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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营兵马进到八百步内后,佛郎机炮手们就不断让通事过来询问开炮的时机。彭光回答了几次不耐烦起来,朝那通事吼道:“你狗日的告诉这群番鬼,无我军令,敢开炮的全都摘了瓢塞炮管里去!”
那通事吓得屁滚尿流,一溜小跑和佛郎机人叽里呱啦一阵说,也不知是不是将彭光的意思原封不动传达到了,总之后来佛郎机炮手们果然变得很安静。
彭光耐心等待着,目测曹营兵马临近五百步,始才下令发炮。
久等多时的佛郎机炮手们立刻忙活起来,炮身、炮车等等已提前调整完毕,所以几乎是眨眼间,五门二号红夷炮同时轰然,响若霹雷,声震十余里 。眼到处,三枚铁丸打在曹营兵马之前的空地上,陷坑裂石,另两枚则刚好落到了阵中,白烟混杂着血花,瞬间将平齐的阵势凭空撞开个口子也似。
彭光粗粗估计,只这两枚铁丸,就至少打死打伤了十来名敌兵,一时错愕。还没回过神,当炮手们用铳规测好了矩度,第二轮炮击旋踵而发,这一次,准度较之试炮大大跃升,五枚铁丸全都飞进曹营兵马阵内,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两轮射罢,通事跑来请示是否要调整打击方向,彭光本对火炮没抱太大期望,依照往日经验只觉得用来吓唬吓唬对面、差不多时候就可以撤了,哪里认真考虑过倚重火炮的使用策略,如今见此“对军攻打,准如设的”的表现,震惊之余,口中所说唯有“照着贼寇给老子狠命打”之类而已。
五门二号红夷炮连射五轮,曹营兵马阵列已然东倒西歪,嚣然大乱。红夷炮的炮管滚烫需要清膛降温,操作过程中曹营兵马刚好进入大佛郎机炮的有效打击范围,于是七门作为补充火力的大佛郎机炮接替开炮,炮手以炮身本身带有的照门和准星,瞄准敌阵三点一线进行射击,精度固然比不上有铳规与炮表辅助的二号红夷炮,可因为射速甚快,威力同样不凡。只见得每门大佛郎机炮母铳皆有八九个子铳轮流替换,炮手取铳放铳,迅捷无比,仅仅一小会儿 ,彭光就连听了六七轮炮响。
白烟消散,曹营兵马偏西一部前列数排早已破碎糜烂,可比死伤更可怕的是意志的动摇。那部曹营兵马总共有着近二千人,此时屡遭炮击,细细算来不过死伤十之三四,然兵士在密集的炮火打击中,心惊胆寒,士气跌到了低谷,已经抑制不住出现了临阵退缩的现象。彭光审时度势,命前排兵士继续以弓弩、鸟铳齐射,一时间矢弹交飞、炮声连连,曹营兵马偏西一部难以支撑,在进到二百步后反而开始往后退却。
罗汝才见己军一部溃散而归,勃然大怒,揪住带兵的范鼎革就要斩首,罗戴恩苦苦劝住道:“官军火器锐利,集中打击一部,无论是谁都支持不了,眼下赵应元仍在挺进,李汝桂在东少受攻击,可借着赵部继续吸引火力,速令李汝桂领骁骑冲击官军火炮!”
范鼎革磕头乞求道:“小人弹压兵士不利,愿戴罪立功,拢了乱兵复进,此番务必杀到官军阵前,否则自裁以殉!”一连又磕几个响头。
罗汝才一脚踢开他,骂道:“杀才,既然这样还不快滚去,少在老子面前碍眼!”
