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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高卓的这声惊呼,是因为他瞥见本已重伤倒地的楚王竟然站起来,满头金针丝丝抖动,双目鲜血般赤红,浑身肌肉像小山包似地盘扎鼓胀,一条条青中透红的经脉如小蛇暴起,突突地跳动着。
更可怕的是,刘枫正张开双臂,抱着醉仙楼门前一只巨大的石狮子,怒吼一声,霸王举鼎般双手托举起来,喷血怪叫:“妈的个逼!武功再高,一砖拍倒!——走!”石狮子飞快地“扑”了过去。
可怜佟高卓一手拼功力,一手挥刀尚能挡开飞镖暗器,可石狮子这样千斤重的“暗器”,他又如何去格挡?想要躲时,手上却传来洪涛炎拼死催力亡命一击,竟是半步挪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金铁脆鸣,短刀片片碎裂,纷飞如雪,接着“嘭”地一声闷声巨响,尘喷土扬,佟高卓鲜血狂喷飞了出去。
清风荡过,尘嚣散尽,众人再看,石狮子滚在中央,边儿上只有瘫坐一旁的张凤清,力竭倒地的洪涛炎,横七竖八的醉仙楼伙计,还有最早的那个诱饵刺客——早被砍死在地。哪里还有老头的影子?竟是趁势遁走了,想必是那一下挨得狠了。
“殿下!你快坐下!别乱动!——芸娘!芸娘!快拿纱布来!金疮药!快!快!”
红鸾大哭急急来扶,此时的刘枫虽然咳嗽吐血不止,可偏偏站的极稳,一摆手道:“我没事的,你去传令,去国宾馆捉拿洪涛炎和蓬莲,眼下广信城里有这等武功的,只怕唯有他们……”
楚王殿下正说着话,只见昏在地上的那位壮士忽然伸出手指,划拉着泥土,颤颤巍巍、歪歪扭扭地写道:“冤枉!在下就是洪涛炎……”
刘枫:“……”
红鸾:“……”
张凤清:“……”
这笔烂帐,到底怎生算法?
——马蹄声响,姗姗来迟的巡城兵士终于到了。
※※※※※※※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黑狼率领铁卫营全师入驻广信,封锁全城捉拿刺客,当然,楚王遇刺是不能声张的,名义上是捉拿当街行凶的江洋大盗。——竟然屠了楚国大大有名的醉仙楼,真是胆大包天的巨寇大盗。
刘枫就在醉仙楼里裹了伤,上了药,任由红鸾苦劝哭谏,竟不肯回宫医治,一顶软轿直奔兵部找到武破虏。
咋见楚王满身鲜血的闯进来,武破虏吓得呆了,未及说话刘枫一把挽住他胳膊,把卧龙令往他手里一塞,“速传军令!全军战备!急报所有盟友——大狄要动手了!……大战将起……迫在眉睫……破虏……楚国……别让我失望……”
他越说越慢,吐词也越来越含糊,才过了一个时辰,刘枫白眼一翻,扑地便倒,竟提前晕了过去。
“大王!”
“殿下!”
红鸾扑在刘枫胸膛上放声急哭,衙役、亲兵、属吏疯奔乱走,兵部衙门乱成一团。
“不许慌张!”
武破虏一声断喝镇住场面,红鸾也惊得收了声。武破虏铁青着脸踱了几步,已经冷静下来,事实摆在眼前,如果这次刺杀当真是大狄所为,那么大举进攻就在眼前了!——果然迫在眉睫!
“嘭”地一声,他将卧龙令拍在桌案上,环顾四周,一条条地下令:
“衙役全体出动,抬大王回宫救治,用布遮住软轿,绝不能泄露大王遇刺受伤!”
“先发飞鸽,令龙骧虎翼二军进入战备,再发八百里加急,密告二位统领及大长公主、江宗帅和孟军主,大王遇刺重伤,大狄进犯在即,主攻方向不明,千万小心防备。另用飞鸽通告察合津和益州复国军,其余一样,只不提大王受伤。”
“密信廷寄各郡郡守,火速复查屯田军编制情况,清点武库,暗筹冬衣,随时做好召集准备,一有令下,十日内取齐到位,失期违令者,军法从事!”
……
他铺经布脉般一条条下令,每说一句,便有一名吏员飞奔而去,整个兵部像上了发条似的全速运转起来。
急务布置妥当,最后他深吸口气说道:“以大王的名义传令,急招各部尚书及在京营主以上将领入宫议事,就说要商讨度灾过冬事宜,去时不要慌,脸色从容些,别被旁人瞧出端倪。——红鸾,走,我们一起入宫!”
