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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营在狮子岩救下了三万徒附,并随后由韩衮部引带到了襄阳城下。开城接纳这些徒附流民,熊文灿办不到——有赵当世暗中与陈洪范及襄王串通一气他就想收容也收容不了——于是象征性地调拨出些钱粮,供这些人吃了一餐稀得和水似的稀粥,就让从枣阳县来的赵营兵士将他们接手接走了。
败西营,复谷城。赵营近日的连续得手给丧气至极的熊文灿打了一针强心剂。他自知身负重罪,朝廷不日必将降罪,所以非常渴望在定案之前打几个漂亮仗,不说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至少也要求得一命苟延。
故而本着再接再厉的原则,熊文灿要求赵当世一鼓作气,“不日荡平献贼”。左良玉没到,赵当世并不愿意只身冒险,借安抚灾民、重建秩序为由,一再推脱,会合无俦营与飞捷左营,驻扎在谷城,一步不动。
只是到了当月下旬,传来西营攻打房县甚急的消息。熊文灿再也坐不住了,找到陈洪范,话中带泪,乞求他劝说赵当世出兵。陈洪范挡不住他日夜哭诉,没奈何,只得点出部下二千八百兵马,出城找到赵当世,邀请他一起进山剿贼。
陈洪范的面子,赵当世还是要给的。更何况,陈洪范此处出兵,还怀着解救爱将兼连襟马廷实、徐启祚的目的。眼见月底前等来左良玉无望,赵当世正是重视舆论的当口,自也不想半途而废叫人抓住了“怠战”的把柄,于是向熊文灿索要了一批军粮器械后,提前南下。先到盛康镇,不见半个贼寇身影,便先驻扎,同时派夜不收刺探房县情形。
据夜不收回报,目前房县中有官兵二百,知县郝景春与守备杨道选协力据守,西营攻了几次都没占到便宜。值得一提的是,郝景春的长子郝鸣鸾虽是秀才,但人称有“万夫不当之勇”,胆气过人,曾单枪匹马长驱直入曹营,当面质问罗汝才的忠心,因而致使当初罗汝才对反叛一事犹豫难定。西营与曹营联手攻城,他亦身先士卒,登陴血战,流寇呼为“郝难当”。即便有猛将坐镇,但房县毕竟城小兵少,若再蹉跎几日,定然难逃破败。
从盛康镇沿粉水向上游走山道穿过崇山,可到寺坪乡,此地一带算是群山中的一块平原坝子。由寺坪乡向西,是青峰镇,同样是山中坝子。再往前便即房县。西营主力目前都在房县,寺坪乡与青峰镇则都有西营兵马布防。
赵当世得知守在寺坪乡的是马元利一部,战斗力相对较弱,便留飞捷左营先守在盛康镇,自与侯大贵率无俦营二千人并陈洪范二千八百人先进。
马元利几日前给赵营抄了后路,早有防备,统领冯双礼、祁三升虽被俘,好在副统领杨威、贺云天跑得快,都先后汇拢过来。这时以统领白文选为主,关有才、杨威、贺云天等为副,引兵数千各据寺坪乡周边熊家岗子、柳家湾等地阻挡官军。
陈洪范久疏战阵,部下二千八百人本来当先,但接连几仗下来死伤近三百人,难以坚持,赵当世随即令无俦营中李延朗、熊万剑两部替为先锋,结果连战连捷,一日之内推进二十里,直抵距离马元利本阵烟袋沟不远的鳝鱼河口附近。
过得一日,有军报传来,西营从房县分兵支援马元利,再一打听,竟是传说中“西营第一猛将”张国兴亲率五百精骑到了。
情况有变,赵当世暂时取消了全面进攻马元利阵地的军事安排,与陈洪范商议一番后,决定临阵先交换俘虏,以冯双礼与祁三升换马廷实与徐启祚。马元利倒爽快,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马、徐二人对他而言其实没太大用处,不如将换回自己的得力干将。
次日正午,两军相约于粉河畔见面,交换俘虏的过程无足言道,马廷实与徐启祚归了本阵,各跪在陈洪范身前痛哭流涕。赵当世则有意招呼亲养司中素以勇武著名的邓龙野,对他道:“你去那边挑战,灭灭贼寇的锐气。”
邓龙野毫不迟疑,领命后绰枪上马,奔驰到对面西营阵前数百步,摇动手中长枪,耀武扬威。他也挺听说了张国兴到来的消息,喊道:“听说尔营姓张名国兴者是个有名的草包,明明和张献忠差不了几岁,还甘心认贼作父,改王为张,辱没祖宗!”更道,“易姓家奴,要还是条汉子,敢出来斗上几合吗?”
