绿有血缘关系的嫡亲弟弟,自然更是不知道他其实同严绿一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然而出于男人的本能,这少年对自己掩盖不住的敌意,他却十分看的清楚,也对自己一向的怀疑更为笃定,知道少年这一怒为的便是严绿了。关于这一点,他倒是分毫都没有看错。
他心中对严绿之爱极为深切,又素来是心高气傲之人,现下同严绿两情相悦,自然是容不得旁人半分觊觎,加上这少年竟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是一阵无礼挑衅,如何忍得住,当下便也撒开拳脚,同这少年战在一处。
剑气森然,掌风呼呼,一时间将个偌大的石洞弄得好不热闹。严绿在石屏之后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默默地把衣服穿好,细心理平之后,方才缓缓地走了出去。
但见石洞中一绿一白两个影子飞速旋转碰撞,原来那两人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打得难解难分,身形俱是迅捷飘忽,剑影拳踪也缠绕不休,竟似不分上下。
严绿看了一会儿,不免对这少年的身手有些刮目相看,何太玄的功力她是知道的,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能同他僵持这么久,虽然说是占了兵器对空手的便宜,但以他的年纪来看倒也算难得了。
眼看着两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颇有些你死我活的狠绝,数十招过后,严绿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淡然开口道:“都住手罢。”
她内力素来不弱,又是他们内心所系之人,故而此时纵使并未刻意以全力高声呼喊,激战中的两人竟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听是都听到了,两人的反应却是大有不同。
她话音未落,何太玄当下便收招撤掌,后退了几步,转头往她的方向看来。然而那少年却不过只是略顿了顿,然后不退反进,手中的宝剑仍是朝着何太玄劈去。
他这一剑来势凶猛,何太玄却是纹丝未动,严绿几乎是本能地拔剑出鞘,飞速将那一剑挡了下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给她这一剑之势震得倒退了半步,虽然不至于给当场震开,还勉强维持着双剑相交的姿势,但显然心神大动,面上表情立时便如同被深深背叛和伤害了的小兽一般绝望、痛苦而愤怒了。
看着少年这副表情,严绿只觉得额头一阵抽痛,转头又看了看何太玄静静朝着自己微笑的脸,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朝着他轻声开口道:“这里交给我了,你进去理理衣服吧。”
何太玄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你小心。”他话一说完,竟然就真的自顾自往石洞深处走去,什么都没有再问。
那少年见此,怒气愈发高涨,给严绿架住的宝剑忽然涌上来一股反弹之力,大有挣脱僵局,上前再战的意思。严绿微微蹙眉,发力将他震开,顺势纵身飞出洞外道:“你跟我来,换个地方说话。”
已是清晨,石洞之外早已雨过天青。树木蓊郁,鲜花盛开,似乎连空气都是全新的味道。
严绿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几个起落便已经离了石洞很远。那少年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等她停下来回身看时,他也刚刚好收住了脚步,不多不少,离她只有数步之遥。
少年正是由男孩儿向青年男子过渡的年纪,比起何太玄的已经定型了的属于男子的俊美,另有一种略偏向于中性的惊艳颜色,加上他眼中同年纪不符的沧桑神情,更是别有一种独特而致命的吸引力。
他便这么翩翩然地朝着严绿走过来,晨光映照,微风轻拂,鸟语花香,恍若谪仙临世。然而严绿一眼看去,却只觉这和煦的日光,秀美的风景,却不过是将他绝望苦痛的脸庞映衬得更加惨白而凄凉罢了。
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幽幽叹息着问道:“你,早就认出我了对吧?”
严绿淡然道:“不算早,总归是比你认出我要晚上那么一点。”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默默盯住她的脸,疯狂、灼热却又悲凉、绝望,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似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正当严绿以为他要这么没完没了地站下去,考虑要不要立刻采取行动终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之时,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问道:“既然认出了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严绿微微蹙眉,淡然道:“我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少年苦笑道:“你说的很是,你从来都是这样,可笑我还希望……罢了,只是,为什么是他?就算是你选了杨过,我都不会觉得这么冤,他……他算什么,值得你如此?”