诸位大佬闻讯,还真道是商量如何过年,从从容容地入了宫,直接被引到了偏殿暖阁,武破虏早候在那里,也不说破,茶水果点一应周到,东拉西扯地闲谈说笑,热热闹闹跟没事儿人似的。直到五位尚书四位营主来齐——外加一个武若梅,坐满了一屋子欢喜人。武破虏这才阴了脸,把事情兜底儿说了。
“什么!殿下遇刺重伤!?”
在场的重臣大将骇然失色,举座哗然,大冬天直逼出一身冷汗。武若梅黛眉轻鼙,周雨婷脸色死灰青白,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刘枫重伤昏迷,生死不知,周雨婷登时急火攻心,跺着脚连声怒叱:“红鸾干什么吃的?怎会让刺客得了手?哪个贱婢撺掇殿下出宫的?让我知道扒了她皮!……不行,我要去看殿下……”抹一把泪,拔脚就走。
刚走到门边,却猛地止步,转身又一步步走回来,瞪着通红的眼睛坐回位置上,抽泣两声,收泪不说话了。
眼见周雨婷一瞬间就能恢复理智,大局为重,几位高层目露赞佩之色,纷纷说道:“武大人,殿下昏迷不醒,外敌虎视眈眈,值此国家危亡之际,你既有卧龙令在手,便请主持大局吧,我等自当听命从事。”
“好,武某谢过诸位。”武破虏毫不推辞,先向乔方书吩咐道:“第一要紧就是抓捕刺客。罗夫人、洪涛炎、还有红鸾,都是天下顶尖的好手,殿下自身的本领,寻常三五十人也近不了身——黑狼,铁卫营负责都城防务,这次你确有失职之处,这么说,不为殿下受伤——这一刀防不胜防,怨不得你,可你的人马来的太慢!”
黑狼噗通跪下,哽咽道:“末将有罪,罪该万死,请大人发落。”
“起来,现在不是议处的时候。”武破虏并不看他,反而转向周雨婷,说道:“周姑娘,你也别责怪红鸾,事情到这一步,是那佟老贼太厉害,到底是与两位相国齐名的一代宗师,从他手下走得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雨婷垂睫不语,点了点头。
武破虏面向众人,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如今他还在城里,受了多重伤,还有多少人,会不会再行刺,这些都不知道。为殿下安全计,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除掉他!我已传信促请二老归国坐镇,在此之前绝不能再出事!”
“是!”乔方书起身应命,说道:“此人武功太高,寻常兵卒万难相抗,我希望动用家兄麾下的精锐部队,请大人准许。”
“准!——乔方武听令,拨龙牙四千,全力配合缉查刺客,多备连弩,一经发现无需问话,也不必擒拿,立刻乱箭屠毙!记住了——宁杀错,不放过!”武破虏言辞狠戾,乔家兄弟锵然应命。
这条命令有些狠了,不定就冤杀了无辜百姓,赵健柏心中不忍,可想到宝贝外甥至今不省人事生死不知,强自硬下心肠不吭声。
武破虏又道:“周姑娘,一旦大战开打,府库存粮可以支撑多久?”
周雨婷强压下心中的牵挂,深吸一口气答道:“下半年税赋已收足,未受灾郡县新种的占城稻也二熟大丰,除开赈灾所需和支援友军的定额,府库尚有一亿两千万钱,存粮就有些少了,大约七百万石,若是举国开战,当可支撑到明年三月,再往后,就要看来年的年景了。”
武破虏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点了点头,“好,撑过冬天就好。”
“不能吧?”张大虎疑道:“大狄真会进兵?眼下还凑合,再过一个月天寒地冻的,铁甲穿不上,怎么打仗?”
这一问,立刻引发在座众人的共鸣。他们来时满心喜庆,装了一肚皮过年,没想到一开场就挨这么一闷棍,实在没做好打仗、打大仗的心理准备。
武破虏眯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油灯,“你是北方的仗打惯了,南方却大不相同,没那么冷不说,一入腊月,河道凝结,软土冻实,正有利于骑兵作战,而我们的水军却举步艰难成了摆设——此时开战,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这一点破,武将们皱眉不语,几位不知兵事的尚书如梦方醒,不由额头沁出冷汗。
“军势如此,时势也是如此!”武破虏随手拿起铁钎,拨弄着灯芯说道:“今年这场蝗灾,横扫半壁天下,整个南方唯独我楚国幸免于难,各路义军仰我鼻息,听我号令,假以时日,楚国的声望和国力必可再上层楼。狄戎想要阻止我们乘势崛起,独霸南方,如今正是唯一的机会。趁着眼前我国肩负赈灾救济的重担,抢先进攻,各路义军正自虚弱,难有强援,无论是从战略还是战术上看,都是天赐良机。——所以,此番狄戎要么不动,要动定会倾尽全力,此战必是举国之战。”
听他提椎断骨地剖析一番“势外之势”,满屋文武,一个个都暗吃一惊,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外边一阵风声,窗纸一鼓,风没进屋,众人竟打了个透心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