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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假正经”的指控,乾昊像受了莫大冤屈,义愤填膺道:“呸!你才是假正经、恋童癖!——我认识她!”
刘枫张口欲驳,忽然发现驳无可驳,这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道:“什么?你认识她?——你想救她!?”
三道奇异的目光一起望向紫玉。却见先前还是媚如春水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此刻已是脸色大变,娇躯轻颤,摇摇欲坠,一张美丽的脸庞蓦地惨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欢场女子沦落风尘,承色奉笑,以身娱人,早已抛弃了人格和尊严,她们最怕的不是色鬼狂客猴急虎猛,也不是门前冷落无人问津,而是——遇到熟人。
人就是这个样子,遭受无法抗拒的压迫,却又不敢以死相抗,他们就会本能地选择自欺欺人,用自我安慰来掩盖屈服的耻辱,甚至将自己当作另一个人,与从前的自己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人,以维持心中最后一抹宁静。
有句经典的台词:“你认识的某某某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讲得,就是这个道理。
青楼女子更是如此,遇见熟人,被认出入行前的身份,这势必唤醒沉睡的记忆,将她们从自己编制的梦境中活生生血淋淋地扯出来,逼迫她们面对如此不堪的事实——你,已不是良家妇女,而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日积月累反复填压的耻辱感,会像山洪爆发般一瞬间倾泻出来,足以将她们本已脆弱的意志彻底摧垮吞噬。
“我曾经见过你,你是娄罗贵族之后,国丈于勃罗,是你的远方祖父,你的父亲,是军中的一名千夫长,三年前部族大会,他带着你一起参加,我记得的,你最爱穿紫色的裙子……”
刘枫一边感慨,一边腹诽:“尼玛,原来早注意人家了,却又不敢开口,你不仅是假正经,还是偷窥狂!”
紫玉早已蜷缩在地,身颤如筛,乾昊每说一句,她就失魂落魄地呢喃:“不……不是……不是……我不是……”直到乾昊说出最后一句:“若按辈分,我算是你的表哥。别怕,你还是清白身子,我救你出去,今后好好过日子,没人知道的。”
一听眼前的竟是亲人,紫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扑入他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沉闷的尖叫传出来:“表哥,救我!救我!”
哭着哭着,紫玉忽然想起一事,一下探出头来就去看他的左耳——只有一只耳洞!
“不!不!你不能在这里!”紫玉惊恐万状几乎喊了起来:“一只耳洞的鞑靼男人,发现会被活活打死的!爹爹,爹爹他就是这么死的!我也是那时被抓来发买到这的!——走!马上走!离开襄阳,离开荆州!快走啊!”疯了似的扯他衣袖,推他身子,可乾昊只是不动,目光如刀,盯着刘枫,沉沉地说:“这是你造的孽!”
刘枫心里雪亮,那是《杀夺令》下的受害者,确实是自己造的孽。他沉默了一会,耸耸肩,“好吧,我救她。”
乾昊生气道:“什么你救她?有我在,要你救什么?”
刘枫紧接着一句话就让乾昊乖乖闭嘴,“你救?你有钱么?”
乾昊傻了,他身上还真就一分钱没有,要赎身救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憋屈半晌,才不得不屈服道:“好……算我借你的,一准儿还你!”
“切!”刘枫提口气,正准备叫人进来,身旁的蓓儿突然也扑上来,“刘爷,您行行好,连我一块儿救吧!”眼看紫玉脱离苦海逃出生天,她如何甘心陷在这里?壮着胆子要搏一条生路:“求求您,把我赎出去……我不贵!四、三…两百贯!两百贯就够了!——我做一手好针线,做饭洗衣服也拿手,给您夫人为奴为婢……怎么都成……求求您了,别扔下我!”
刘枫一脸黑线,心说我又没捡起你,怎么个“别扔下”法?不过就这点钱,对堂堂楚王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好人做到底也算积点小德。
正要答应,乾昊却早已被她哭动了恻隐之心,急道:“愣什么,一起救了!债多了不愁,也算我借的,成么?!”
“滚!”刘枫孩子气地瞪眼,“你救我也救,你一个我一个,谁都别抢!——要我输给你,没门儿!”
………………
“紫玉可是一等一的头牌红姑娘,少说也得这个价!”吴妈妈优雅地伸出一只素手,芊指箕张,连翻两翻,“至于蓓儿……嗯……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又是一只白生生的巴掌。
“五百贯!?”作为可有可无的赠品,超出报价一倍半,蓓儿登时慌了,深恐刘枫嫌贵不要她了,哭道:“好妈妈呀,您可伶可怜我,这年头好人有几个?有人要我不容易,您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啪!”
一声金属砸桌的闷响打断了她的哀求,“拿去,就这个价!”
