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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大营半夜得了命令, 趁夜拔营,车马疾行,赶去二十里外的另一处营地驻扎。
行军到了清晨时分, 天气不太好,阳光从层层笼罩的乌云间隙照下来。
司云靖抬头盯了眼日头, 估摸着时辰, 那小子此时该醒了。
出了帐子发现周围只剩他一个, 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勒停了乌云踏雪, 转头吩咐, “队伍停下,原地休整。”
众多军马长嘶着停在了路边。
司云靖召来了河边大营的前锋将领, 吩咐他派个脚程快的顶尖探哨回去河边探查一二。
“看看被丢下来的池小世子什么反应, 是不是坐在原处哭得稀里哗啦。如果他一边哭着一边趴地上写信,等信写好了就把人带回来吧。”他凉凉地吩咐。
探哨大声领命策马飞奔而去。
司云靖下令慢速前行,一边慢悠悠赶路, 一边等着探哨带着人回来。
队伍行进得慢,整个早上走了不到十五里。来回不过三十里。
探哨快马轻骑,一个时辰之内赶了个来回,前来复命了。
司云靖见探哨是独自回来的,眉心就是剧烈一跳。
“人呢?怎么没随你回来!”
那探哨单膝跪倒回禀, “人就在河边。小的赶过去时,池世子自己煮了一锅肉, 正在一边喝肉汤一边写信呢。精神挺好的, 没哭。”
人还在, 没弄丢,司云靖难看的脸色转好了些。
被自己扔在营地里,池家小子表面上再怎么镇定, 心里肯定是抱怨自己的。
罢了,随便他抱怨去。
他追问探哨:”既然已经在写信了,你为何不等他一阵,带他一起过来。”
探哨也挺委屈,“小的当时就说了。但池世子他、他自己不愿回来呀。他说他早上起来,肠胃有些不舒服,上马赶路只怕不行,宁愿一个人待在河边。池世子说,等过两天肠胃好了再来寻大队伍。还说,那个……”
他有些尴尬地道,“花椒够了,孜然有点少。请殿下再带一瓶给他。”
司云靖抬手把探哨打发走了。
四下无人时,他压抑着情绪,问了句身边的高大年,
“如果你肠胃不舒服,肚子疼,你还会惦记着在吃食里放花椒和孜然?”
高大年一听话头就知道不对,不答又不行,呐呐地回了句,
“老奴自己的话,肚子疼当然是要吃清淡的。但池世子他、他说不定天赋异禀呢。越是肠胃不舒服,越要吃些加佐料的饭食才舒服……”
太子爷凉飕飕的眼神扫了过来,他自己也掰不下去了,躬身退到了旁边。
司云靖思忖了片刻,沉沉地笑了一声。
“行啊。让他回来,他偏偏赌气不跟过来。他这是生了怨怼之心了。那就如他所愿,让他独自待几天吧。”
司云靖当即起身,吩咐道,“休整结束,加快速度行军。——刚才那探哨呢。”
早上被派去河边的探哨刚回了队伍,转眼又被太子爷召过去了。
“带十个人。回去河边盯着。”司云靖骑在马上吩咐道。
“是!”那探哨大声领命就要走。
“回来。”司云靖把人叫回来问他,“你知道孤要你带人盯的是什么?”
那探哨纳闷地回答,“殿下要小的盯着的,自然是池小世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司云靖抬手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气,“不。你带人盯着山林那边。不要当真跳出一只猛虎豺狼之类的猛兽,把池世子给叼走了。”
“哦……哦。是!小的领命!”
策马站在山头之上,目送着探哨一行快速消失在道路尽头,初春的凌冽山风从身边咆哮着刮过,刮起了衣摆猎猎乱响。
司云靖抬头望了望日头消失、浓云聚集的暗沉天空,暗想着,天色变得快,快下雨了。
而且只怕会是大雨。
且看他单人匹马,能嘴硬赌气几日。
等他受够了教训,抹着眼泪蔫嗒嗒跟着探哨回来,放软了声音恳求自己收留的时候……
司云靖心想,虽然吃得多,挺浪费口粮的,看在一张脸长得赏心悦目的份上,那就勉为其难收留着吧。
“原地扎营。”他吩咐下去。
第一天,没人回来。
第二天,果然开始下雨了。还是没人回来。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的绵延不绝,接连下了整天,雨势越来越大,暗沉沉的天幕之上,铺天盖地的雨帘倾倒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雨势减小了,对附近地形极为熟悉的河畔大营华将军却来求见司云靖,请求将原本驻扎在山麓的营地挪到高处。
“殿下请看。”一副绘制详细的大型舆图在军帐里左右摊开,
“我们目前驻扎的山麓不远处,有一处河道。正是河畔大营处的同一条河。河畔大营位于上游,我们目前驻地位于下游。”
华将军侃侃而谈,“前两天雨势汹涌,若是上游那边发了山洪,冲到我们这里,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白天还能及时察觉,如果半夜发山洪的话,只怕会直接冲进大营。因此,卑职恳请移营至高处。”
司云靖对着宽大的舆图出神。
他的手指按在河畔大营处。
“河畔大营位于上游,若是山洪冲到了大营附近,会如何?”
