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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样,弄得我也有点儿忐忑。强挤出一个笑脸,做OK手势,说我一定能成功。就罩上了防毒面具,背着装备包下去了。
这次采用最后一套方案。主绳依然在我身上背着,两根保险绳由梁红和曾乔负责在山顶释放。这个备选方案是无奈之选,因为在释放绳子的时候,如果两人释放的长度不一致,如果主绳断裂,我会被短的那根绳子拉住,长的那根绳就没吃上劲儿。相当于只有一根保险绳,还可能被绷断。
第一步就没走顺,刚下去一个身位,主绳的绞索就卡住了。吊在那儿,紧急错开重新扣上。
缓缓往下落。脚底的着力点让人很不踏实,踩实了就会脱落,我吊着打趔趄。绳子在岩壁上梭动,也会扫下来一些落石,噼里啪啦往下落,从我身边掉进溶浆里,有的还砸到我身上。
第一个100米的80度斜坡被征服了,进入下面的垂直区域。
每落一段距离,就要跟上面对口令。锚点OK,绳套OK,锁链OK,通信OK。
突然,通信不OK了。我下到那个垂直坡度的时候,感觉背上一沉,装备袋在把我的身体往下拉。显然,给我分担重量的绳子,这会儿放快了。
“收装备袋的绳子,放多了!”
没有反应,绳子还在以固定速率往下放。我又喊了几句,对讲机里面没有任何声音,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和岩浆迸裂的轰隆声。
不一会儿,装备袋的重量彻底全挂我身上了,400斤,拽得我失去平衡往后仰。我急了,摘下防毒面具往上喊,依然没得到回应。
肯定是通信坏了。攀岩或者岩降,最怕两件事:绳子断了,通信断了。绳子断了马上死,通信断了等会儿死。
没有通信,跟团队失去了联系,会出现两种情况。
第一种,我生扛着400斤,接着往下走,人极度吃力,根本无法踩步点,最后会把我拉离岩壁面,彻底挂在空中。原来只需承担我人体重量的绳子,也会增加额外负荷,随时可能断掉。
第二种,我放弃,开始往上爬,无法跟上面取得联系控制绞盘开关。上升器的拉力是一吨,如果我被卡住了,最后我会被绳子和岩壁凸石切碎,只有一根带血的绳子上去。
酸雨又开始稀里哗啦地下,冲刷着火山灰、石子儿,往下淌,脚的着力面打滑。雾气越来越浓,什么都看不见。我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境地。主绳抖动了几下,两升一降。这是我们事先对好的SOS应急通信暗号,原地待命。
我横挪了几步,找了个突出点倚上去,让装备包的重量卸掉一些。
凄风苦雨里,漫长的等待。挂在火山峭壁上的等待,时间真的很漫长。
一个小时后,对讲机里终于有声音了。原来酸雨进去通信故障了。刚才他们能听见我说话,但他们的声音传不下来在上面紧急修理了半天。我们采购的是军用对讲机,如此轻易地就被酸雨干掉。
无论如何,危机解除了。在半空待了那么久,我的怒气也早被火山蒸汽给稀释掉了。
继续垂降。后面没有再出大问题,走走停停,根据情况适时调整,我还得歇。这比体力活难多了,身体损耗太大,防毒面具还让呼吸不畅。
五个小时后,我到达了岩壁上的一个突出点。这是我们此次征服马鲁姆火山的第一个目标位置,下降275米。这也是我的最低要求,再往下不说,这个位置我是必须要到达的。
我掏出了一面旗子,专门为此程探访马鲁姆火山设计的。本来是想在马鲁姆火山里面插一面中国的五星红旗,这个计划被帕斯卡否决——你去人家的圣山里插自己的国旗,会引发冲突的。有理有据,最后就制作了现在这面旗帜:依然红底,一条中国龙盘踞其中,CHINA点缀在上,硕大的“中国”两字,格外鲜艳。
摊开旗子,站在马鲁姆火山里面。意气风发,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如脚下的火山一样,喷涌而出。这是一个男人的征服,一个国家的征服。
俯身往下,跳动的马鲁姆火山就在我眼前。现在看到的景象,和在上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眼前没有一丝遮眼迷雾,马鲁姆火山赤裸相见。隔着厚重的防护服,我的肌肤也能感受到它的热情。沸腾的岩浆翻腾着,透着要吞噬一切的霸气。熔岩四溅,似流星,如流萤,要钻到人心里去。
眼前的马鲁姆火山,像有魔力一样,牢牢攥着我的心,让人不舍再离开。嗡的一下,就感觉世界要爆炸了,整个马鲁姆火山,在往上涌,铺天盖地而来,扑向我的身体,我融化其中,融为一体。我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全部都变成了虚无。
火山为证,生死相依
“放绳子,我要下去。”
第一天站在火山口的时候,我就有过要跳下去的冲动现在已经深入它的腹地,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张昕宇,你别乱来!”对讲机里,是梁红焦急的声音。
下面的100多米,是带着一段负角度的垂直岩壁,比我之前下降的近300米都要险峻,也更具诱惑,我要跟马鲁姆火山进行更亲密的接触。
梁红在劝,天快黑了,风越来越急,酸雨越来越浓;五个多小时了,你的体力也扛不住。
被熔岩湖的壮丽蛊惑得不行的我,此时心里也在激烈斗争千辛万苦到了这一步,不继续实在不甘心。可梁红说的也是事实实在太危险。挣扎了一会儿,脑子里另外一个张昕宇跳了出来你来这儿干吗来了?万里长征最后一步,还带犹豫的啊?