刘枫扔出一块五十两重的金饼子,同时又拿出一枚铜质的虎形兵符,在手里细细地把玩着,眼也不抬地道:“做人呐,要懂的见好就收,狮子大开口,也要看清嘴下的是不是肥羊儿,咬错了,崩了牙口可就得不偿失啦。”
吴妈妈虽然不认得,他手上这个小玩意,乃是象征楚国最高军权的楚王兵符,足以调动全国上百万的军队,与大楚国行文下旨的国玺、象征楚王身份的卧龙令,并称楚国金玉铜三宝器。
可她却知道,拥有这“老虎”的人,那定是军中一员将领,再看他脸上杀气横溢的长疤,高大魁梧的体格,不怒自威的神情,金砖拍桌的气派……
哎呦妈呀,少不得是个佐领吧!吴妈妈立刻做出判断:这个人,她惹不起!
此时新领土的地方民政官员尚未配齐,整个荆州都处于军管,襄阳城更是龙骧军大本营的所在,莫说将领,便是一个小兵也能在街上横着走。若真是个佐领,便是砸了她这怡红坊,她都没地儿告状去。
认得这兵符的乾昊早看呆了,好家伙,不愧是三哥,全国兵符被他用在妓院里讨价还价?!真他妈霸气!
吴妈妈又看看桌上的金饼子,兑换出来少不得有一千多贯,刚才她是漫天要价,其实已经超出了心理价位,于是便就坡下驴地满面堆欢满口子答应。
“哎呀呀,爷这副心田,必定公侯万代……观世音菩萨保佑、火德星君显灵,必定护爷沙场立功封妻荫子!”颠着沉甸甸地一块金饼子,吴妈妈再也无法装样儿,终于露出了一股子汹涌澎湃的烟火气,转过身又垂泪道:“紫玉、蓓儿,你们好福气!——妈妈年轻那会儿,怎就遇不见这样的善人呢?——今后啊,好好侍候二位爷,也别来这龌龊地方看我们,只心里记得,当年那个吴妈妈,还有姐妹们,大家没亏待你们,都想着你们,啊。”
两个姑娘拜别了吴妈妈,要去收拾包裹,刘枫早已待得不耐,笑道:“还收拾什么?这里的东西就留在这里,从今往后,一切都是新的!”二女欢喜拜谢,彼此相顾,如在梦中,不禁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两个人进去吃饭,吃完还打包带走两个姑娘,门口暗伏的侍卫们暗暗咋舌,可谁敢多话?继续跟着逛街。
两个男人走在前头,两个姑娘低眉顺眼亦步亦趋跟着,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这回走,乾昊明显没有上午活跃,心事重重只不说话。刘枫好奇问道:“怎么,救了个表妹,你怎么不高兴?”
乾昊立住脚,郑重其事地问道:“三哥,我问你个事,你要说实话,好么?”
“你说,只要不是军事机密,我便讲实话。”
乾昊斟酌片刻,发问:“你扯旗造反,究竟是为父母报仇,还是你有称主华夏的野心?”
两个姑娘闻言吓一大跳,怎么一开口就是杀头造反做皇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就从这一句话开始,四周的摊贩、路人、闲汉,忽然都动起来,隐隐围成一个圈儿,将真正的行人都隔在外面。
“都是!”刘枫毫不避讳自己的动机,“从前我只想报仇,可如今,我两样都想!”
“你就不顾百姓?”乾昊有些愤怒地逼近一步,“战乱一起,天下要死多少人?——我父皇虽是夷狄之君,可他一心推行汉胡一体,对天下子民爱护有加,一视同仁。三哥,你好好听我说,父母之仇再大也终究是私仇,天下苍生却是大道公义!”
“为了保住楚国,你强行改变蝗虫行进方向,造就了近两千里的绝户死域,超过五百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刚刚收割的庄稼被蝗虫啃咬一空!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整个荆州饿死五十多万人,其中绝大部份是老幼妇孺,他们的尸体现在还丢弃在荒野里,无人掩埋。”
乾昊说得声泪俱下,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为了胜利,你下了《杀夺令》,超过三十万鞑靼平民因此丧生,他们都是青壮男人,是家里头的顶梁柱,你杀了他们,任由他们的妻女成为奴隶和玩物,成为供人买卖的货品!——长生天啊!他们是鞑靼人,可他们也是人,是和我一样的人!你怎么就做得出这种事?!——你也有孩子,今后你还敢不敢直视她清澈的眼睛?”
这一瞬间,刘枫在乾昊正气浩荡而又歇斯底里的目光中,有了一丝丝动摇——我错了么?不不,不会的……
刘枫闭上了眼睛,眼前却仿佛浮现出那一幕幕惨剧:无辜被杀的百姓,滚滚燃烧的城镇,火光映红的天空,遍地倒毙的饿殍白骨,遍体淤青的赤裸女尸,趴在尸体上哀哀哭泣的孩子,用双手为子女挖坟的白发老人……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的冰窟,耳中充斥着哭求、低泣、呻吟、咒骂、哀嚎……刘枫整个人连灵魂都在颤抖。——上百万条人命的血债,自己怎么就敢往身上背?
“你如今已有半壁江山,该知足了!”乾昊一把抓住刘枫的肩头,目光中充满了恳切的请求:“停手吧三哥,我会向父皇陈情,狄楚两国划疆而治,从今往后互不侵犯,再也不要开战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