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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三年正月初八,苏州府长宁街角一座不小的宅院之中,庭院当中栓着几匹神骏的战马。几个便装男子在院中守候,一个年轻人坐在正厅首位低头喝着茶,在他的下手陪坐这一个中年男子,神情恭谨有加。
“我家侯爷并不需你在杭州的份子,只是蔡公子要占到五成,你可是愿意?”年轻人放下茶杯,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容,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笑容,可不正是义勇军中骑营统领之一,吴家亮是也。
那中年人忙不迭的点头,只要五成的份子,已经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他最大的底限是八成,拿出八成给这些惊天动地的人物,只要他能在杭州市舶司将那些禁物上岸,两层利润就足够他往常十年的经营。何况现在拿这五层的可是当场太师的公子,就算不用想也知道,今后他的船队在大宋即将是畅通无助。
“不过我家侯爷也有要求,你家杭州的生意我们不干预,可是,”吴家亮停了一停,陈启孟心脏都随着他的语气停滞了,这个可是的下文究竟是什么,不禁让他焦灼万分。
“可是我家侯爷说了,要你今年在京东登州府也开上一家,买上几十艘船只,专门跑高丽和东瀛,那一家侯爷也要占到五成。”吴家亮自己心中也很奇怪,宋江怎么插手起海贸来,这义勇军中没有一个在海上飘过的,最多是上次从辽东回大宋坐了一日一夜的船,难道就是那时首领打起了海贸的主意?
“登州?”陈启孟立刻苦了脸,“大人,不是草民不想做大,可这事情实在有些难办。其他都没什么,船只不够有钱就能买,东瀛高丽到登州也近些,货物流畅更是方便,可关键是没有驾船的水手。我家在杭州府十几艘大船,所需水手五六百人,眼下要跑南洋尚显有些不足。要是去登州买几十艘大船,起码得需千人,这些个去哪里寻得到?”
吴家亮按下自己心中的疑惑,笑眯眯的说道:“我家侯爷已经想到了此事,你只需要慢慢购进船只,再花些钱财请上几十个熟练船师,其余的人手我们会调配。也不是说一开始就要那么多船,先来个几艘跑起来,等航线稳定下来再慢慢添置,你看能不能办到?”
陈启孟长出了口气,济宁侯的考虑通情达理,这些他要是再办不到的话,还有什么颜面在两浙商场上混。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他要是不接住,自然会有无数人扑上去接住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侯爷深谋远虑目光长远,草民无不从命。”
吴家亮端起茶杯虚敬一下:“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杭州府的船队今后只能下南洋诸国,登州府船队在三月前必须要有三支海船能够起航。我家侯爷会事先在登州港置办好一切,那先祝陈先生财源滚滚了!”
陈启孟满面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连连摆手谦让:“这都是借济宁侯爷和蔡公子的福气,小人必当竭心尽力,不让两位贵人失望。”
吴家亮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侯爷说了,要是你办事得力,将来未必不能封个一官半职,你自己记住就好。”
陈启孟连连点头如同捣蒜,心花怒放连之下话都说不全了。商人和官员相比较天差地别,就算你是大宋首富又如何,也比不过一个七品县令的地位高。要是当真如此能得个官身,自己初一那天去见宋江真是祖宗显灵了,要不然怎会阴差阳错的被困在秀州,怎会有今日的惊喜连连。
话已说毕,吴家亮当即起身告辞。陈启孟还在欢喜得陷入梦幻一般,只是云里雾里的送出了门,站在大门外一直看着战马奔出长街远处,身子被冷风一吹这才头脑有些清醒起来。
“老爷,外面风大,可不要受了凉。”一个中年妇女走出门来,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布袍。
陈启孟双手抓着袍子两边,往身上紧了紧,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不过心中却依旧火热得很,“夫人,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来了?”
