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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老头放了这一通跑,谈的问题非常尖锐,敏感,把在座的人,都弄得非常尴尬,特别是秦书海,心里更是那个苦啊,他在心里不断地骂自己,怎么没有提前打招呼,让这个老头子随便讲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就行了,其他的敏感问题,就不要多讲了。怕王一鸣第一次下不来台,会回去怪罪他秦书海安排的不妥当。
王一鸣坐在那里,一开始脸上还笑着,但越听脸上的表情越严肃,以至于老头子话都结束了,他还在思考着他讲的问题,和自己的观察和思考一对照,是那么回事,老头子确实讲的是真话,大实话,有老革命的风度,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的。真正的共产党员,就是这个样子的。
坐在他身边的老伴,怕他再多说什么了,弄得王一鸣下不来台,于是拉了拉他的衣服,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他一下,他很不高兴,说:“你这个老婆子,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用不着你提醒的!”
王一鸣接过话茬子说:“覃老,您老人家说的对,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您看问题很深刻,也很全面。我这一趟没有白来。听到了你的许多真知灼见,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风采。你们那一代老革命,就是这个劲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无私无畏,你知道,我在赵老家里听他谈话,也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听得进去,我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也很喜欢听你讲话,你说的这些社会现象,确实存在,是我们今后的工作中要加紧完善的地方,我认为,党风政风社会风气,要想从根本上得到好转,必须从领导干部做起,毛主席说,治国就是治吏,只有我们领导干部风清气正了,整个社会风气才能从根本上得到好转。你说对不对?”
覃光明看王一鸣虽然年轻,是整个西江省的历任省委书记里最年轻的一个了,原来还以为,这个后生就是运气好,后台硬,个人不一定有非常了得的本事,现在通过近距离观察和谈话,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对王一鸣高看起来,认为他有胸怀,有见的,是一位有思想的领导人,西江省这样的领导干部,还是不多见的。于是他开始笑着回应王一鸣起来,说:“你说的对!就是要从领导干部做起。我们国家,现在之所以出现了这么多的问题,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官员的腐败问题没有解决好。原来当官的,谁敢贪污?谁敢受贿?你弄个几千上万块,被组织上发现了,送到法律机关,往往一条小命就没了。那时候法律多严格?说杀就杀了。而现在,贪污受贿几千万,甚至几个亿,还死不了,判个死缓,风头一过,就保外就医了,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老百姓怎么议论我们的政府?其他的贪官一看这种情况,谁还会害怕?更加有恃无恐吗!大贪特贪,反正也死不了,弄到手的钱,只要发现不了,都是自己的。好官自然是没有多少人干了,大家都是相互攀比的,你一个厅长,弄上千万;我一个市长,不能比你少了。官场上风气不就坏了吗!买官卖官,行贿受贿,屡禁不止,就是这个原因吗!现在不是有这样的议论,当一个乡党委书记,没有几十万,你想也别想。那县长、县委书记,卖一个多少钱,怎么着也要上百万吧。那市委书记、市长,厅长、局长呢?一个要收几百万吧。当年钱明贵和谢青松犯错误,不就是这个问题,批发乌纱帽,最后把小命都丢了。钱明贵到我家里来,我还提醒过他,要收敛些,结果他不听,最后怎么样?”
