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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史瞟了一眼虚掩的房门,躬身道:“东家,真要如此,给是死不给也是个死,拼了,无非是鱼死网破而已,孟史永远追随东家。”
孟恩远拍拍孟史的肩头:“患难见真情,老夫没看错你,不枉老夫将你从老家带出来,委以重任。”
“东家之恩山高海深,孟史就是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
孟恩远感慨的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走,去看看。”
孟史急忙引着孟恩远从亭阁林立,游廊环绕,曲水潺潺,绿柳成荫,青藤假山,景色美不胜收的内宅向钱庄快步奔去。
六和钱庄门外和大堂站满了面无表情神情阴冷的锦衣卫,惊得柜台后的伙计和几名账房都脸色青白,噤如寒蝉。
钱有禄和刘全宝站在大堂中央,两名头牌粉头手里拿着从安南国进来价值近千两银子一把的孔雀翎羽扇站在两人身后,轻轻的扇着风。
刘全宝打量着宽大但古旧的店面,心里暗叹,若不是门外横匾写着六和钱庄,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单看店面比汇合钱庄破旧了许多,若非亲见真很难想象大明第一钱庄总号铺面竟如此寒酸,这真应了那句俗话,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钱有禄负手,抬头瞧着柜台上金漆横匾上的题字,童叟无欺。字写的中正丰腴,笔力沉浑,颇有颜体精髓。
钱有禄眼神微眯瞧着匾额的落款,嘴角绽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徐阁老倒是很大方啊,连同门外的正匾,身为朝廷内阁首辅竟屈尊降阶给商贾铺面铜臭之所提了两块匾额,真是难为了他自诩两袖清风,不爱财的手。
昔日严嵩辅政时,六必居的题字,还是赵家兄弟花重金贿赂的严嵩发妻欧阳氏,欧阳氏故意多次在严嵩面前临写六必居三个字,而且故意写丑了,引起严嵩注意,严嵩不疑有他,且夫妻伉俪,就笑着挥笔写了六必居三字,以供欧阳氏参照临摹,赵氏兄弟这才骗得严嵩墨宝。
钱有禄吧嗒了一下嘴,严嵩贪财但顾惜羽毛不为商贾题字,徐阶清廉却为商贾连题二匾,有趣!一旁站立的江林偷瞟着钱有禄,眼中闪过羞愧懊悔之色。
孟史引着孟恩远从偏门急匆匆走出,孟恩远微喘着粗气,抬眼瞧到钱有禄以及大堂的内阴森逼人的气势,脸色微微一变,果然是景王!心里一阵发紧,急忙快步来到钱有禄身前,翻身跪倒:“孟恩远叩见钱总管。”
钱有禄急忙笑着搀扶住孟恩远:“玉如兄你这是干什么?有禄不过是景王府一名小小的外府管事,又不是朝廷命官,你给我行得哪门子礼。”
孟恩远白着脸强笑了一下,转而暴跳如雷道:“人都死了吗,混账东西,还不赶快上茶!把我从黄山带回的极品云雾赶快沏上!”转而谦恭的笑道:“恩远家中有些琐事,迎接来迟,钱总管切莫见怪,请,快请上座。”引着钱有禄和刘全宝来到左侧靠窗的偏座。
钱有禄和刘全宝落座,这才发现孟恩远依旧站着。钱有禄笑道:“我们是客,玉如兄是主,我们坐着,玉如兄反倒站着,难不成玉如兄是要赶我们走不成?”
