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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宗教,除了一日不耕一日不食的禅门,剩下的都是些寄生虫,做得也不是什么好事,都是些装神弄鬼,道貌岸然的。他们其中就会一些勾人魂魄的把戏,我看这香粉说不定就是拿什么草药做得,你不是说那王虔婆还出入娼门吗?没准,这就是那些窑姐儿勾引男人用的东西。”对于落井下石,高克明生来就会。让自己对无双师兄产生莫名感情的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送东西那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没错,我早知道那王虔婆不是正经人,我要告诉母亲这件事!”张良婉特别生气,那些青楼贱人用的东西也拿给自己,这婆子真是糟践自己的名声。
高克明觉得站得时间久了,腿有点酸,找了个地方靠住,听着张良婉发泄怒气。心里也有些好奇,这王虔婆骗钱吧,不应该是用寻常廉价的香粉吗?就自己在燕止郡那帮混账那儿听说的,窑姐儿的这种香粉价钱似乎不便宜,而且想买还不一定能买的找。倒是大街小巷都有针对男人的,什么祖传秘方,私病一针灵;玄女神术,逑女必应;黄帝战阴诀,御女三千有奇效。投入这么大,期望的产出不应该太小。想来后边应该还有什么骗钱手段。
“我说,良婉姑娘,光靠这一件事,恐怕说服不了伯母。到时候真问起来,那王虔婆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说自己也被骗了,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证据的。”高克明双臂抱胸。
“别的事情多了,她总是骗我母亲花钱买那些经书,去庙里烧香布施,我瞧着那管香火的住持就是她姘头。”少女不觉说出和自己年龄不符合的词汇。“还骗着我母亲带她去其他阿姨舅嫂家,宣传她那一套歪门邪道。对,还有父亲来卫辛城操持,也是她害的!”
嗯?什么情况?这个王虔婆有这么厉害吗?
“本来这些话,不该向外人说的,但小哥你是个好人,我就说了。”张良婉明显越说越气,也就不管眼前人认识才没多久,她只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让她好好倾诉一番。“原来我们在县里日子过得好好的,父亲不需要在官府谋职也能过下去。偏偏这个王虔婆毛遂自荐,说县里边正好有个缺,父亲是举人身份,她又认识县令小舅子的媳妇,能给走通路子。母亲耳根子软,被她说动了,父亲耐不住母亲的劝说,也拿出积蓄想试一试。谁想到,钱花出去了,事情却没办成。加上父亲好面子私底下还向三五个好友吹嘘过,邻居偶尔也听出父亲谈话时有望做官的得意,另外去年家里的田也没产出多少,所以在县里待不下去,过了年没多久就跑来卫辛城,躲开那些风言风语,顺便看看能有什么营生,弄个产业。”
苍蝇不叮无缝蛋,估计这张举人也是多年白身,有点心动,张夫人也是想让自己丈夫更进一步,这才给了王虔婆可乘之机。但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宣扬的事情,这张家吃哑巴亏应该早就被王虔婆预料到了。不过张良婉这个县里,是哪个县,自己对凤冀郡可是不太熟啊。
高克明心里是这么想,面子上却与张良婉保持一致,同仇敌忾:“这王虔婆真不是东西,坑人呢不是,什么玩意儿。”
虽然这话很糙,但是张良婉却听得很开心,点头道:“我听说,还不止我们这一家,和她经常在一起的一个神婆,还坑害过一个萧家小媳妇,说什么鬼上身,跳大神,还要脱光衣服用大缸洗澡。我记得那媳妇小名叫团圆,我小时候还见过,是个很美丽文静的人儿。”
“造孽!”高克明这回是真生气了,谋财和害命那是两回事。钱这东西,身外之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贪婪一点的,小偷小摸的,都只是无伤大雅的缺陷,毕竟人非圣贤,谁敢说自己是完人呢?但害命这就说不过去了,别说人了,就是那些草木也是风霜雨露中慢慢成长,艰难生活的,圣人每日饮食只吃自己所需,不会过分捕杀鸟兽,砍伐树木,因为上天是有好生之德的,所以有些劝人向善的大贤良师扫地唯恐伤蝼蚁,入林唯恐惊吓雏鸟。这害人性命的,真是十恶不赦!
