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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功夫,洞口人影晃动,里面奔出一伙人来,约有上千之众,大呼小叫而来。
刘枫眼中杀机大盛,狼牙棒一竖,直指苍穹,怒吼一声:“起!”后两排骑兵纷纷举弓引箭。刚要喊“开”,对面倒先喊上了。
“莫要放箭!”一名肥胖老者当先奔来,身形臃肿但动作敏捷,双手抱拳,边跑边喊:“是哪一路的好汉当面?如意洞彭万胜有礼啦!不知英雄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呀!”
“嗯?”刘枫犹豫了,来的上千人没一个带兵器的,穿得跟叫花子似的,男女都看不清,这是要干什么?
只见彭万胜奔至门口,大声喝道:“小的们!快!快开寨门,迎接贵客进寨!”
三五个喽啰奔来开门,嘎吱嘎吱开了半扇坏的,好的半扇却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露出背后两个抬着手不知所措的小喽啰。
“废物!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
彭万胜像轰小鸡仔儿似的将几个喽啰赶跑,自己奔出门来,直冲到刘枫马前,连连作揖,一脸谄媚地问道:“敢问是哪座山头的英雄大驾光临?”
奔得近了,看得真切,老胖子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却红光满面,身子微微佝偻着,也不知是老了还是故意的。此人天生一张笑脸,虽然顶着一道道褶子,可笑容依旧灿烂,宛如含苞待放的菊花,配上一缕银须,跟个福禄寿似地。
刘枫嘴角抽抽,一脑门子冷汗,结结巴巴道:“卧…卧龙岗,刘枫”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彭万胜一脸夸张的拍大腿叫唤,忽又心虚地问道:“敢问…卧龙岗…在哪座山上?”
刘枫心念一动,答道:“大庾岭,盘蛇岗!”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彭万胜再叫一声,这回是真知道了,作揖更急,谄声笑道:“原来是盘蛇岗霍大首领麾下英雄!久仰久仰!”
霍彪忍不住探头喝道:“兀那老头儿!你可认得霍彪么?”
彭万胜眼珠一转,拍着胸脯,理直气壮道:“认得认得!当然认得!霍大首领跟我好着呢!”
众人哗地一下笑开了。
霍彪大窘,恼羞成怒道:“少他娘的废话!老子今日是来抢山头的!识相的快快……”
话还没说完,彭万胜噗通跪下,两只眼睛泪雨滂沱,挥手如鞭,大腿拍得劈啪作响,呼天抢地道:“英雄!!~~你们可来了呀!~~~我们等得好苦呀!~~~”
哐当,狼牙棒脱手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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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洞,洞主窑。
“不能啊~!英雄~!你们不能走啊!这里五千多老弱妇孺都快饿死啦~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胖老头哭得稀里哗啦,双手死死抱着刘枫的大腿,走一步拖一步,其状之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刘枫气的发疯,方才一问之下,这如意洞的矿脉早就已经挖尽了,如今啥都没有了,只有五千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巴,眼下是想走都走不成了,胖老头死活非要他负责不可。
“你!…你给我放开!”
“我不放!你打死我也不放!”
“黑狼!黑狼!你给我死过来!”刘枫大声疾呼。
黑狼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一拱手,“主公!”
“你给的情报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此处矿脉最深么?有一万多人么?”刘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主公恕罪!末将的情报……是…是两年前的消息了……”黑狼头都不敢抬,独眼一闭,闷头等着挨训。
彭万胜忽然抬头笑道:“主公息怒!不怪这位兄弟,如意洞的矿脉确实是最深的,但也是开采最早的,比其他几处早两百多年,这再深也该挖完了呀!”
又转头四顾道:“两年前老头子我手下确实有一万多人,可年初的时候矿挖光了,大伙儿没饭吃,有力气的都走了,如今只剩下些女人和孩子,老头子不忍心呐!主公啊!她们可就全指望你啦!”
众人见这老不羞脸皮厚如城墙,连主公都喊上了,不禁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慌。
“只可惜了咱们的转道分兵之计呀!”武破虏连拍桌子,痛心疾首地摇头,“早知如此,就应该用来对付铁枪营了!唉!”
刘枫胸膛起伏,气呼呼跟鼓风似的,却又无话好说。对付山贼两次用计,一次出了纰漏,险些送了性命,第二次更为谨慎,结果倒好,给瞎子抛媚眼,枉费心机!——冤呐!
可事已至此,他确实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五千妇孺活活饿死,双眼一闭,认栽!
“彭万胜!”
“属下在!主公!你可是答应了么?”