历朝历代,阵前斗将单挑之举虽不寻常,但也绝非一无所有。
楚汉相争时项籍就曾自恃勇力欲与刘邦独身挑战;汉末关羽策马刺颜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十六国时刘曜使猛将平先追击叛将陈安,交手三合擒之归阵;南北朝梁将柳仲礼在青塘与侯景大战,单骑突入候景的中军,一时无人可当;隋时突厥派骁将挑衅,隋将窦荣定遣猛将史万岁应战,斩敌首;唐军征高丽,敌军中有善射者接连射杀官军十余人,薛礼单骑出阵将其生擒而还;五代后晋周德威以回马杵将梁将陈章击落马下,将其生擒。后又以同样的方法擒获了燕将单廷圭;宋代西夏有猛将挺枪与宋将王珪战,刺伤王珪右臂,王珪左手以铁杵击碎夏将的脑盖。这时又一西夏勇将挺枪而来,王珪挟其枪,以铁杵击杀;元末傅友德守徐州,元廷扩廓遣将来攻。傅友德单骑奋槊,力刺元将韩乙于马下,元军遂败去。及至本朝年间,也先入寇,有骑搴旗挟弓,将攻入城中。守将石彪出城,一斧砍落其首。
以上种种可见,阵前斗将,实是比统帅身先士卒更为凶险的事,除却少数因本身热衷于单挑的将领外,绝大部分单挑的发起方的身份通常而言都没有那么重要,并不会一旦失败而累及全军的指挥,然而他们的目标基本都是敌军阵中的关键人物。
赵当世派邓龙野出战,本意是叫嚣一番挫挫西营锐气,谁想西营流寇不比正规军队,不按常理出牌,张国兴本人更是搏杀的好手,虽领兵多年,但绿林习气依旧浓重,头上又顶了个“西营第一猛将”的头衔,自是难以咽下被邓龙野辱骂这口气。还没等邓龙野回头,已然纵马冲出本阵,高呼道:“何来猪狗,敢在爷爷面前叫嚣!”
张国兴见远处赵当世等人一愣,以为他们怕了,胆气更足,大声道:“怎么,这就怂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当世与陈洪范互看一眼,起手摆了摆,朝邓龙野呼道:“与他比,让他晓得我官军厉害!”张国兴是西营大将,本来就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倒好,自己冒出头来,岂能不抓住这个大好时机。
张国兴倒很有经验,勒马停在三四百步外,不给官军以弩铳狙击的机会。
邓龙野也没料到会真打起来,心中固然紧张,但并不畏缩,回应道:“小人誓不辱命,必当擒杀此贼!”
张国兴昂首傲然道:“这种话等赢了我再说罢!”言毕,朝旁揽揽手,自有兵士背着一杆马槊小跑着上来。他绰槊在手,在马背上耍了两圈,“别磨蹭,来!”胯下那匹战马似乎也十分兴奋,不断跺着小碎步,打着响鼻,一副跃跃欲试模样。
不等张国兴说完,邓龙野已飞马上来。这不但是官军的机会,也是他扬名立万的机会。
张国兴却不慌张,反而好整以暇,看着他问道:“来者姓甚名谁,本将不杀无名之将。”
邓龙野亦振声道:“老子叫邓龙野,邓爷俩字记在心里,到阎王爷那里报道时好使!”
