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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戈已动身前往宁波,准备半路狙击北昌具教,陈小露自是依依不舍的送别。
宋怡龙一边走,一边把雪花短剑拿出来玩摩,想到适才和她交换定情信物,心中不禁一荡。
可是,胸中的矛盾又开始对峙了,这种矛盾每天都在折磨着他。高雄这样的恶霸,树大根深,朝廷很难治他的罪,必须要借倭寇之手才能将之拔除;只是倭寇侵犯,却苦了无辜的乡民。矛盾就像一座不停上升的大山,随着时日的延续而越渐高耸,大山一旦倾斜崩塌,就会重重压在他的肉体上,甚至能将之击垮!
他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细心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两步,这些年来,他已走过了不知多少崎岖的路途,只是,何时才是路的尽头?
这种心灵深处的挣扎,今明两天应该就要完结了,他暗暗勉励自己,回到高府。高雄故意探望,因倭寇被侯继高杀得大败,便假惺惺的劝慰一番,宋怡龙亦作戏般地洒了几滴泪水。高雄满心欢喜地离去,与马运筹及妻儿在密室狂饮庆祝。
游击兵都司张文质正在巡视嵊山,看有无漏网倭寇。青山碧海之间,金沙连绵,奇洞幽遂,悬崖峭拔,险峰耸立,充满着壮阔、豪迈的气概。
张文质虽是武将,但他熟读“四书五经”,酷爱书法,闲暇时吟诗作画,被眼前的魄丽景象感染,不禁背诵起庄子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此时,有个士兵喜孜孜地跑上来,大声道:“将军,岛上渔翁捕有一条大鱼,大似小山,重达千斤,已被渔翁的小船拖至沙滩上,请将军前去观赏。”张文质闻讯,忙到沙滩细看,果然是条大鲸鱼。
小洋渔场鱼类众多,常有海鲸和海豚出没其中。听得“吱吱”叫声不绝,张文质转首,竟有一群海豚和海鲸群游过港,首尾相接,奔腾逐浪,望过去黑黝黝一片,无边无际,此情景正与《逍遥游》中的意境相吻合。
张文质感叹道:“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刚才还是阳光明媚,一忽儿却乌云密布,海面上有一股冷嗖嗖的风向沙滩吹来。渔翁惊叫道:“龙卷风来了!请将军速速避之。”
未等张文质入屋避风,那龙卷风来得迅猛,好似从乌云翻滚的空中伸下一条巨臂,又像波涛汹涌的海面喷出冲天的水柱,一瞬眼的功夫,把活灵活现的海豚、海鲸都吸引到巨风堆中,顺着那冲天的水柱,卷到空中去了,渐渐地化为一个巨鸟形状,在隆隆的雷声中,向西北方向移动。
不久,云散天晴,大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此等情景,千载难逢。张文质豪情满怀,猛喝几口烈洒,把袖一捋,大声喊道:“拿纸笔来!”侍从官知道这位将军的脾气,每当他勘察海疆,巡洋督讯,或遇到个稀奇事儿,或观赏到海山奇景,兴趣高时总要吟诗时题词,故而常把纸笔等文房四宝备带在身。这回儿,听张都司一召唤,忙在地上铺好巨纸,把墨汁和用岛上芦花做成的特大巨笔递了过去。
张都司手握巨笔,仰头伫思。在他的眼前,仿佛重现了鲲和海豚过港的壮观场面,一忽儿又化成了特大水柱,变成了大鹏似的巨鸟挟带风雷远去,而这一切的变化处,恰恰就在这小洋岛的海域里。此时在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垂天之云。”
张都司热血沸腾,巨笔一挥,泼墨浓笔在白纸上一路挥洒而去,一忽儿,从上到下,龙飞凤舞般出现了四个大字“鲲鹏化处”,下款一行小字,“游兵都司张文质书”。围观的兵勇和渔翁发出一阵阵欢呼,当下命石工将此题记镌刻在小洋南麓的一个粉红色的峭壁上。
回到营寨中,张文质将此经历说与侯继高听,侯继高耸动剑眉,道:“此事不详啊!”张文质惊道:“何出此言?”侯继高道:“我时常研究玄机之术,上天突发奇事,必主福祸吉凶。依命相看,巨鲲威猛,代表我军;海豚善良纯朴,代表本地百姓;而龙卷风为万物之害,代表倭寇,龙卷风化身大鸟,卷走鲲及海豚,预示即将有大祸将临啊!而巨鲲死去一条,看来,一名大将即将殒落!”