跳动着的马鲁姆火山,在我眼前魅惑地舞动,仿佛伸出一只无形的手,在邀请着我。
“你赢了。”我对着烈焰精灵说,然后告诉上面,下次再来今天就到这儿了,我准备上去。
不是我认了,而是因为突然感到一阵窒息。防毒面具在酸雨中浸泡时间太长,有点儿失效,一阵酸雾上涌,感觉全世界的氧气都被抽光了。我必须得上去。我们是来感受火山的是来尝试挑战极限的,绝不玩命。
“梁红,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上升器你来控制,把我拉上去。”
这事儿只能是梁红,因为它需要默契。如果拉快了,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被卡在岩壁上,再不停地扯,我就会被撕了。烟雾太浓,她根本看不清我的位置,对讲机之外,还要她凭感觉。心有灵犀,交命没有问题。
“魏凯,你和曾乔的护照在酒店我和老张房间的抽屉里。如果一会儿老张发生意外,我也不走了,跳下去陪他。”
“你说什么呢?不可能,能想到的危险我们都能回避掉!你别有的没的想那些事儿。”
“咱们既然一起来了,是一条绳上的人,怎么可能把一个人搁下。真出事了我下去背他上来。咱们一起来的,就必须一起走!”
对讲机里,是上面梁红和魏凯、曾乔的声音。听到这些,我有些凝噎,心里阵阵难受。我和梁红早就是一个人了,这种感情不需要山盟海誓。她那几句话,让我更加坚信,我愿意把生命交给这个女人。
魏凯和曾乔,也是跟我一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哥们儿。信任队友,托付生命,这是我们几个男人心照不宣的信条。
生死相依,就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我们走出来的收获。
老天始终在眷顾着我们,我成功地上来了。他们三个如释重负地放下手里的绳子、工具,说:老张,命你还是自己揣着保管吧,你太重了。
下潜成功之后,返回时我把命交到爱人梁红手中。
升到地面“胜利会师”,握手,都是生死兄弟!
着陆之后,没有什么载歌载舞,庆祝我张昕宇成为第一个下降到马鲁姆火山里的中国人,世界上第二个征服它的人,只是一个简单的击掌相庆。我们是一个团队,没有他们,我什么事儿也不会成。
天快黑了,赶紧收拾东西回营地。太累,我快垮了。
末了,曾乔还给我来了一惊吓。他捏着一段保险绳给我看,已经被岩壁磨损得只剩一发相牵。还有那些金属的绳套、锁扣,都已经被酸雨腐蚀得变形了,零件摇摇欲坠。我那会儿要真蛮着继续下降,可能真就跟马鲁姆火山零距离接触,并终生相伴了。
刨出来所有剩余的物资,鼓捣了一顿大餐,犒劳自己。这会儿待在营地里,再回想在火山上的这些天,以及刚才身在火山锥里的时间,不容易,确实不容易。
收拾好所有的东西,没剩多少好的了,暂时埋掉的生活垃圾也全挖了出来,打包带下山。让火山恢复原样,不能破坏大自然。我们只能带走照片和经历的回忆,以后可以随时想随时“提款”。
直升机早上七点来接我们下山。台风很准时,如约携阵雨来袭。
水雾氤氲中,只能远远听见直升机的轰鸣,却看不见真身。我开过直升机,感觉不妙,想起了在这片区域坠机的菲利普。这种天气情况,降落确实困难。
最后,直升机在云雾中盘旋了半天,声音就走远了。
给那个霸气的老板打电话,他说再派飞机来试一次。重复的故事,我们又听了一遍飞机响,就是没见着飞机。降落不了,把我们撂在火山上了。那老板说我们有两个选择:再住一天,明天再试一次;走下去。
帐篷全毁了,供给也用光,根本没法再留。走下去,我们这还有几百公斤的设备和垃圾,也不现实。怎么办?饿着肚子、吹着台风、淋着酸雨,再陪“马鲁姆先生”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