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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州青唐城,是大宋现在疆域内最靠西的一块,也是最不平静的一处。
自从六年前宋军在此击退西夏人,将此地纳为版图之后,西宁州年年不得安宁。败逃西夏的小王子时时想着复国大计,在笼络阿柴三部之后,盘踞在青唐城西,草头鞑靼和大宋西北之间的千里旷野。
每年他都要派人潜入境内召集旧部,到现在数年间,已经笼络了上万户吐蕃番众,将他们迁移至青海湖边,新建小青唐城。除此之外,隔三岔五的小王子还要派兵袭扰地方。从前为了掌控西宁州,西军劲旅有近万人长驻此处,就是防备小王子的卷土重来。秦凤路边帅还派驻三千兵马于湟州最北面的古骨龙城,以切断湟州西宁州番众和西夏的联系,熄灭夏人南下援助小王子的通道。
今年这一次骚乱,河湟两州被围困,青唐城更是风雨飘摇。整个西宁州境内,除了州城青唐以东不曾失陷,其余州城西面的各城堡寨都落入小王子的手中。小王子本想借着河湟被围的时机,一举攻下青唐,重新举起大旗,以唃厮啰的名义团结六部番众,背靠西夏和宋国对抗。
没曾想宋廷反应极快火速换将,把一个威名赫赫的杀星调任西北,只在片刻间就消弭的战火。不见这位新任的边帅有什么动静,先是夏人停止在边境的袭扰,紧接着河州巴毡角率众撤围,到后来湟州吐蕃首领鬼卢族族长青宜鬼章派人转告自己,湟州其余部众都不再肯围城,他也是无可奈何。
小王子无奈之下,只有暂时偃旗息鼓,一面加紧整训部族维持已经光复的土地,一面派出信使去西夏请求援助。饱经战火的西宁州,再次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摇摇欲坠的青唐城,幸运的避开了真正的攻势,天知道现在空虚至极的州府青唐,能顶住吐蕃人的几次攻击。
就在小王子日夜殚精竭虑,不断盘点手中势力,雄心勃勃时刻准备东山再起的时候。河州吐蕃大本营祈安城内,番部首领庄浪族族长巴毡角却是如坐针毡。宋江轻描淡写的问话看似和煦春风,实则并不简单,句句藏着血腥的味道。
河州吐蕃除了庄浪族是唃厮啰的直系子孙之外,其他部族不是凉州迁移而来的六部吐蕃,就是岷州府的十八族。这些部族和湟州以及青唐唃厮啰的直系部族并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相反仇恨却是连绵不绝。
所以说到配合宋大帅去征讨湟州,在场部落首领们是人人奋勇,一呼百应。一来大家可以报仇雪恨,更重要的是能够掠夺人丁财富扩充自己的实力。
巴毡角和他们不一样,他是唃厮啰的子孙,虽然他并不介意和湟州的众位堂兄们开战,就算把小王子消灭他也无所谓。但要把湟州诸部全部斩草除根,他心里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有些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巴毡角面临的情境就是这样。他要是公开在自己的番众面前说出征讨自己堂兄的话,就是彻底的向宋江认输投诚。这样做无疑是大大消去自己的威信,结局只能导致隶属自己的部众全面倒向宋国,将来再要想做些什么,只怕不会再有人服从他的号令了。
永吉可以说他不能说,偏偏宋江听了永吉的请求之后,却当众询问他的意见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巴毡角心思电转一咬牙站起身深鞠一躬:“赵醇忠当为大人效力,诛不义之臣。”
巴毡角清醒看出了眼下的形势,河州吐蕃其他人已经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大宋朝廷强大的威压之下全面转向。自己要再放不下区区的面子,将来必有后患。别的不说,等到湟州吐蕃诸部被击破之时,可能自己庄浪族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说不定在湟州部族还没有开始剿灭,自己祈安城先遭了殃。
什么男人的尊严,什么血脉亲情,在族群生存受到威胁面前,没有任何东西是放不下的。
厅中所有人都已经屈服,宋江终于放下了心。今天他来此处虽是经过了几个月的精心谋划,也有八成的把握能够成事,可不到最后一刻毕竟还有些紧张。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正需要趁热打铁将此事做成板上钉钉,绝不能给吐蕃人一点反悔的机会。
“那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出兵讨伐不臣,咱们便要事先立下规矩。三日之后诸位兵马必须集结到位,否则按贻误军机论处。”宋江语气铿锵,带出三分杀意,众人战意盎然之下,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异处,齐齐躬身应是。
宋江继续大声说道:“此次兵分两路,一路从通津堡出发,取安疆寨、大通城一路北上。另一路出安乡关攻安川堡、宁川堡。两路人马必须齐头并进,决不允许有抢功冒进之事发生。此战所有俘获一应不得私藏,待战后均按照出力多少由本帅和诸位公开商议分配。你们看如此是否可行?”