“谁说不是呢,可她们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张良婉发泄了之后,可能是觉察自己身上的戾气有点重,又含笑道:“多谢小哥听我聒噪,实在是心中烦闷,却又无人可说,还望小哥谅解。对了,我还不知道小哥的姓名呢,还请小哥告知。”
“我姓高,名峻,字克明,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叫我克明吧。”高克明收了收心情,平和地说。
“克明?”张良婉试探地叫了一声。
“哎!”高克明笑着回应。
“小女姓张,与书院张先生是甥舅关系,家里人都叫我良婉。”少女又自我介绍道。
“良婉姑娘?”高克明称呼。
张良婉点点头,算是答应。
“那,咱们今后就算朋友吧。”
“不!”张良婉带着一丝狡黠说,“从今天咱们见面起就已经是朋友了。”
高克明忍不住轻笑,忽而想起什么,对张良婉说:“跟我来,给你见识一下。”
“什么啊?”张良婉问道。
“吃的,解馋。”高克明说着起身。
两人穿过两座小院,来到一个屋子前边。
“请进,这屋子是我一个人住的,隔壁就是刚才那位师兄。”高克明解释。
犹豫了一下,看着附近几个屋子也都有烛火,张良婉还是进去了。
“你先坐,我去点灯。”高克明说着就跑到一边找火石,随后又从屋子一角端出一个盖纱布的小木盆。
“究竟是什么呀?”张良婉左右瞅了瞅。
高克明掀起纱布,往前推了推盆子:“叶子糕。”
“叶子糕?”张良婉表示没听过。
看着绿色清新,光可鉴人,闻着有股淡淡的甘甜味,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来,尝尝。这本来是南方的特产,我老师是南方人,嘴刁,喜欢吃美食,尝过之后喜欢顺便就学了,我是从他那儿学来的。不过他在南边似乎是用一种叫桦椿木的树叶做的,我这是用榆树叶做的,味道差了不少。”
张良婉拿起一小块,递到嘴边,轻巧地咬下一点,慢慢地呡着。而后露出坏笑:“我能不能说真话?”
“怎么?”高克明有些失望,“味道很差?”
“倒也不是,不过你这点心尝不出浓郁的香甜,味道有点清淡。浅浅的甜味和淡淡的苦味相交织,倒不像是个解馋的点心。”张良婉评价道。
“是的,这点心本来是南边那些人踏春做的,为的就是品尝节气。自然不如点心铺子里的那些舍得放糖放油放盐。我老师也是喜欢它这一味清淡,清新自然,用饭后吃一两块,解油腻,淡口气。人间有味是清欢。”高克明点头回答。
“精妙,不知道是咱们书院哪位先生,这么富有情趣。”张良婉兴致勃勃。
“是我之前的老师,不是书院的先生。”高克明摇摇头。
“那定然是一位高人,说吧,你是怎么做的。我娘每次亲自下厨,总喜欢和我吹嘘她的技艺。”张良婉的直率让高克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人最大的痛苦不是失败,而是成功之后无人分享,自己憋得慌。
“先采摘新鲜的树叶,千万不能是嫩芽,不然味道不够清爽,同时甜味过重,然后冲洗干净,而后用细纱布包裹好,放入陶盆中,用擀面杖反复挤压,差不多的时候拿起来,用手拧到再也榨不出汁液为止,而后取适量泉水放入,稍微放一些羊油,猪油也可以;但是不要素油,那样做出来的太苦,尝不出甜味,富有的话还可以点两筷子蜂蜜,千万不能多点,不然就失了清新的味道。本来呢,如果用南方的那种树叶,加点草木灰,点卤水,搅拌搅拌就可以放置不管,过一段时间就像豆腐一样就做好了。可是这榆树叶不行,只能加入面粉,和成面团,小火慢蒸,才做成糕点。对了,这小吃,在南边被称为‘草豆腐’,不过我老师这些文人嫌弃名字不文雅,取名‘一抹春’。”高克明如数家珍。
“改天我去南边尝尝真正的一抹春,看看是什么味道。”张良婉笑嘻嘻地说。
“味道也是苦中一点甜,不过比糕点要香滑一些,它原来的名字‘草豆腐’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师说,天地有节气,万物有时令,品尝美食最好的季节就是他们成熟的时刻。夏天的新麦,秋天的桂花,冬日的羊汤,顺应节气,天人合一。你要是真有机会去南边,最好是在三四月品尝,配上南边的桃花酒,据说滋味很美。”高克明自己也拿了一块,边说边咬了一口。
“真是吃出了艺术,超乎技而近乎道。”张良婉忍不住取笑。
“民以食为天。在吃这一问题上,还真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呢?你瞧屋外,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这些不过是竹柏之影。而这竹子,可就是做饭的宝贝啊。”高克明认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