孟史急忙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孟恩远身后,轻声道:“东家请坐。”
孟恩远拱手陪笑道:“钱总管说笑了,您可是恩远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拿捏着坐下了,眼神瞟了一眼刘全宝,又急忙收回,咧嘴干笑着。
钱有禄轻拍额头,笑道:“失礼,失礼。玉如兄,我来介绍,这位是王爷在江南外庄分号的刘掌柜。”
刘全宝站起身,抱拳施礼道:“刘全宝见过孟掌柜。”
“不敢,不敢。”孟恩远满脸堆笑,急忙站起还礼。一名伙计端着茶盘过来,将茶盏放在钱有禄和刘全宝中间的红木茶几上。
钱有禄瞧了一眼,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嗯,味道不错,好茶。”
“难得钱总管喜欢,墨卿,从黄山带回的二斤云雾,都孝敬给钱总管。”
“不可,有禄怎能夺人所好。”
孟恩远陪笑道:“钱总管您就莫打我的脸了,我那些庄稼汉的习性您是知道的。虽说这两年赚了些辛苦钱,可饮茶这种风雅之事,我是怎么也学不会,我觉着还不如白水喝着痛快。”
钱有禄哈哈一笑:“那有禄就受之不恭了。”
孟恩远嘿嘿笑了几声,眼神闪烁瞧着大堂内面无表情的锦衣卫,事情已经明摆着了,钱有禄这是先礼后兵,看起来今儿老夫不吐血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唉!希望你们这帮子混蛋杂碎莫要太过分,否则老夫没命,你们也别想舒坦了!
沉吟了片刻,暗咬咬牙,抱拳笑道:“钱总管和刘掌柜大驾光临,敝号是蓬荜生辉。以前本小利薄,像钱总管这样的大人物,恩远有心巴结,可心有余力不足,因此一直不敢在钱总管面前丢脸。钱总管是知道的,敝号这两年在京城生意还做得差强人意,赚了些辛苦银子。孝敬景王殿下和钱总管的心又活络起来,今儿喜鹊闹枝,钱总管和刘掌柜还有这些兄弟们大驾光临,恩远真是喜出望外,墨卿,快去柜上拿二十万两钱票。”
孟史愣了一下,低沉道:“是。”转身要走向柜台。
“慢着。”钱有禄似笑非笑的瞧着孟恩远:“恩远兄这是何意啊?难不成你以为有禄是来讹诈恩远兄银子来的?”
孟恩远肥胖的身子轻微一颤,强笑道:“钱总管千万莫误会,这只是恩远的一点孝敬。”瞧着钱有禄越来越冷的笑意,真恨不得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日他祖宗八代。
孟恩远脸色苍白,使劲咬了咬牙,声音透出痛苦:“您若是嫌少,请您开个价,只要小号拿得出,恩远绝无二话。”
钱有禄笑着叹了口气:“恩远兄啊,恩远兄,你这真是让有禄汗颜啊!有禄原以为你我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远亲不如近邻。虽然与你恩远兄没有深交,但六和钱庄童叟无欺,你恩远兄诚信待人的为商之道,有禄可是深感佩服。正好王爷要存银子,有禄想都没想就径直来六和钱庄了,可万万没想到,恩远兄竟将有禄当成了敲诈钱财的匪类,有禄无话好说了,告辞了。”
“慢!”孟恩远腾地站起身来,惊疑不敢置信的看着钱有禄:“钱总管刚才说您是来小号存银的?”
钱有禄站起身来,好整以暇的用大袖拂了拂身上的素白道氅,似笑非笑道:“不是存银,难不成钱某还当真是来敲诈的吗?”
孟恩远惊喜交加的连连拱手:“哎呀!恩远昏聩该死,钱总管可千万莫生气,恩远给您赔不是了。”
“赔不是就不必了,既然恩远兄不喜欢跟有禄打交道,有禄不打搅就是,告辞了。”钱有禄作势要走。
孟恩远一躬到底:“钱总管若真就这么走了,恩远羞愧的从此就无法做人了。”
刘全宝笑道:“有禄兄,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咱们若真这么走了,岂不真伤了感情。”
钱有禄瞧着刘全宝,会意的微挑了一下眉梢,叹了口气,坐下了。
孟恩远感激涕零的又冲刘全宝深施了一礼:“大恩不言谢,刘掌柜的恩德,恩远永世不忘。”
“孟掌柜客气了。”刘全宝笑着也坐下了。
孟恩远心里简直是心花怒放,不仅担心惊惧的事没有发生,反而要和景王攀上关系。有了王孙贵胄这把保护伞,自己以后的生意会是怎样顺风顺水大发财源,孟恩远就算脑子是屁股,都能将**笑开的。
快步上前,赔罪殷勤的端起茶几上的茶盏,双手奉与钱有禄。钱有禄故作犹豫了片刻,自嘲的一笑,接过了茶盏。
孟恩远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正要再端起茶几上刘全宝的茶盏,刘全宝伸手按住盖碗,笑道:“孟掌柜不必客气。”
孟恩远陪笑了几声,目光灼灼的瞧着喝茶的钱有禄,小心翼翼的问道:“恩远斗胆请问钱总管,不知景王殿下想要在小号存多少银两?”