“老爷,听说你在和人议事,像是要扩大海运的规模,还要分人五成的份子,爹爹叫我来唤你过去。”
陈启孟面带笑容,呵呵笑了几声,被冷风一呛话语吞回肚里,连忙拉着自己的夫人快步往后面走。
将到后院时,陈启孟的脚步才慢了下来,等进了院子变得轻手轻脚起来,脸上笑意已经隐去换成一副恭敬的神色。院中正堂上坐着一位老者,头发已经是花白,一把长长的胡须保养得顺滑的很。
“父亲,您唤孩儿来可是有事?”陈启孟进门给自家老父见礼,这才轻轻问道。
老者并不做声,只是盯着他目不转睛,足足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喝道:“你这个不孝之子,还不跪下!”
陈启孟吓得一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怎会惹得父亲如此暴怒。站在一旁他的夫人也是慌了神,急忙挨着自家夫君跪倒,向老者出声祈求道:“爹爹莫要气坏了身子,有事慢慢说就是了。”
“慢慢说?”老者冷哼一声:“再慢慢说的话,恐怕几代祖宗创下家业都要给他败光了。你这个不孝之子,如何会打起了勾结官府的主意。我陈家累经三代勤勤恳恳,才置办下这些许家业,难道这一把的年纪你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陈启孟这才明白老父缘何发火,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这般呕心沥血也是为的光宗耀祖,怎么会像父亲说的那般不堪。“父亲大人,孩儿的确准备和蔡太师的二公子蔡绦合作,将来我家船队就能直接把南洋货物在杭州下船,再不用从广州胡商那转一道手,这又有什么错?”
老者一顿手中拐杖,气得满脸通红,咳嗽连连:“你这个逆子,犯了天大的错还不知悔改,当真是想气死我不成?”
陈启孟的夫人连忙起身过去帮自家公公拍抚后背,一边小声的劝解:“爹爹切莫着急,夫君要真有什么错事,爹爹还要教谕才是,可不能这么伤了身子。”
陈启孟跪在地上只是勾头不语,他觉得自己当真是冤枉,费尽心机难得勾连上当朝太师的线,却被父亲骂做败家。可就算有心反驳,却见到父亲气得不轻,也只有默默无语。
老者好一阵才止住咳嗽,忍不住摇了摇头,见儿子直挺挺跪在身前不言不语,也有些心疼。他给儿媳妇使个眼色,等陈启孟被扶起站到一旁,这才缓缓说道:“我也知道你是想把家业壮大,可是你这一步是当真走错了。你要是和本地官员小吏们使些财货以作通关,这是无可厚非之事。可你为什么要连接上蔡太师这般人物,难道你不懂事理么?蔡太师自然是当朝首辅,可是朝堂上从来都是风云变幻,要是被人知道你和他家有了勾连,要是蔡太师一倒,保不准就要贵人拿你开刀。”
陈启孟脸色大变,他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去。能和蔡公子合股做生意,那自然是一路顺畅财源滚滚的,可真如父亲说的,要是蔡家倒下了,自己一定会受到牵连。当下他也有些慌了神,不过犹自嘴硬道:“蔡太师历朝数十年不倒,听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朝中无人可与争锋,他怎会轻易倒下?”
老者默然一会,无语摇头道:“你可知道蔡太师今年多少岁数?七十有五了,这般年纪你觉得还能在朝堂上呆多久?三年、五年?”
