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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一场雪,在不同人看来,心境自然大相径庭。就在海兰坤望雪吐血的时候,宜城郊外的楚军营寨里,几位将军正在围炉煮酒,执杯赏雪,不时有欢畅的笑声传出来。人比人,真要气死人呐!
“大帅,沙克珊今日真正服了你,来,末将敬你一杯,恭贺军门金锁擒龙,引君入彀!”沙克珊举杯起身,殷殷祝酒。
是的,海兰坤追得跟兔子似的李天磊,是假的,那只是一面旗帜,一路偏师。真正的李天磊,真正的主力,早已躲入百里外的山区,大军过尽,这才奔袭而回,此刻已成功夺取宜城,不仅将海兰坤的铁浮屠赶入陷阱,掐断后路,更将整个豫州军团步骑分离,强弱相隔,拦腰斩成两段!
所谓骄兵、所谓诱敌,统统都是欺人耳目的手段,真正的杀招,就在宜城!
一子落定,鼎定乾坤!
在过去的一个月内,李天磊死守宜城阻敌过江的同时,高举楚王大旗,截流了沿途近五十万的逃难平民,数目惊人的军民日夜不停地在平原地带的扼口挖掘壕沟,布置“反骑兵阵地”,构建了一层又一层的沟渠防线,近三十里的平地被挖掘得沟渠纵横,支离破碎。
这些层层叠叠的壕沟和土垒墙一直延续到东侧江边和西面山区,组成了庞大地防御阵线。李天磊不仅胆大,更加心细,他又下令,将沿线所有大树巨木尽数砍到,就地烧掉!以防对方铺路而过。——就留下一道口子,只待乔方武的诱敌部队通过,这才用一夜时间从容封闭通道。
对于这样的布置,沙克珊五体投地,无话可说。纵观楚国,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凉亲王海兰坤的厉害,可就是这么厉害的对手,却被眼前这个独臂粗人耍得团团转,一步步踏入死地。纵横天下无敌于世的铁浮屠,竟被他如此轻而易举又不可思议地围困在平原上!
奇迹!这他妈就是奇迹啊!没说的,沙克珊一饮而尽,赢了满堂彩。
李天磊独持金樽,笑道:“沙帅客气了,李某实不敢当,全赖诸君鼎力相助,将士阵前用命,百姓日夜辛劳,上下齐心,通力配合,就连老天爷也在帮忙!今日之果,实乃天幸我楚国!——诸君,此番尽享天时地利人和,敌军虽是天下至强,我破之必矣!”
“大帅神算,此战必胜!”
铿锵一言,群起响应,个个满饮,举座尽欢。
群情稍定,李天磊又执酒一杯,说道:“诸位将军,今日夺城,熊骑营请缨前敌,勇作先锋,沙帅身先士卒,有勇有谋,令守军敌我难辨,军心溃乱,今坚城一日而克,熊骑营当居首功!来,我等共祝沙帅一杯,如何?”
“正当如此!”
帐内,除了率领偏师先导诱敌的乔方武不在,王五仓、程平安、张凤清、罗冠虎、罗秀儿等将齐聚一堂,闻言一起起身,举杯同祝:“恭贺沙帅立此大功!——干!”满酌共饮,杯杯见底。
沙克珊欣喜难禁,仰脖子又是一杯烈酒下肚,俊逸的脸庞更是红光满面,满面春风。帐内众将大声喝彩。
这时,张凤清又斟满一杯,独个到沙克珊席前,盈盈欠身,道:“沙帅,亡夫捐躯沙场,罗家身负血海深仇,未亡人是把鞑靼全族都给恨上了。狗贼朵里尔又率军叛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凤清打心底里信不过熊骑营,不信你们留在楚国会安好心,对沙帅您也多有得罪之处,今日方知将军高义,凤清一直错怪将军,心中不安,谨以此酒,向将军赔礼了。”
言罢,罗氏遗孀一口喝干,再施一礼,含泪而回,后面一双儿女忙迎上去扶住了母亲,低声安慰为她拭泪,望向沙克珊的目光也是充满了歉意和感激。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对于沙某临危守节,矢志不移的坚定立场,众人感动之余都有一份愧疚,之前没少给他白眼,也没少微词,可人家毫不挂怀,一心一意为楚国效力。大家都很清楚,没有沙克珊这伙鞑靼精兵冒死从地道潜入,里应外合,乱敌军心,宜城即便空虚,也绝难在一日内就此轻取的!
唉,这叫大伙儿说什么好呢?
沙克珊却自己心里清楚,楚国最困难的时候,他也和朵里尔一样,挖空心思找退路,两人甚至商量到半夜——商量什么?一起投敌!
可是,来自老家的一封信,留住了他。
这封信,是他的老祖父写的,只一句话:“王在保楚,王丧归狄!”对于这位老祖宗,沙克珊无条件信任,更加无条件服从。既然楚王还在,那就听老祖宗的,全力保楚!