张文质惊得发须皆颤,道:“此事来得如此奇巧,我们该如何对付?”侯继高摇摇首,道:“四时行,百物生,都在天意控制之中。我们只得尽力做好身边之事了。”
张文质好生烦恼,随侯继高率军回到朱家尖的大营,忽闻浙江巡抚朱纨有紧急密报。侯继高忙拆开读之,眉头深皱,一把将纸捏成一团,叫道:“果然大事不好了!”张文质咽了口吐沫,问道:“何时如此惊慌?”侯继高道:“我们在嵊泗杀敌之时,另一股倭寇却乘机大举进攻台州,朱纨大人紧急调我率两千兵马前去救援。”
张文质道:“啊,抽调将军及一半兵马,如果倭寇来犯,我怕吃不住!”侯继高道:“如果我不去增援,台州恐怕就会沦陷,幸好朱纨大人另调杭州定海衙都司卢镗率军三千来替我之职,此人勇谋亦在我之上,估计两三天就会赶到,如果倭寇真的来犯,希望你死守下来!”
张文质一抱拳道:“除非砍下我的首级,否则绝不许倭寇踏进此地半步!”侯继高拍拍他的肩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走了,凯歌奏时,也就是我等相会之期。”与他共饮一杯离别酒,就此拔军马动身。
张文质严密布署海防,将麻叶、叶明两个奸细推至午门斩首,两人刚开始大叫“冤枉、饶命”,后见已无生望,便破口大骂、诅咒起来。渔民已被疏散,这两天来,不得捕鱼。
张文质眺望朱家尖,碧波澄清,呈现出一派吉祥、和谐的丰年景象。虽然长年征战,他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倦态,沉静如山岳,就算天空忽然塌下来,也绝不会轻扬一下眉头。
太阳突然大了,热力炙人,三条大战舰、数十条小艇自海平面上浩浩荡荡而来。张文质暗道:“侯将军才离开一天,倭寇就接到信儿,一点都不让我们喘息!”
十里金沙上,早有十辆战车雄伟而立,此战车的形状和民间的大车相似,所不同之处,在于民间的大车的车箱两侧各有箱板,其有八片可以折叠的屏风,共长十五尺,平时平放在车辕上,作战时打开树立在一边车轮之后以代车箱,所以又称“偏箱车”。
战车上,“佛朗机”轻炮亦虎视耽耽的将炮口对准敌舰,港边亦有三艘大舰,数十小艇严阵以待,战舰顶着骄阳,舰艇前甲板曝晒在烈日下,穿着布鞋走在上面,脚掌都被烫得受不了。
战士们却像雕塑一样端立在甲板上,手中长枪斜斜指天,腰间单刀横跨,汗水淌过他们黝黑的脸庞,掉在滚烫的甲板上,“嗤”地冒出一股白烟就不见了。战士们的喉咙干涸得如同烈火在焚烧,可脸色亦是一般严肃,都紧咬钢牙,等待敌舰进入射程。
陈东立在主舰之上,冷笑道:“侯继高已走,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大凡与敌人交战于水中,舰船必须占据上风头和上游处。因为,居于上风头,可以借助顺风之势,用火烧毁敌船;居于上游处,可以乘着水流之势,用战船冲击敌船。这样,就能战无不胜。
陈东常年水战,深知此道,顺着海潮,破浪攻进,喝令:“全速前进,一旦进入射程,立即开炮!”