严绿冷然道:“我选他,自然是因为他有他的好,至于其他人,从来都没入过我的眼。”
少年凄然笑道:“从来都没有入过你的眼的,又何止他一个人,我只是不明白,冷情如你,为何会委身这么一个男人,如果……”
他在日光中颤抖得如同一片树叶,严绿终究还是不忍再说什么,转身向着来路,缓缓道:“走罢,该回去了。能在这里相遇,也算是缘分,前尘往事便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便是公孙绿萼,你便是裘青蒂,咱们好好做对姐弟也好,老死不相往来也好,都随你。只是不管怎样,这世上,再没什么严绿和肖勇了。”
少年静默了片刻,方才冷笑道:“如果这就是你所希望的,那么,我会做一个好弟弟的。”
至此,便是沉默。两人似乎再无什么话可说,只是一前一后,慢慢往回走。几里的路程,倒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重新回到了石洞前。
还没走近,却见洞前已经升起袅袅炊烟,一袭白衣的何太玄正在洞前忙活。见到他们回来,他粲然一笑,柔声道:“阿绿,你们回来了,我寻了几样野味,正好已可吃得了。”
严绿点了点头,转身想招呼身后的少年时,却忽然见到何太玄的脸色一变,举步朝着她冲了过来。她还未及反应,身后的少年却已经轰然倒地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严绿大惊,忙回身将他扶住,上前看时,见他唇角带血,牙关紧咬,浑身颤抖,竟已不省人事。
严绿连忙伸手为他诊脉,这才知道原来他也中了极深的情花剧毒,加上他似乎也是自崖上跳下,跌入了寒潭,给那极寒之水浸泡了几日,寒气入了经脉,更是雪上加霜。然这寒毒之伤都给他以一口真气压制住,强撑到寻到她的这时,哪料到竟恰好见了两人相拥而眠的一幕。
他前世已对严绿情根深种,乍见此情此景,一时心神激荡,悲怒交加,几乎疯狂。现下虽略略平复,但他素来也是心气极高之人,原本也不是那么容易想通的,故而一见了何太玄,竟忽然一下子都发了出来。剧毒入心,寒气入骨,又以心情激荡作为诱因,竟是个极其危险的症状。
严绿不敢大意,立时输了一段真气给他,却觉他内息微弱,颇有些空荡决绝之意。她心中不由得一沉,连忙将他扶起,扣住他右手脉门,预备全力为他救治。
这一会儿的功夫,何太玄也已经赶到。他见了这副情景,却仍是没有多问,也立时执起少年的左手,配合着严绿的内息,一同在他体内运转疏导。良久,两人才总算合力将那一股阴寒之气略略压制住。
严绿轻轻舒了一口气,确定了他的伤势已经平稳下来,便同何太玄一起将他抬回石洞中。两人将他安顿好了之后,时间却是已近中午了。
她这时方才觉得肚中饥饿,何太玄轻轻一笑,拉着她的手往石洞之外走去。她配合地同他一道席地而坐,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只烤兔腿,咬了一口,轻声道:“太玄,我有话,要同你说。”
何太玄笑道:“好,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我会一直听着的。”
那个午后,她在烤兔子的香味中将她同肖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何太玄听,当然,只限于绝情谷的那一部分,灵魂穿越这件事太过离奇,她素来也不是什么擅长讲故事的人,便直接略过不提了。
何太玄也没有多问,他已经知道,那一来就找他拼命的少年,其实是严绿的弟弟,这就够了,而他,已经是他的姐夫。
少年这一病十分凶险,竟足足拖了数月,几次都似回天乏术。连严绿都想放弃的时候,何太玄竟不肯答应,坚持以内力为他疏导,又寻遍整座山谷为他找药,弄得好像他才是同少年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了。
严绿无奈,只得也同他一起坚持,总算少年命大,到底又是年轻,终究还是慢慢缓了过来。
只是,他却一直沉睡不醒。即便到了后来,他经脉中的毒素已经去除,寒气也几乎除得差不多了,然而他却仍是不愿醒来,总是在梦中呼喊严绿的名字,甚至一定要严绿在身边才能安稳沉睡。
然而不论如何,何太玄都不着恼,脾气十分好地跑进跑出,忙里忙外,竟将两人都照顾得很好,很难想象他曾是昆仑山上衣食无忧、给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师弟。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第一场雪落下的夜里,少年静静地消失不见了。严绿如同有感应一般地恢复了片刻的清醒,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洞穴和洞口飞舞缠绵的雪花,似乎像是他临去时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她轻轻闭上眼,静静地躺回何太玄的怀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入睡。看来他总算是想通了,这样便好。
对于少年的不告而别,何太玄却也不觉得十分诧异,严绿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很有默契地恢复了快乐逍遥的二人世界,如同所有热恋中的夫妇一般,在这恍若世外桃源的谷底过起了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
可惜两人单独相处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某日当她同何太玄捕猎归来,还没等把东西下锅,就忽然听得石洞深处传来一声异响。两人并肩赶过去看时,却见到洞中溪水边多了一个人。
看清楚那人被水淋透的白衣下,包裹着的异常苍白消瘦的熟悉的脸,严绿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怎么她竟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