和所有的强者一样,决心既定,那就全力以赴,百折不回!至少此时此刻,沙克珊是真心真意为楚国效力,打算在楚国遭逢难关的低谷期,抓住机遇好好表现,以鞑靼之身在楚军中混出个人样儿来!
必须承认,沙克珊这个人,很聪明,最善察言观色猜度人心,眼光更是毒辣。他深深知道,今日帐内诸人,别看他们残的残,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有女人。可就是这些人,今后必将是楚王最亲近、最信任的部将,是楚国新一代军事力量的中流砥柱!
此番他主动请缨,为的就是以行明志,赢得这批人的信赖和友谊,这对他个人的前程和整个部族的将来,都有莫大好处!
此刻,听见最难争取的罗氏遗孀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就像眼前这场战役一样,准备数月之久,耗费军民人力近五十万之巨,如今——火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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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扬,冰封大地,无数鞑靼壮汉,蹲在望不到尽头的坑道里,用马刀砸,用枪杆翘,想尽一切办法,奋力扒拉着泥土,试图把这支离破碎的大地重新填平。
贵重的罗圈甲扔在一边,纯种的西域马无人理睬,那一群群,一堆堆,饭没吃饱又挥汗如雨的狼狈样儿,比民工还不如,哪里还有半分铁浮屠天下强兵的英雄气概?
可这该死的鬼天气,原本松软的泥土被纷扬的雪花覆盖,先融后结,冻得瓷实,硬如铁石,任你刀削斧劈,手扒锹产,我自岿然不动,三天过去了,只辟出一条不足十米宽,五十米长的狭长通道,再抬头望一望眼前,整个阵地足有一里宽,这要干到猴年马月去啊!?
长生天啊,你又没上班啊!
正挖着呢,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声,接着便是慌张大叫:“敌袭!楚军杀来啦!”
话音刚落,战鼓擂响,号角铮鸣,接着便听嗡地一声轰响,尖啸如潮,箭雨骤至!
无数民工,不,无数铁浮屠将士只觉天空一暗,雪花中便突兀地激射出大片利箭,未及躲闪便已中箭倒地,惨叫声震天价响。
——天地良心,没有那身罗圈甲,所谓的铁浮屠,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快!快披甲!”
军官们大声呼喝。将士们手忙脚乱,试图以最快速度把自己打扮成亮闪闪的铁水桶,奈何越是坚实的重甲,越是穿戴不易,就算心平气和从容下手,穿齐一套罗圈甲也要整整一顿饭的功夫,岂是伸手便有的?这个时候,铁浮屠们开始怀念起曾经不屑一顾的某些东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装备盾牌?!
于是,在付出一定伤亡后,骑兵们狼狈地躲进了那刚才还深恶痛绝的壕沟里,总算安全了。可是……
“王爷!王爷!——战马!我们的战马!”副帅哈剌尔心疼地眼泪都下来了。
海兰坤闻声回头,只看得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人要干活,马要休息,不可能永远挂着那套沉重的具装,为了修养马力,此刻六万战马皆已卸去披甲,像一群白花花的绵羊似的,赤裸裸地暴露在箭雨下,顿时悲嘶如潮,伏尸遍地。更惨的是,战马都是拴住的,就连逃跑都做不到!
“不不!我的伙伴!”
无数将士不顾性命冲出沟渠,冒着箭雨用零散的甲片去遮盖自己的战马,虽然杯水车薪,虽然自身难保,可他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又有的骑兵冒死砍断缰绳,熬着中箭的痛楚驱赶爱马逃离险境,奈何那马儿不走,越是良驹越通人性,只绕着主人悲鸣踢腾,奋力将中箭倒地的主人藏在自己的腹下……直到人马倒在了一起。
外人无法理解鞑靼人对于战马的感情,那是一种不亚于袍泽战友的深情厚谊,倚重马匹的铁浮屠更是如此,在他们看来,战马被屠和兄弟被杀,没什么两样!
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双眼血红的海兰坤终于组织起“丐帮众弟子”准备发动徒步反击时,箭雨停了,未知的敌人潮水般退去,至始至终他们没冲上来,只以乱箭伤敌,一共十七次齐射,恰好是一名合格弓箭手在一场战斗中的的体力极限,射完了拉起裤子就走,竟是丝毫没有停留。
面对那远去的滚滚黄尘,海兰坤欲哭无泪。——日他血疙瘩奶奶!他们……他们都是骑马的!
原来,不是弓箭手,而是下了马的游骑兵!
战斗结束后,经过清点,死了两千骑兵,这不算什么,关键是战马!整整一万三千余匹战马被射伤射死,没有了马的铁浮屠……还是铁浮屠吗?
哈剌尔流泪劝道:“王爷,不成啊。再这样下去,就算挖通了,对面重兵把住口子,还是冲不出去!三天了,弟兄们粮草不够,最多再撑七天!——我们,我们回头吧!宁可强攻宜城,伤亡大些,也好过困死在这里啊!”
海兰坤头发蓬乱,满脸惟悴地呆立在壕沟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上的雪花,竟是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