“河道两边全淹。”
华将军脱口而出,“以前就淹过一次,冲跑了好些辎重帐子,人也冲走了十来个。这次奉了太子殿下之命,咱们早早拔营离开了河边,倒是不必担心夜里突发洪水了。”
司云靖对着舆图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高大年奉命去催写书信、回来复述的满满笃定的那句“我才不信。太子爷不会把我丢下的。他诈我呢。”
更早些时间,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还以同样笃定的语气当面说了句“殿下不会当真杀了我们的”。
河道两边全淹。
辎重帐子连带人一起冲走。
他的眼睛盯着桌面铺开的舆图,看到的却是奔流而下的山洪,淹没的河道,辎重帐子连带人一起冲走。
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
“太子爷不会把我丢下的”。
“殿下不会当真杀了我们的“。
司云靖霍然起身,吩咐华将军说,“这里由你负责,将大营移到高处。”快步往外走去。
高大年亦步亦趋跟着,跟到帐子外头,忙着撑伞的短短时辰里就被绵绵春雨浇了个透心凉,哎哟叫了一声,叫道,“殿下!伞哪!”
司云靖已经从另一个内侍手里接过了厚重的蓑衣,披在身上,喝道,“将乌云踏雪牵来。”
高大年匆忙抱着伞具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雨中十余骑快马加鞭、飞奔疾驰而去的朦胧背影。
……
派过去河边盯着池世子的顶尖探哨姓黄,跟前跟后盯了两天,跟池萦之混了个脸熟。
连绵不断的春雨里,黄探子也披了件蓑衣,头上戴了斗笠,蹲在一处距离河边两里地外的一处半山腰的山洞外头。
“池世子,跟小的回去吧。太子爷等你等得脖子都长啦。”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池萦之在山洞深处升起了篝火,转动着烤肉,撒了点孜然粉。浓郁的香气冲进了鼻尖。
“肚子疼,不回去。”她淡定地说。
滋啦——烤肉香气弥漫了山洞。
蹲在洞外喝雨吃风的黄探子忍不住耸了耸鼻尖,深深吸了口香气。
“带着兄弟们进来烤火吧。”池萦之坐在山洞里招呼,“不小心烤肉烤得多了点儿。大家分着一起吃。”
一刻钟后,探哨带着手下十个兄弟,一起蹲在篝火前烤火吃肉。
吃吃喝喝,感情自然而然培养出来了。
“池世子,你这肚子是真疼还是假疼啊。怎么会一边疼着,一边还有胃口吃肉呢。”
黄探子吃饱喝足了,拍着池萦之的肩膀和她掏心掏肺,
“论身份,您是尊贵人儿。论年纪经历,我大个几岁。池世子啊,别想不开,跟咱们太子爷对着干。大老爷们儿‘肚子疼’,这借口,一听就太假了嘛!”
池萦之单手抓一只山鸡腿,另一只手捂着肚子,“我没想跟太子爷对着干。我是真的肚子疼。疼了两天了。”
另一个兵兄弟诧异地插嘴,“肚子疼,还能疼上整整两天?池世子,我看不是吃坏了肚子,只怕是肠胃犯病了吧。赶紧回去跟大军汇合,找个军医看看。”
在一片议论声和劝说声里,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腹部,最后还是摇头,“我这不是病。找军医看也没用。你们别把我弄回去,就让我一个人待这儿三四天,肚子疼疼就好了。”
一帮军汉吃完了,感激地道了谢,很自觉地收拾干净了山洞里的骨头,往篝火里加足了柴火,趁雨势稍小的时候退了出去。
池萦之独自在山洞里歇下,月事来了虽然麻烦,好在四周没人,倒也不是特别惊慌。
老天保佑,自己这次的运气真好。
被药性压制得久久没有来的葵水,一旦来了就跟发洪水似的,不小心就会弄在衣裳上。
如果在人来人往的军营里来了月事,只怕当天就会被人发觉。
现在的局面,是所能设想到的最好的可能了。
还好还好。
在庆幸而喜悦的情绪里,她满足地睡下了。
所以,当她一觉睡醒,发现山洞里突然多出个大活人的时候——
心里的草泥马奔腾千里……
“看不出来啊,你挺能耐的。”
司云靖坐在篝火旁边,木架子上烤着湿衣裳, “一个人过得优哉游哉,乐似神仙。若不是被人带着,孤都找不到山岭子这处藏身所在。”
池萦之趁他说话的时候坐起身,把临睡前脱下来盖在身上的外袍子穿了起来。
稍微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身上又有点不对。
仿佛山洪奔腾而至的葵水,比外头连绵不断的春雨还要汹涌。
妈的……
鼻尖始终笼罩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还好司云靖坐的远。
她连站起身都不敢,坐在原地行礼,“殿下怎么回来了。”
司云靖把湿衣裳翻了个面继续烤着,不冷不热地说,“昨晚的消息,上游水位暴涨,随时能冲到这里来。孤带了几张网子,准备在水底下捞你呢。”
“哦……哦。”话虽然说得难听,池萦之倒是听出了话外的几分意思,惊讶之余有些意外和感动。
居然连夜策马奔回几十里,就是赶在山洪爆发之前来找她的吗?