众多首领们细细思量,大帅说的也有道理。要是没有约束的话,大家伙也不可能齐心协力。谁都喜欢吃肉不喜欢啃骨头,用出力大小来分配战利品也算得上公平二字,各族部都是没有异议。这个出力多少是按照出兵和斩获来计算的,族大战士就多,分起来能拿大份。人少的也可以多出把力,总之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
除了大族外,那些小点的部落,更加支持宋侯爷的法子。他们部族最多能派出个三五千人,这点人马要是没有规则的话,是万万抢不过大族的。宋大帅既然公开说了大家事后一起商讨分配战利品,自己起码也能在大族的碗里分上一些,比看着别人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干瞪眼强上万分。
宋江说完之后,环视一下,见众人均无异议,语气更是加重一些说道:“各位首领现在开始上报本部可出动兵马,本帅将一一记录在案,以作将来分配战利品的根据。”这话一出,群情立刻激动起来。
宋江身后的亲卫已经要来纸笔,各部族长纷纷上前将自己部族的兵马数字报上,亲卫将数字仔细的记下,最后送交到自家主帅手中。
宋江拿过记录着河州吐蕃各部出兵名单,不禁有些皱眉。这些个数字和他心里想的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总共加起来足有五十万之众,真真是荒唐可笑。
按照他事先摸清的底细,整个河州吐蕃番众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万,怎么可能派得出这许多人马。性子醇厚些的还好点,虚报的数字并不算多。生性贪婪些的,估计把自己族中的男女老幼全部人丁都报上充数了。
宋大帅心中暗暗恼怒,有些人当真利令智昏,真的把自己当成初来乍到的菜鸟来欺负。要真按照这个数字事后分配,不自己人打起来才是怪事。
“诸位刚才都上报了本部出兵人数,那本帅现在再确认一下,要是再无异议就按照这个数字征调军马。”宋江不怒反笑拿着册子,语气温柔得很:“不过有个事情是要说在前头的,本次出征所有战士必须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的成年男子,要是有虚报者一经查出,休怪我翻脸无情。”
厅中不少人脸色大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场之人没有虚报的屈指可数。这次出兵可是关系到将来战利品的分配,要是当众读了出来,其他诸部的首领恐怕立刻就要翻脸。
宋江的语音未落,当即就有人上前质疑:“大帅,我吐蕃人下到十五,上至五十不论男女都是勇敢的战士,既上得阵也杀得人,为何只能要壮年男子?”
“世间事求的无非是公平二字,这其中的道理你们自己心中明白,本帅无需回答。这样罢,”宋江语气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你们大家开始并未了解这条,现在准许你们每个人再重新报过一个数字,一会我再当众宣读。究竟是不是属实,就算本帅不知道,其他的首领心中自然有数。”
既然有补过的机会,诸多的部族首领们也不再强词夺理,只能是乖乖的再如实重新上报。等到新的名册再次交到宋江的手里,这个数字已经缩小得许多,总共的人数只在二十万左右。
河州吐蕃各族之间相互往来密切,谁家有多少族兵,别人都心知肚明。此次再没有什么人敢玩什么花头,都是老老实实的上报。就算还有虚夸的,那限度也小的可怜,最多他们自己私底下把从军的年龄放宽了一些。反正这西北苦寒之地,四十岁和五十岁的外貌区别也不甚大。
宋江大声将每个部族的兵马数字宣读了一遍,众人都没有太大的意见。事以至此,宋江此次的计划基本已经达成了,“众位首领深明大义,我宋江在此谢过。军情紧急我也不在和大家客套什么,只待大胜之日与众位首领开怀畅饮。”
“诸位头领听令!”宋江在一片笑声中忽然站起,表情严肃高声断喝。
厅中众多的头领顿时无声,全神贯注听着边帅下令。宋大帅指点着名册上各族,将数十族人分成两路,军力各为十万左右,限定各部番兵在三日内必须全数赶到两个出兵地点。这些事情只要别人配合,片刻时间就交待得清清楚楚。
“包约听令!”
