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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那人没再来了,而且县令也结案了。
劳白静坐在屋子后边晒着太阳想着。
三月的太阳很温暖,风也非常轻柔,这可以驱散他心中的阴霾,或者说让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冷血。
商人自诞生起就是逐利的,无论是什么儒商,军商还是南边那群人说的什么慈善商人,前缀都是次要的,都只是个形容的词,改变不了商人的根本性质,就像美丽的少女、丑陋的健妇、衰老的婆婆,这些都只是女人的形容罢了,不是根本性的,都是可以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当他决定开药铺那一刻起,他先是商人,其次才是大夫。所以,某些伤天害理却不违背律法的事情,他会去做。悄悄地去做,悄悄地赚钱,悄悄地成为卫辛城数一数二的药铺老板。至于那背后牵扯到的一些东西,他不去想,那是些阴暗的事情,想多了脑袋会疼,良心缺失的部位会无比空虚。
只是自己早该料到的,善恶到头终有报,桂藻阁前任老鸨成了一个疯婆子后自己就该明白的,残害生灵是没有好下场的。从七八年前自己开始卖这虎狼之药就已经注定了这结果,只是在衙门前走了一遭,没进去,幸运啊。
当初的自己一狠心开了药铺,没想到名气不大,没人来看病;买卖太小,采药人和贩卖的人都不愿意和自己打交道,无奈之下只好以狗皮膏药,大力丸之类的东西惨淡经营。那时候,那个老鸨就像恶魔一样,悄悄地走进了自家的店,拿出了拿副方子,自己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她拍到柜台上的银子是那么多,那么亮,赶上之前五个月的经营了,自己被那光芒花了眼,昏了头,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了。后来还从书上又找了几个方子制药,问那老鸨买不买,老鸨是什么东西,自然会买那些腌臜的玩意儿。于是自己就慢慢有了资本,能用价钱从其他药店挖人,能搞来好东西,这药铺,自然一日好过一日。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可是流言和诋毁有什么用呢?在真金白银面前,一切都是虚的。自己的药铺是卫辛城几家大药铺里名声最差的,可是呢,耐不住东西真的,价格便宜,而且坐堂大夫医术高超啊。
那天晚上,那个姑娘来找自己时,自己本来以为是报应来了,没想到她没要自己的命,只是问几年前的事情和老鸨的位置。多亏自己人还算善良,偶然还会施舍那老婆子,说得出她地方,这才保住了性命。或许真是紫华智德大仙保佑吧,她没打没杀自己,也没拿钱财,只是顺走了一些东西。
当自己听到田伯光死的时候,自己知道,一定是那姑娘下的手。当初那事情虽然流传不广,自己却是知情人,一尸两命,也是自己造孽啊。那个被田伯光破了身子的姑娘名字,自己现在还记得,叫黄鹂儿,据说是唱的一口好曲儿。
被田大公子包养的雏妓,日夜承恩,虽然经常喝那汤药,最后还是有了身子,十二三,豆蔻少女变成大肚婆,老鸨自然不开心;田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弄出这等丑闻,于是越猛越好的药就从自己手里一味一味的配好,到了老鸨手里,经过田公子嘴巴里那些甜言蜜语的加工,进了少女的肚子里,让两个生命有机会早早去极乐世界享清福,真是造化呀。
造化!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一场赤裸裸的谋杀,可是被草席包裹的少女永久睡在乱葬岗之后,所有人都依旧照常过日子——无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就像世间死了一个蝼蚁,没人会在乎。而这两个生命的价格连上汤药、草席和雇佣拉车的,不过三百多个子儿。
曾经有位朱大儒写过一篇文章,感叹乱世生命的价格只值七毛银子,可这不是乱世的阳光下边,生命的价格也不过四分银子罢了。
“东家,城里的黄四郎派人来请你来了,说是商量一下那些药材的事情。”一个伙计小碎步走来,小心地说道。
被打断思绪的劳白静眼睛都没睁,继续眯着眼,说道:“把人叫进来吧,我吩咐他两句。”