钱有禄轻吹着漂浮在琥珀色茶汤上的几片雀舌般微黄的茶叶,轻呷了一口:“不多,四百万两银子。”
孟恩远两腿一软,险些瘫跪在地上,瞬间又直了起来,惊喜交加不敢置信的颤抖问道:“钱、钱总管不、不是在说玩笑?”
钱有禄放下茶碗,微笑看着满脸惊喜的孟恩远:“孟掌柜这可是第二次怀疑钱某的诚意了。”
“不敢,不敢,恩远失言,钱总管千万莫怪罪。”孟恩远惊得慌忙作起揖来。
“孟掌柜,若是不信,银车就在贵号门外,可亲自出去一观。”刘全宝微笑道。
“恩远失礼。”孟恩远匆匆的冲钱有禄和刘全宝拱了拱手,就迫不及待快步出了钱庄。江林施了一礼,紧跟着孟恩远出去了。
钱有禄眼神微睨向躬身站在孟恩远座位旁的孟史,淡淡道:“大帐房,不出去陪你们掌柜的一同瞧瞧,也好做个心里有数。”
孟史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瞧了一眼面带微笑的钱有禄,躬身施了一礼,也急匆匆出去了。
孟恩远快步来到头一辆马车前,身后传来江林的声音:“赵龙兄弟,这是钱庄孟掌柜,让他验看一下银车。”
赵龙笑着点点头,伸手拉住孟恩远的手,孟史也来到孟恩远身后,用手推着孟恩远肥胖的身子,将孟恩远搀扶上了车,掀起车帘,孟恩远和孟史进入车内。
赵龙笑着冲江林抱拳,江林也急忙笑着还礼,随钱有禄和刘全宝去东北城汇合钱庄,瞧着刘全宝和这帮子车把式谈笑风生的样子,江林就心里清楚,这些精气神外溢,身上都有着不低拳脚功夫的车把式恐怕都是王爷的心腹随从,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赵龙等师兄弟们的心情从听闻刘全宝告知大掌柜是王爷,一直到现在还在激动狂喜不已。赵龙瞧着一身大红麒麟过肩曳衫的江林脸上对自己露出的谦和笑意,心里自豪的恨不得张嘴大声吼几嗓子。
车厢内,十几口上下垒着的包铜红木大箱,靠车门的三口大箱打开,孟恩远瞧着箱内摆放齐整满满登登的银锭,兴奋的嘴都合不拢了。
也无怪他如此高兴,从二十年前六和钱庄开张到如今,这是钱庄接到的最大一笔存银,而且还是景王府的银子。
孟恩远颤抖着从箱内拿起一锭足重五十两的银锭,瞧着泛着青筋的银锭:“真是好成色。”
孟史笑道:“恭喜东家。”孟恩远将打开的三口大箱恋恋不舍的合上,孟史急忙掀起车帘,两人依次下了车。
孟恩远快步飞奔回钱庄,巨量银锭不住在眼前晃悠,平日好色的心竟在从站在街上的成群绝色粉头们身旁走过,没有丝毫的跳动,双眼也仿若未见一般。
跟在身后的孟史则贪婪的从这些粉头脸上身上飞快扫过,眼中难以抑制的yin邪之色若是刀剪,这些粉头早就已不着一缕了。
钱有禄瞧着满脸兴奋狂喜快步进来的孟恩远,微笑道:“怎么样,这回孟掌柜相信钱某不是闲着无聊找你说笑来的吧?!”