刘枫长叹一声,“去!集合你的人,随我回去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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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刘枫第一次放鸽子,让卧龙岗上下大吃一惊,可又能在大年夜里赶回来,这个意外却让人又惊又喜。
尽管来不及准备迎接仪式,可将士们却不在乎,能够活过第一战,已经足够这些战场新丁们乐呵了,更何况还能和亲人们一起过节,那更是意外之喜。
虽然牺牲了两百五十多人,可细细一数,全部都是新兵,也就是新来的那些民壮,他们大多没有家人,为了悼念他们,刘枫惯例地先办了葬礼,再庆佳节。
挽歌还是那首挽歌,只是唱得人多了,哭得人也多了,哭过之后,把泪抹干,重新挺起胸膛,新兵们的第一堂课才算真正通过了。
新来的五千妇孺是个头疼的难题,刘大帅下了动员令,鼓励全体民众发扬风格,每家每户领两个回去过年,待年后再具体安排她们的生活。
大家都是苦命人,这条非强制性命令,得到了卧龙岗全体民众的全力响应。刘枫以身作则,带头领了一对兄妹和他们的娘回去,众将也不甘人后纷纷上前领人,便是武破虏也带走了一个瘦小的女孩子。
话说,这女孩子有些与众不同,她的登场让刘枫印象深刻。
当时,数千妇孺挤作一堆,面对卧龙岗原住民的热情与邀请,本能的恐惧却让她们望而怯步,她们害怕,她们以为这是在挑选奴隶。人群不住退后,没有人敢离开队伍,除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她很瘦小,比明月还要小了一圈。薄薄的身子让人见了顿生怜惜。可就是这么个柔弱稚嫩的女孩,却在两万人的注视下,勇敢的离开队伍,走向了一群铁甲森森的将领。
她竟要自己挑选主人家么?带着这个疑问,人们好奇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她。
妇孺中有人低呼:“哎!那不是若梅丫头么?可怜的娃,没爹没娘,模样俊的很,可惜天生眼瞎,作孽呀!”
左右奇道:“瞎子?哪有瞎子走路这般顺溜的?”
那人一怔,有道理啊!不禁纳闷道:“可……可她是瞎的呀,我就从没见她睁过眼……”
女孩子垂首不语,迎风踏雪而来,走得不徐不疾,好似漫步无人荒野,又似待死的囚徒,迈向断头的刑场。这样的场景很不寻常,说不出的诡异,却又勾起人们的遐想。
见女孩子径直走近,众将忽然意识到:露脸的机会来啦!他们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她会选谁呢?
她越过了吴越戈,众人哄笑起来;越过了章中奇,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越过了孔云、越过了霍彪,越过了马啸东、叶浩阳、牛铁心……来到了刘枫的面前。
人群顿时喧哗起来,好个大胆的姑娘,她竟是看上了大帅么?
可是下一秒,女孩子微一侧身,绕过了刘枫,转而走向他身边的武破虏,停在他面前。
“带我走……”她的声音很轻、很柔,随风入耳,如丝如线。
武破虏冷眼斜睨,没有做声,心下暗自奇怪。
和在场的两万多人一样,狡智如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三旬年纪,却是五旬面貌,鹰鼻短髯,曲发深目,模样甚是丑怪。究竟何处吸引了这小姑娘,让她无视众多少年英杰,甚至放弃了红巾大帅,独独挑中了自己。
女孩子浑身颤抖,缓缓抬起头,玉葱般的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突发一声尖叫:“带我走!”
这声尖叫语带哭腔,惨厉至极,宛如垂死的哀鸣,又似冤魂的悲嘶,包括刘枫在内,全场为之一抖。
目光相接,武破虏身似电震,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激动地张口结舌:“你!好好!来!我带你走!”
女孩子一把拍开他手,纵身扑进他怀里,放声哭喊:“爹爹!”。哭声凄天惨地,仿佛蕴含数不尽的心酸委屈,到后来抽抽噎噎的竟是没个止歇。
武破虏笑了,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这是第一次见他笑。余者腹诽:原来,这混血儿不光会冷笑啊。
他将女孩搂紧,轻拍她背心,柔声呵慰道:“好孩子,不哭,让爹疼你。”抚慰一阵,他手指着刘枫说道:“来,看好了,这位是主公,记得了么?”