原本目光里的警惕和防备减缓了不少。
“臣没事。雨下得太大,一个人不敢住在河道附近,就挪到山洞里来了。”
她不敢动,但不妨碍言语上表达她的感动。
“摸黑跑了一夜马,殿下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昨晚烤好的烤肉?洒了孜然和胡椒粉,滋味不错的。”
司云靖随手从地上捞起几根骨头,“你说的是这个?哦,刚才已经吃了。滋味不错,就是分量少了些。”
池萦之:“……”宁还真是不客气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池萦之躲开最麻烦的几天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和他商量着,“臣没事,带来的网子也用不着了。殿下不如……?”
司云靖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把骨头往火里一扔,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赶我走?一个人在破山洞里,还真打算长长久久待着了?”
他随手熄灭了篝火,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站在逼仄的山洞里,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你选的地方虽然避开了河道,但谁知道前两日的大雨会不会引发山里的泥石流。趁山洪还没有泻下来,赶紧离开此地。你抱怨宫里的马鞍不好,骑得不爽利,昨日我叫人回去京城东的陇西王府老宅子,把你的‘骤雨卷风’牵来了。”
池萦之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好,本能地拒绝,“不用,其实我就在这里——”
话没说完就被拎着袍子提了起来。
池萦之:???
司云靖话说完了,人也找着了,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臂往山洞外走。
平日里惯骑的骤雨卷风果然就在山林空地里冒雨等着。如果换了平日里,马送到了跟前,她也就将就着跟着走了。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感觉身体非常的不对劲,淡淡的血腥味儿始终萦绕在鼻尖,更糟糕的是,她从起来到现在都没机会查看一下身体的情况。
池萦之站在山洞口,望着亲热冲自己打着响鼻的爱马,想象了一下骑马疾驰二十里,下来裤子红了一片的景象……
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走!”
山林间回荡着池萦之的大喊。一边喊一边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披着蓑衣的随行东宫禁卫们吃惊地望着她。
这还是自从进京以来,众人第一次看到向来好脾性的池家小世子当众大发脾气。
“殿下把我当做是什么!说丢下就丢下,说带走就带走!”
池萦之努力酝酿着情绪,发现自己实在哭不出来,没奈何,偷偷伸手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磨破皮的伤处。
这下够狠,薄薄的泪雾一下子蕴满了眼眶。
她赶紧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掉头就往山洞里走,
“我偏不要去随大军汇合!殿下自己走吧!留我一个下来!”
想了想不对,恶劣天气独自在山野里确实危险,又加了一句,“还有黄探哨他们几个,也留下来!”
想了想还是不对,又加了一句,“孜然多留一瓶,再来点盐巴和胡椒粉!”
众人:“……”
留下来的要求还挺多的啊。
池萦之默默数着自己的步子,从一数到五,感觉有点不对,心想,太子爷被她当面甩了脸子,以他心高气傲的脾气,怎么还不走呢。
想看一眼对方的脸色,强忍着没回头。
数到第六步的时候,背后响起了马靴特有的沉重脚步声。地上的碎石落叶被厚重的靴底踩到了,发出一声声细碎的轻响。
池萦之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还没等她一口气喘完,背后却蓦然环过来一只健壮手臂,绕过她的腰半圈,把她夹小鸡似的夹起来了。
池萦之:???
一眨眼的功夫,视野就对着地面了。
她发着楞,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眼前摇晃了几下,视野猛地一亮,出了山洞。环着她腰的那只手往上一提,直接把她扔到了鬃毛黝黑的马背上。
司云靖翻身上了乌云踏雪,挥鞭抽上马臀,喝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双更容易爆肝不行了,捂着肝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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