孟恩远深施一礼:“钱总管对敝号和恩远的恩德真是山高海深,恩远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钱有禄鄙夷的一笑:“山高海深?恩远兄太小家子气了吧,堂堂大明第一钱庄的掌柜东家,这点银子就至于如此失态吗?”
孟恩远一愣,惊愕的看着一脸倨傲之色的钱有禄,这点银子?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四百万两白花花的银锭!孟恩远暗咽了一口唾沫,干笑道:“不怕钱总管笑话,您送来这么大一笔存银,小号自开业以来,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自然了,那些小家小户哪能跟王爷府上比。”
钱有禄一挑眉梢,冷笑道:“有禄还以为恩远兄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不成想区区几百万两银子就如此失态,看起来王爷吩咐的大事,在大明朝是办不成了。”
孟恩远心里一激灵,大事?!难不成还有更大笔的银子要存在我这里?!孟恩远的心脏狂跳的大有砸碎胸腔飞出来之势,如此惊人的大买卖,要是让他这么走了,恐怕这一生也不会再碰到第二次,绝不能让它从自己手里溜掉。
孟恩远暗暗发狠,慢慢深吸了一家口气,抱拳施礼道:“恩远受教了。钱总管放心,您若真垂恩恩远,恩远就是头拱地也要将景王殿下交付的大事办成。”
钱有禄作势要起来的身子又慢慢坐下了,孟恩远眼神偷瞟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满脸近乎哀求的看着钱有禄。钱有禄瞧向刘全宝,孟恩远哀求的眼神也立即望向刘全宝。
钱有禄和刘全宝的眼神相碰,刘全宝眼神闪出敬服之色,东家果然识人,钱有禄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一手欲擒故纵请君入瓮的计策使得漂亮,就算换做是我,恐怕十之**也会中计上钩。
刘全宝故作沉吟的微垂头片刻,又慢慢抬起轻轻点点头。钱有禄沉声道:“都退出去,把门关上。”江林和一干锦衣卫都快步出了钱庄。
孟恩远也沉声道:“你们也都出去。”躲在柜台后噤如寒蝉的伙计和几名账房也都急忙出了柜台,快步走出钱庄。
“你们谈,我去门外看着。”刘全宝突然站起身,也出去了,钱庄两扇厚重的红木大门缓缓关上了,大堂内的光线也瞬间暗了下来。钱有禄瞧着关闭的店门,眼中流露出激动感激之色,心里明白,刘全宝这样做,隐含的意思就是不和自己抢功。
孟恩远瞧着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照射下钱有禄那张半明半暗透着阴森的脸,心里缓缓升起紧张惊惧,但随即又被强烈的贪欲扼杀于无形,富贵险中求,天下哪有没风险就能赚到银子的买卖。孟恩远双眼又亮了起来,闪动着强烈的贪婪之光瞧着钱有禄。
钱有禄慢慢收回目光,瞧着孟恩远,沉默了片刻,低沉的说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我口说出,听入你耳,咱们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听闻到的每个字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但有丝毫泄露,恩远兄,这可要殃及十族,你可要想好。”
孟恩远脸色一变,目光闪烁了片刻,眼中露出坚忍决然之色,低沉的说道:“恩远明白。钱总管请说吧。”
钱有禄身子向前探了探,低声道:“恩远兄的手段,有禄有过耳闻,这回王爷悄悄回京,恩远兄想必已知晓。”孟恩远也不隐瞒,无声的点点头。
钱有禄嘴角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昨晚,王爷与圣上的君臣奏对,恩远兄可曾听到些耳闻?”
孟恩远躬身低声道:“恩远不敢瞒钱总管,恩远虽知晓王爷进宫,但与圣上谈了些什么,恩远没这个本事探听到。”
钱有禄笑了一下:“那我告诉你,王爷和圣上父子君臣昨晚谈完,王爷回来,交给有禄一件大事。”
孟恩远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心知要说正题了,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