王一鸣说:“您老说的对,现在的官场上,卖官鬻爵,行贿受贿,这个问题确实存在,甚至已经是普遍现象了,有的老百姓不是议论说,你要是不请客送礼,别说科长,就是一个副科长,你也当不上了。这个问题确实是带有普遍性。我认为应该整顿,必须下大力气整顿,但是,我们国家目前的反腐制度,还很不健全,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权力过大,缺乏行之有效的监督,廉洁不廉洁,关键靠自觉,靠个人的觉悟修养,我认为这样是不行的,最关键的,是靠制度,靠公开、公平的游戏规则。这需要时间,慢慢完善,现在中央给各个省份的指示是,大胆探索实践,摸索出行之有效的经验,然后再大面积推广,现在我们省,也需要进行一系列的改革,尤其是在干部的选拔任用上,我们要有大动作,我的意思是,制度比人靠得住。制度好了,坏人也不敢干坏事。好人更不会干坏事了。这样我们的社会,才会越来越和谐。”
覃光明说:“对,是这个理。”
王一鸣看了看表,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下面还有几个老同志在家里等着呢,于是就站了起来,对覃光明说:“覃老,时间有限,这一次我就不打扰太久了,我下面还有几个老同志要看望,下一次,我专门来,听你好好聊天。”
覃光明说:“好的,你去忙吧。”说着站起来,亲自把王一鸣等人送到大门口。摆了摆手,才回去了。
众人簇拥着王一鸣,步行穿过一片竹林,走了几十米,就到了另一栋别墅门口,这里住的是前省委书记高建勋。
工作人员连忙打了电话,通知高建勋的警卫员,说:“王书记快到了,请高书记出来迎接一下吧。”
警卫员告诉了高建勋,高建勋放下手中的报纸,取下老花镜,披上毛呢大衣,在警卫员、秘书、老伴和儿子高军法的陪同下,走到大门口,迎接王一鸣一行。
高建勋是河北省人,是解放前入学的清华大学生,大学毕业,已经是解放后了,他被分配到中部某省的省会城市,做市计划委员会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以后被主任看中,做他的专职秘书,做了几年,就提拔为计划委员会的办公室副主任。后来他被下派到基层,从副县长做起,后来做了县委书记,副区长、区长,区委书记。
“文革”爆发后,他受到冲击,下放农村劳动改造,在基层当过农场工人,扫过厕所,当过农场的学校教员,在基层呆了整整十年。一直到“文革”结束,大批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得到了重新启用,他迅速出山,做了省会城市的副市长,以后就做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市长,省委常委兼市委书记。一直到最后,升任省委副书记,八十年代中期,省委书记覃光明退休后,中央调任他来西江省,接任覃光明的省委书记职务。他在西江省担任了一届的省委书记,退休后,就留在西江省养老了。
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姑娘,八十年代都随着他调进了江城市,大儿子高军力,现在是西江省农业银行的行长。大姑娘高军美是省妇联的副主席。二姑娘高军丽是江城市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最小的儿子叫高军法,是省司法厅的副厅长。四个孩子,一个正厅级干部,其余的三个都是副厅级干部。
昨天高建勋接到王一鸣要来家里看望自己的消息时,就考虑了一下,特意交待自己的小儿子高军法,明天一早就到家里来一趟,在这里等着和王一鸣见见。
高军法今年四十五岁,当省司法厅副厅长已经两年多了,是高建勋亲自找杨春风打招呼,才为自己的小儿子解决了一个副厅级的位子。现在省委书记是王一鸣了,他就想,把自己的小儿子好好栽培栽培。如果能够解决正厅级的级别,做司法厅长也行,到市里做个市长也行。
其他的三个孩子,大儿子已经是正厅级别,况且是在农业银行,属于条条上的干部,提拔到中国农业银行总行做副行长,升副部级,这非常有难度,因为老高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不是在任的省委书记了,有些事情,说话就不灵了。况且老高好面子,不愿意为了自己子女的事情,低三下四的,到北京到处找人。他已经七十多了,懒得为自己的儿女去跑官了。在西江省里,打个电话,说说情,这样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他也是不愿意做的。
两个姑娘已经是副厅级了,以后到底怎么样,就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只是小儿子最年轻,他也最疼爱,觉得可以顺便引荐一下,所以今天他特意安排小儿子在家里陪自己,等着王一鸣来,到时候认识一下,有什么机会了,也好向王一鸣开口提。
高建勋是个大高子,足有一米八零,现在虽然老了,还是非常帅气,他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里面是灰色的夹克,黑色的西裤,脚上是一双黑皮鞋,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口,向着王一鸣来的方向,走了十几米,迎接王一鸣。
王一鸣离他还有十几米远,就笑着和他打招呼,说:“高书记,您身体还好吧?”
高建勋冲他摆着手,笑着说:“好,大的毛病没有,小毛病少不了了,反正已经老了吗。”
王一鸣走上前去,握着他手说:“您才七十多岁,还精神着呢!不老。我到您这个年纪,如果有您这样的身体,我就非常满足了。”
高建勋说:“会的,会的,王书记这么年轻,现在的生活条件又好,到时候身体肯定比我强。”
说着他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王一鸣说:“这是我的小儿子军法,在省司法厅当副厅长。”
高军法连忙两个手握住王一鸣的手晃着说:“王书记您好!很高兴见到您!”
王一鸣看了看他,说:“看着这么面熟,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吧?”