真刀真枪动手厮斗之前,打个嘴仗几乎是不成文的惯例。那张国兴也是见过场面的,哪容邓龙野跋扈,撇撇嘴冷笑道:“我道是哪路豪杰,原来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宵小之辈,哈哈,辱没了爷爷宝槊。”说话间,已经提着长槊、催动坐骑,迎向邓龙野。明代马槊不常见,他这杆马槊也是流窜时从河南一大户人家家中掳掠而得,听说是那人家中传家宝,宋初打造出来代代相传的宝贝。
百步距离,须臾即至,张国兴借着马速,单手挟槊,槊尖微微斜向上方,指向的正是邓龙野的胸膛。
马槊大多三到四米长,金属的顶部加上全硬木的长柄使得它的整体重量颇为惊人。这样的长度与重量,一个普通人在地面上挥舞都十分费力,更不要提在颠簸的马背上将它施展开来了。邓龙野细细观察,发现张国兴对于马槊的使用很是得心应手,心有分寸,自也不敢托大,早早架起了自己的长枪。
马槊的首段不是矛头,而更像一把短剑,倘若这一下被张国兴马槊的边刃削中,说不得,绝对“抛头颅、洒热血”。他觑准了敌槊来势,在电光石火间出招一挑,只听“邦”的一声撞击,邓龙野的身躯只是在马背上晃了两下,而张国兴的槊已经被格挡开来。
这一防守极为精彩,观战的官军一方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一般说来,在战斗中,单挑双方都不会轻易让自己的马匹停下来以防失去主动。但邓龙野却一反常态,愣是驻在原地,好似“让了”张国兴一招也似。也是艺高人胆大,这一成功极大打击了张国兴的信心,同时也激励了自己的士气。
张国兴奋力一击不中,气喘吁吁,拨动马头,却听邓龙野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方才一合我让你一槊,接下来好自为之。”言语之间,数不尽的挑衅挪揄。
话音方落,邓龙野唿哨一声,坐下马儿就极有灵性地启动起来,与此同时,邓龙野的长枪也迅疾而出。
长枪的长度决定了使用者只有双手把握住它的中心才能较好的掌控住它的平衡,特别是在颠簸的马上。而今邓龙野竟然能单手握住长枪底端,中平刺来,还又快又猛,这完全颠覆了张国兴对于马上长枪使用的固有观念。一时间逃脱不及,竟似要被刺中。然而他毕竟身经百战,一拉辔头,胯下战马扬起前蹄,不但避开了攻击,下踏之间,张国兴也借势将长槊如泰山压顶向下猛戳。
邓龙野见势不妙,枪头搠到中途便点到为止。张国兴也是个机灵的,发现机会,当即紧紧抓住,用双腿一夹马腹,兜转过身,与邓龙野保持距离。
短短一个来回,邓龙野的实力一目了然,能与西营第一猛将来回这么久,足见身手了得。张国兴心中勃然大怒,他往日威风惯了,怎能容忍如此屈辱?他心中暗想:“今番若不杀了这厮,以后就再也没脸在军中混了。”身随心动,右手一抖,左手扶着长柄,就将兵器朝邓龙野送去。
邓龙野早有准备,抬枪一格,再次挡住,紧接着怒咆一声,顺势反刺张国兴。张国兴回槊招架,但他是双手掌槊,行动比起单手操作的邓龙野要慢上半拍。也正是在此隙间,邓龙野第二招迭至,张国兴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将枪头弹开,回手一扫,这一下用的却不是槊刃,而是槊刃与长柄交接的“留情处”,那地方就如同一个铁棒槌,带着风声径直扫荡过来。邓龙野来不及想,下意识竖枪抵挡,只听“彭”一声巨响,两兵相交,他只觉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从虎口处迅速蔓延至全身,同时眼前也飞舞出无数金星,甚至连自己已经从马上跌落之事也是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