“是。”伙计点头,然后跑到前堂去请人。
闲的人能坐在椅子上思考人生,忙的人却是脚不着地。
游学之风,自古已有,曾经金瓯碎裂,诸侯逐鹿,而学子们在那乱世依旧游历四方,增加见闻,所以,如今太平年岁,沙夫子门下自然偶尔会派出一个先生领着几个弟子去附近书院拜访一下——当然,这附近指的是本地之外的附近,绝不会包括子衿书院。巧得很,州郡定保城的鱼沼书院就是这第一站,而熊弼远正好幼年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凭着这个借口加上和先生的私人关系,他一个刚进书院的学子,就这样混入了人才济济的游学队伍中。
有巧的事,自然也有不巧的事。燕止郡一个什么青松观的人也跑来了定保城,领头的是他们观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这老家伙不去好好和自己的同门讨论“道可道,非常道”,却跑到鱼沼书院和自己先生之类的前辈探讨儒学和文章,于是,本来是两个书院的学术探讨,就成了几位长辈的理论交锋。
长辈们言辞交锋,前辈们则大有裨益,晚辈们就辛辛苦苦了。劈菜打水做饭之类的事情,都是最年轻的几个人来做,而很不幸,熊弼远是晚辈里的晚辈,处在阶级最底层。
“唉,说好的游学,我却天天刷锅。”熊弼远气愤又无奈。
“知足吧,当年张先生跟着他老师,晚上还要端屎倒尿,你这只是个烧火做饭外带刷锅而已。再说了,长幼有序,上下尊卑,你难道想让先生来刷锅?”年轻的师兄喝着茶水说道。
“不是,主要是我之前没干过,在学生也有仆人帮忙;运气好,还能占狄仁英师兄和高克明的便宜,又有无双师兄的照拂。真的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熊弼远放下刷子说。
“这也是游学的目的之一,能读得起书的,大多都是富家子弟,没有多少真正吃过苦。比如你,即使在书院借宿,也还有贴身仆人。不知稼墙之艰难,自然也就不会修养性情,体恤百姓。为了不使学子只会夸夸其谈,在这人世间走一遭还是很有必要的。”
“师兄说的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说我这伺候人,就说这几日在定保的见闻,也让我有所感慨。”熊弼远擦了擦手,低头说,“我印象中的定保和现在的定保样子虽然没多少变化,可是这风土人情却感觉变了好多。”
“比如?”年轻的师兄扭头问道。
“就我和书院那几个闲聊,他们说,现在州郡官场风气不好,有点官官相护的味道。而且众人喜欢谈利而不喜欢说义,感觉浮躁了很多。”
“一帮毛孩子还真敢说啊。”年轻的师兄笑了,边收拾手边的东西边说,“你们还是多聊聊学问上的事,清流浊流,君子小人的事情你们还是别掺和。”
“可是师兄你们不是探讨的很热烈吗?”熊弼远疑惑道。
这熊孩子,年轻的师兄斜着乜了熊弼远一眼。讨论这些的师兄们都是什么人啊,是准备考试做官的人,是准备进入政坛,确定屁股要往哪边坐做的人。他们的讨论除了年轻人那股激浊扬清,荡涤世间的热情,还有造势扬名的小心思啊。你个小屁孩还打算私底下学?
“师兄们经历见识比你不知道多多少,他们成熟稳重,自然可以,而你还太过稚嫩。就好比你是春天的数目。而师兄们都已经是长夏的数目了,你看着他们结果,你也想,可你现在要做的是开花。明白吗?学问是一切的根本,连开花都没有,是不可能结果的。做人做事,不能急于求成啊。”师兄谆谆教诲。
“师兄说的是。”熊弼远羞愧地低下了头。
“别的不说,你经历了这每日柴米油盐的磨炼,就知道老百姓不容易了,所以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你先沉下心,做好当前的每一件事,有了感悟,这就是开花。有了花,再去思索和探讨,自然就到结果的时候了。”师兄继续一副长者模样,循循善诱道。
熊弼远听到这里不禁肃然起敬,加快了洗碗的速度。
师兄看到后欣赏地点了点头,递来了赞许的目光——果然听话的人永远比独立思考的人可爱多了。
遥远的万里之外,高颧骨深眼窝的汉子也很开心,这帮人很听话嘛,看来这个村落的人已经完全归顺了。只要自己跟紧八里罕将军,多收服几个这样的地方,立下功劳,想来国王也一定会嘉奖自己的,这片瀚海很大,那些姚人、精绝人、羌人的城镇还有很多,自己成为将军的日子说不定也会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