这句话一针见血,顿时打乱陈启孟的方寸:“这个······这个,父亲你看怎么办才好,我已经是和那方说好了,两家五五分成,从今往后尽管畅通无阻就是。”言语之间他还是有些自豪,毕竟能够与蔡家一起合作,在大宋还说还是骇人听闻的。
不光是他,就连老者听了这话,脸上也透出些光彩,可转眼就变成了惋惜之色:“大郎,你是如何跟蔡公子牵上线的?要想见到他可是不容易的事情,就是苏州大户官绅也都是不得其门而入。像咱们这样中等人家不入流的海商,怎会入他的法眼?你给我细细讲来,不得隐瞒半句。”
他是真的有些奇怪,他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情不久。刚才老管家到前厅去,偶尔听见吴家亮和陈启孟的几句谈话,涉及到了此事,然后匆匆赶来告知,个中详细原委他并不知晓。
陈启孟小心回道:“父亲,孩儿也不曾直接和蔡公子见过,这事情要从初一那天说起。”他也不敢隐瞒什么,便将事情经过详细的诉说一遍,然后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候父亲答复。
好一会,老者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脸上忧色已经尽去,“如此说来这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看你的思路,这几十年的历练下来,你还是没有看透啊。”
陈启孟大为奇怪,听父亲的口气好像又不再反对此事了,这也太奇怪了些,父亲的性子一般下了决定是再难更改的。
老者低头仔细想了想又问道:“你原本的想法是以杭州为主,登州为辅是不是?”
陈启孟点头应是:“我家的基业大部都在杭州,在登州那面一切都不熟悉,只是不能驳了济宁侯的面子,故此才答应下来。我打算安排一个账房过去主事,其余的大小事务都由侯爷看着安排便好了。”
老者一副果不出自己所料的表情,长叹了口气说道:“大郎啊,你当真是没有看出这其中的关窍。在你心中是不是觉得,合作起来济宁侯不如蔡太师稳当?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济宁侯多少年纪,蔡太师多少年纪?试问本朝百年来有哪个这般弱冠之年,就能官居极品名闻天下的?这等英雄人物你不去好好把握,偏要专注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身上,你要我如何说你才好。”
陈启孟听闻恍然大悟,诺诺无语脸上大有惭色,父亲到底是比自己目光深远,一眼就看出这其中孰轻孰重。
“对了,”老者转头看向妇人问道:“记得我那孙女今年也有十七岁了,怎么还没有寻个人家?”
两夫妻被老父问得愣住,这怎么忽然扯到这边来了?妇人迟疑一下答道:“紫鹃今年十七,我原也是想给她寻门亲事,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儿郎。”
“我这孙女比她两个哥哥争气多了,你生意上的事物她帮了不少忙吧?”老者问着陈启孟,却又不等他答话就继续说道:“你尽快把登州那边做起来,另外在济州宋庄也安上一处商铺,就让紫鹃在那边掌管。你负责登州的事宜就好。杭州这边为父我来帮你操持两年吧,这一次也算个机会,要是能成我家也能鲤鱼跳上龙门,从此扬眉吐气。”
陈启孟大惊失色:“父亲,怎可让紫鹃孤身一个人去济州府,她便是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儿。”
旁边他的夫人倒是有所领悟:“爹爹是不是想让紫鹃和济宁侯爷相识,然后······”
老者点头道:“大郎你为人肯干,却总看不到长远,这点上连你夫人都不如。现在济宁侯和咱们不过是利益上的来往,说不定哪天就有变化。要是紫鹃能有幸嫁入侯府,那便是姻亲了,这层关系才算牢靠。”
“可是市井传闻济宁侯是要尚帝姬的,不说未必能娶别人,就算能娶,我家紫鹃要是嫁过去那不是要做妾?”陈启孟有些犹豫,心里为了自己的女儿万分不甘。
“迂腐!”老者大声喝道:“济宁侯是什么人,这等能成大事者岂是像你这般目光短浅,怎么可能尚帝姬。再说就算是嫁入侯府做妾,咱们一个海商人家,也已经是高攀了,你怎么这点事理都不知晓。”
老者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最后对妇人说道:“你明日把此事和紫鹃说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人家济宁侯能不能看上我这孙女还是两说,一切听天由命罢!”
陈启孟被父亲一喝,再不甘心也只有俯首帖耳:“父亲息怒,孩儿到了京西便寻个机会试探一下此事,尽力促成此事。”
老者微微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有些感慨说道:“大郎,这一次是咱家最好的一次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要是紫鹃能嫁进侯府,日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