岷州蕃部首领包顺的哥哥,河州吐蕃陇通一族的族长包约跨步上前,抱拳行礼:“下官在,请大帅下令。”
宋江微微点头,带着嘉许之意下令道:“本帅命你为南路统制官,约束十五族人马于三日后向北进发,务必要奋勇向前。”
“遵命。”包约躬身接令,能做一路统制官,自然比别人多了一些好处,不知道把握的就是傻子。
“张怀忠接令。”
密减族头人经斡穆立刻上前行礼:“张怀忠在,请大帅下令。”
宋江严肃命道:“我封你为南路军马副统制官,协助包约节制各族兵马,并掌管军法之权,要有畏缩不前私藏财货者,均可密报于我。”
经斡穆,不,张怀忠大喜望外,自己一族不过几千户,竟然能被大帅封为一路副帅。看来自己刚才率先表忠心有了成效,要能得大帅的扶持,密减族振兴指日可待。激动之下他对着宋江行了一个大礼,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怀忠定秉公执法,甘为大帅效死力。”
看着包约身为一军统制,张怀忠那等小族之长都晋身副帅,巴毡角无比的懊悔。自己原本是河州吐蕃的首领,现在难道还要被他人管辖不成?只是现在宋江还未点到庄浪族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安抚使大人要将自己置于何处,就是想发作也无从说起。
宋江安排完了西路军,这才眼睛一瞟,看了巴毡角和其他并未点到的部族首领一眼,“其余各部组成东路军,将由本帅亲自坐镇,永吉,”宋江招了招手,将庄浪族的少族长唤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东路军的先锋我便交给你了,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永吉大感意外,原本他看见宋江的安排,以为宋大帅定是要将自己父子闲置的,不想会将这等中军重任派给自己。先锋之职是立功的最好位置,何况这一次是在必得的偷袭。关系到将来自己部落的发展壮大,但凡有些想法的人都是想冲在最前面的。
将所有的事宜都安排妥当,宋江命人端来酒水,就像他才是祈安城的主人一样,根本无需顾忌巴毡角的感受。
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就已经反客为主,他将祈安城的巴毡角死死压制住,分化了各个部族的联系。原本就松散的部族联盟,被未来即将得到的利益,从一损俱损的伙伴,变成了相互竞争的对手。再没有人对他敢有半点违抗,只因为这位年轻的大帅,手中紧握住了对人类来说最致命的东西,那就是利益。
“诸位首领,三日之后我大军一同北上,在此本帅以水酒一碗预祝祝我军马到成功。今天聊以水酒一碗敬各位首领,等到完胜之日我们再举杯痛饮,一醉方休!”宋江端着酒碗,率先一饮而尽,其余诸人喧闹着陪着大口喝完。
喝下一碗水酒,各部族的首领们纷纷告辞。不用任何人催促,他们都自觉的要连夜上路赶回去,以便及时整备军马北上,生怕自己耽误了时辰。
红日西垂,映照着半天彩霞,放眼望去整个草原上都被染得血红。宋江站在祈安城的最高处,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心中豪情壮志满怀,历史的轨迹已经在按照他的意志发生改变。从今天起,西北的历史会迈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永吉崇敬的看着大帅的背影。两人差不多的年纪,永吉在宋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是啊,蜗居在河州小城里,统领着十来万的部众,是永远变不成飞翔在天空的苍鹰的。
永吉紧握着拳头,暗暗的发誓,我一定要走出河州,走出西北,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永吉的名字。要像自己身前的宋大帅一样,只需要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够折服这么多桀骜不驯的头领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