女孩茫然点头,刘枫自谦地笑笑,不料武破虏接着说:“除他之外,谁再敢欺负你,你告诉爹,爹就要他死,好不好?”语气温柔已极,女孩用力嗯了一声,连连点头,哭声中透出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番对答杀机凛然,森森骇人,可却说得轻描淡写,直似寻常父亲哄慰女儿的口吻,配上他丑陋的笑脸,竟是说不出的诡异,让人毛骨悚然,全场再为之抖。
爹爹?他们是失散的父女么?万众傻眼,如堕五里雾中,他们唯一确定的事,今后绝不会去欺负这女孩子,无论是她,还是她爹,都很危险。
“父女”俩相拥无语,温情渐浓,灵犀互通,浑忘了此刻的众目睽睽。刘枫叹了口气,面露欣慰的笑容。
站在他的角度,清楚地看见了女孩子瞬间闪没的脸庞。那是一张绝美的容颜,肤光胜雪,白得耀眼夺目,五官极为精致,堪比微雕细琢的绝世佳作。
然而,美貌并不重要。在武破虏眼里,纵是人间绝色,亦是粉黛骷髅,一眼看罢,再无二顾之缘。
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水蓝色的眼睛,宛如深山幽谷中的湖泊,透着妖异的美丽和万古不波的幽寂。
有了这双眼睛,使她一跃跨入绝世美女的行列。混血儿,果然比寻常美女更具一股特殊的风情。
刘枫确信,她与武破虏绝非父女,甚至并不相识。然而,他们同为异类,从今往后,他们将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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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帅府热闹非常,龙牙营三百将士凡是有家室的全部放假,一百多人领了年货喜滋滋的回家过年。
剩下的光棍们在帅府吃年夜饭,他们比别的营多一项优势,那就是酒水畅饮,把这伙儿军汉们给乐坏了。刘枫本身不爱喝酒,在各营溜达一遍略表心意后,便由吴越戈和章中奇这两个光棍将领出面,代表红巾军高层,推杯换盏地挨桌敬酒,敬完了这里,他们还要赶去其他各营支援孔云和霍彪,今儿个想必是不醉不归了。
原本罗三叔也在,他也是个好酒之人,特地逃家赶来凑热闹,可架不住罗夫人以给主公和将士们拜年为由,亲自登门,揪着耳朵提溜回去了。前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连刘枫的面都没见,天知道她拜得甚么年。
美酒佳节,百多个赳赳武夫同干共饮,喝得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偌大帅府,满是吆五喝六的闹酒之声。
乔方武和王五仓如临大敌,领着十名不喝酒的兵士独坐一桌,虎视眈眈盯着众人,一看哪个醉得不认人了,上去就放倒了抬走,免得惹出事儿来,坏了主公兴致。
帅府前厅里只有一桌,人也不多,刘枫一家三口,领回来的母子三人,外加周雨婷主仆俩。
刘枫不喜一张张分开摆的案座,整了张大圆桌,大家伙儿凑一块儿那才叫热闹。
原本还请了李德禄和李行云,可两个老头儿非要躲起来对酌,刘枫拿他们没辙。回头又请了林子馨的老爹,可林宏阳是郎中们的领头人,大过年的组织业内人士搞联欢去了,因此也只好作罢。
铃儿身为丫鬟,原本是没资格上桌的,可刘枫坚持来者都是客,拗不过,只得坐那儿像只鹌鹑似地直哆嗦。
一桌子人,只有刘枫神色自然,大小夫人脸上还挂着喜极而泣的泪痕,领回来的母子三人局促不安地打颤,周家的小姐和丫鬟,一个幸灾乐祸,一个心惊胆战。
姜霓裳面带妩媚的笑容,领着一众侍女流水似的上菜,虽然都是家常菜,可那母子三人还是看得两眼发绿。
刘枫作为主人,惯例先动筷子,啪啪扯下两只鸡腿儿,分别递到小兄妹俩的碗里,说道:“来来,饿坏了吧,慢慢吃,小心噎着了”。
两个娃儿都没动手,哥哥十岁出头,虎头虎脑,看刘枫的眼神有些警惕,妹妹六七岁模样,眼里露着胆怯,紧抓着母亲的手不放。
妇人连忙站起身,红着脸,低着头,含着泪,屈膝福了福,说道:“奴家多谢大帅!可怜这俩苦命的娃儿,生下来就没吃过一顿好的……”转身将两个孩子拽起了一推:“还不快谢过大帅!”
女孩儿吓得直缩缩,险些哭了。男孩子倒挺干脆,身子站得笔挺,似模似样一抱拳,朗声道:“小人常朝阳,代妹妹朝霞,谢大帅赐饭!”
刘枫目露激赏之色,竖起拇指,扬声赞道:,“好!像个有出息的!”
林子馨摆出女主人的样子,笑着给常氏夹菜,说道:“大嫂别客气,夫君性子随和的紧,请用饭吧,你看孩子们都饿了。”
常氏刚坐下,碗里多了个鸡腿儿,常朝阳咽了口唾沫道:“娘,这个给你,很香的。”妹妹见了,犹豫了一小会儿,也夹了过去,奶声奶气地道:“娘,我的也给你。”
看着碗里的两只鸡腿,常氏泪落如雨,可这大过年的又怕扫了大帅的兴致,急急忙忙地擦着。
刘枫两世孤儿,如何见得了这般场面,鼻子一酸,心中生出个想法,于是问道:“常大嫂,孩子的父亲……”
“三年前,挖矿掉坑里跌死了……”
刘枫告了个罪,接着道:“大嫂,如今你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也不是个办法,你看这么着,如果你愿意,今后就留在我帅府,这两个孩子我来帮你抚养。”他是一番好意,却引来一片异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