“轰轰轰!”海战打起,炮弹就好像一条条吃人的鲨鱼从海中跃到陆地,又从陆地跃到海中,石沙乱扬,烟雾弥漫,敌我双方互有损伤,倭舰更是亡命地驶来,双方相距不过十丈。张文质一挥红旗,战船扑了上去,上百条战船齐摆乌龙,混杀一驼。
张文质深知要与敌人水上交战,就不要逆流迎敌,指挥船队奋勇上前,但被倭船从中阻截,将张文质与后援战船分割开来。肉搏之时,忽然一阵长笛响起,来了大批倭寇,为首者乃是门多郎次郎,把张文质的战船团团围住了。
门多郎次郎叫道:“速速投降,饶你不死!”张文质喝道:“番邦蛮夷,休得猖狂!”副将陈梦斗叫道:“张将军,我来助你!”跳上一只小舢板,飞舞着一只大橹,带领数百官军,箭一般赶来,混战一团,倭寇吃不消,好多人被打入水中。
眼前天际大变,朔风怒号,彤云四合,陈梦斗杀进包围圈,跳上张文质的战船,倭寇虽多,却一点也不放在眼里。陈梦斗手里挥舞着七星剑,寒气凛冽,遇人头落,遇船船碎,刀来刀断,枪来枪折。门多郎次郎怒道:“若是北昌具教在此,尔等安敢如此猖狂!”喝令火炮齐发,“轰隆隆!轰隆隆!”乱弹攻上。
张文质开炮对轰,硝烟弥漫中映出数条熊熊火龙,船阵中亦豁出一条缺口。张文质大叫:“陈将军快冲出去,这里我挺着!”汗水、血水、海水混在张文质的身上,加上一身破落的戎服,陈梦斗看得又酸又痛,叫道:“张将军,末将愿与你共存亡!”张文质道:“我们如果同时战死,还有谁能领袖官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哇!”
一股巨浪突然冲上船头,陈梦斗摇晃了几下,叫道:“要走一起走!”张文质道:“不可,需留我牵制敌军,你快速速回防!”陈梦斗流下泪来,道:“张将军,我来牵制敌军,你回去吧!”张文质抽剑怒道:“废话少说,这是命令,听见没有!”陈梦斗掩泪杀出缺口,突破而出。
“轰”的一发炮弹打中张文质的战舰,破出一个大洞,眼前舰身颠簸,不住灌水。门多郎次郎大喝:“速速投降,留你一条全尸!”张文质大笑道:“头可断,血可流,自当杀尽倭寇为己任!”门多郎次郎大怒道:“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暝顽不灵!再开炮!”
张文质的战舰又被击中,船身大倾,火光暴旺,一股强烈的热浪滚了过来,将张文质掀翻在地,四周更是刀光剑影,火海烧天。他撑着宝剑,摇晃着站了起来,狂吐了几口鲜血,悲天长啸:“侯将军,在下有负重托,无颜再见你,亦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举着宝剑,一抹脖子,血流如丝,栽倒海中,一代英雄,就这样英勇殉节了。
这时节,风呼海啸,十丈浪头象开口雄狮,把开炮的倭船吞没。门多郎次郎只见满目都是吃人的海水,吓得连忙躲到舱中,一阵天昏地旋,就此一命呜呼!
陈东见张文质战死,喜不自胜,指挥数千倭寇加紧攻势,因敌众我寡,明军节节败退,倭寇已攻至陆地。这时天色已擦黑,忽然见船舷左侧有许多篷帆影,好象又有一股明军杀过来,命令赶快开炮,“轰隆隆!轰隆隆!”炅光贯天,一直打了一个时辰,炮弹打光了明军仍不退兵。
陈东心中犯疑,往前仔细一看,原来,他们打光了炮弹,竟是块礁石,远看活象张船篷,船篷上隐隐约约泛着张文质将军一张饱含盛怒的面孔。
陈东心中一阵荡漾,大叫见鬼,命令部队急急避开,直扑陆地。分兵两路,一路向上,扑向大岙;一路向下,袭向大青山。四柱山的壁垒被攻下后,分散着扑向村庄,捕获了数百名农民,哪里敢反抗,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