高军法补充说:“见过,见过,去年王书记到司法厅视察,我们在办公室里握过手的。”
王一鸣一下子想起来了,去年三月,省司法厅的厅长甘广仁到王一鸣办公室汇报了一次工作。本来像司法厅这样的单位,从工作分工上,不归王一鸣分管。司法厅属于双重管理单位,从工作性质上,要归口于省委政法委。从部门序列上,又归口于省政府,属于省政府组成部门。甘广仁真正需要经常去汇报工作的,其实是这样几个人,第一,省长刘放明,因为他是省政府的老大。第二,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牛振海,因为他是全省政法机关的老大,分管公、检、法、司四大家。第三,就是副省长李震乾,他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副省长。甘广仁想汇报工作,应该找他们才是。
其实甘广仁平常也是这样操作的。隔三差五,到几个领导办公室里露露脸。出国考察回来,不忘给几个领导送些从国外带回来的稀罕礼物。领导有时间了,他就把领导约出来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逢年过节,亲自到领导家里去一趟,送些稀罕的土特产,或者名烟名酒什么的,当然机会合适了,也会送钱或者购物卡什么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分管的领导对自己的工作满意,不故意找茬子。
在官场上,一级有一级的难处。别看甘广仁五十多岁了,省司法厅的厅长也已经当了四五年了,在省司法厅这个自己的地盘上,是说一不二的老大,但到了省长,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些官场大佬面前,他就是个小虾米了,那些人不高兴了,就可以把他喊过来,到办公室里训一通。说到激动的时候,骂他的老娘也说不定。他要是犯了什么明显的错误,那就更不得了。省长或者政法委书记一句话,他这个厅长的乌纱帽,说不定就没了。
所以,现在的官场上,即使当到正厅这个级别的官员,在一般人眼里,算是级别不低的官员了,他们仍然过得不轻松,平常里仍然要挖空心思,和官职比他们更大的官员搞好关系。只有关系处融洽了,你的工作大环境才能舒心。你的乌纱帽才能避免随时被摘掉的风险。
怎么维持和大领导的关系,实在是一门大学问。好在官当到正厅这个级别的人,基本上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他们总结出一条规律,多请示,多汇报,多接触,多送礼,投其所好,没有办不成的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所以,能混到正厅这个级别的官员,大都是心理素质特别好的一批人,他们都有一种牛皮糖的精神,对官比他们大的领导,他们该粘就粘,能靠就靠,反正你抬手不打笑脸人。我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在你面前,已经够下贱的了,你还要怎么样?用这种心态在官场上混,才能混得下去。
王一鸣虽然不分管司法厅,但他分管全省厅级干部的提拔、交流、任用,所以,他无形中就成了全省厅级干部重点交接的对象。甘广仁才五十多岁,他知道王一鸣在西江省今后的分量,万一王一鸣当了省委书记,如果和王一鸣搞好了关系,自己说不定还有下去当市委书记的机会。就是下去当几年市长也好啊,级别虽然一样,但位置却重要得多。省直机关的厅局长,在仕途上,还有无限的可能。运气好了,一步到位,可以做副省长;下派到市里,可以做市委书记或者市长。北京要是有人,调到北京城里,一下子可以做司长。就看你会不会做,有没有活动能量了。
为了巴结王一鸣,创造让王一鸣熟悉自己的机会,甘广仁就让自己的秘书联系上了龚向阳,亲自对龚向阳说:“龚秘书吗?我是司法厅老甘啊!”
龚向阳平常里没什么事情时,经常翻看省委办公厅印刷的内部通讯录,就是为了熟悉各个领导的名字,各个厅局长,各地市的市长、市委书记,他们的名字是必须记住的,这是做省委领导秘书的基本功。所以他一说自己是司法厅的老甘,龚向阳就知道他是谁了。
龚向阳说:“甘厅长你好!”
甘广仁说:“龚秘书,我想向王书记汇报一下工作,不知道现在王书记有没有时间?”
龚向阳想了一下,说:“厅长,这么吧,我先请示一下王书记,等一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好吧?”
甘广仁说:“好的,好的,谢谢你了龚秘书,拜托老弟了!”
龚向阳放下电话,到王一鸣办公室汇报说:“老板,司法厅的甘厅长来电话说,想来汇报汇报工作,你看可以吗?”
王一鸣正在看文件,抬起头,问龚向阳:“这个老甘,好像没有到过我办公室吧?”
龚向阳说:“没有来过。”
王一鸣说:“那让他来吧。”作为管干部的副书记,王一鸣想多认识一些厅级干部,多接触一下,你才能有个初步的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