曹营马军尚有千余,全都混杂在李汝桂的部队中。李汝桂既得令,旋即抽出马军脱离步兵向起浑营正面冲击。当是时,赵应元部与起浑营阵线相隔不足二百步,范鼎革部溃败后,他部便成了对面的重点打击对象。
彭光心有计较,知二号红夷炮与大佛郎机炮不能发射过频,故而在赵应元部从二百步到一百步的这段路程中只用弓弩、鸟铳进行阻击。赵应元部压力陡降,抓住机会奋勇猛进。只可惜才到百步,准备完备、等候已久的起浑营火炮登时大作,铁丸、铅子纷纷迸射,与飞矢、铳丸相合,震天动地间赵应元部兵士如风中麦穗仆倒泰半。
赵应元自己也不免为流弹击伤左臂,再听塘兵急报,本部兵马竟已伤亡三分之一,士气大坠,同样出现了军心浮动的迹象。好在范鼎革部卷土重来,增援及时,两部前后递进,阵脚稍稍稳固。
正面曹营兵士当还有近三千人,彭光随后得知了李汝桂部马军的异动,一面派人向赵当世、郭如克禀报,一面下令将火炮撤下。
李汝桂盘算得很细,他引军悄悄兜了一小段路,直到距离斜向起浑营前线阵地仅百步时发起全速冲锋。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将固定的火炮拆卸运走要费不少时间,百步路程,马军须臾可至,只要将火炮及位处前列的官军远程部队搅乱,就可为正面的友军争取到足够时间跃进,再合二为一,肉搏血战,自能扭转不利。
可冲到中途,令他惊讶的是,透过憧憧人影,可以观察到,官军阵前那十余门火炮,居然几个呼吸间就给官兵们推着隐入了阵内,完全不见想象中那些拔钉抽榫的繁琐步骤。若非亲眼见到有人在操作,火炮撤退的速度如此迅速让李汝桂简直以为它们个个都成了精,见势不妙自行撤离了。
“继续冲!”李汝桂身先士卒,挺枪不停。火炮撤了就撤了,前方还有官军的其余远程部队,从侧面冲击,能给对方造成巨大的伤亡。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在后阵待命已久的赵营马军岂会给他破坏己方阵列的机会,几乎是在李汝桂纵声呼喊的同时,飞捷右营的千余马军自南向北,将正在横向穿插的曹营马军生生截断。受到袭击的曹营马军瞬间好似被掐住中心的蚯蚓,首尾顿时朝着受创的中心点凑拢过来,与飞捷右营混战在一起。
除此之外,原先一直在阎河东岸观望的周遇吉、刘光祚千余马军抽刀纵马,越过泥泞不堪的阎河河床,向西迂回。
“开始了!”稳坐中军大帐的赵当世听得连天号角,也长身立起与郭如克走出帐外。
“禀报主公,飞捷左营已将曹贼马军阻住!”刚从前线观察归来的飞捷左营参事督军杨招凤说道,“我营马军是否出击?”
“出!”赵当世一抬手,“截击东侧曹贼马军后续的步兵。”并道,“顺便通知周都司,让他带兵和起浑营一起顶住正面来犯的曹贼步兵!”
杨招凤才走,快马又到,马上塘兵来自起浑营前哨,只听他道:“哈哨官已将火炮推到白河西岸,正在重新布置!”
“甚好,让他不要心急,等曹贼兵力向白河东岸聚集完了,再发炮不迟!”赵当世点头而言,“闵、朗二位大人那里如何?”
塘兵回道:“护送哈哨官部过浮桥后继续坚守。”
郭如克听到这里,笑着道:“万事俱备、只欠一炮。这一仗,‘曹操’可要吃大苦头喽!”
与此同时,罗汝才也在进行兵力上的重新调配。当前形势对他很不利,正面推进的赵应元与范鼎革两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逼近了官军阵前,但随即在起浑营左、右、后三哨以及镇筸兵的抵抗下陷入苦战。原期待李汝桂率马军当先冲乱官军前阵,不料也给官军马军缠住。新来军报,官军阵后另有千余马军已经出动,其目标很可能是暂时与马军分离的李汝桂部步兵。
正常来说,前线吃紧,罗汝才手里还有二千来人的部队,应该及时派去支援,可当下他却不敢这么做,因为越过阎河滩涂的第三支官军马军正从东面而来,看旗号,乃督门标下内游击刘光祚及勇卫营龙骧左游击周遇吉的混成部队,亦有千数。身处逵营空旷的平原,又来不及掘壕设障,只留有二千步兵自保的罗汝才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分兵了。
罗戴恩建议道:“不如向西靠河,以免为官兵马军包抄。”
事急从权,罗汝才生怕为官军马军所趁,急急引军向白河东岸靠去,只到低头可见那滔滔白浪,他才稍微安心。
岂不知,他这一举动,正中赵当世下怀。换言之,自阎河东岸出发的周、刘马军,其目的并不在于直接杀伤曹营兵士,而正在于将罗汝才本部兵马逼向河岸。因为这一次,决胜的武器不是他们,而是哈明远推送至白河西岸的十二门火炮。
隔河相对,双方相距不足百步。然而湍急流淌着的河水对曹营兵马而言,却在此刻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罗汝才看到了河水不久,河对岸就响起了隆隆炮声。
“西岸明明侦查过了,什么时候出现的火炮?”罗汝才大惊失色,诧问左右。
罗戴恩等人无不魂飞魄散,又如何能够回答他。
“他奶奶的,走,赶紧走!”罗汝才欲哭无泪,脑袋如顶蒸笼,因恐惧惊慌而热刺难当。
可遗憾的是,正当他慌忙不迭复跨上马时,一枚二号红夷炮发射出的炽热铁丸旋风疾至,当头轰在了他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罗汝才连人带马霎那粉身碎骨,血肉仿佛熔岩爆坠,散落满地,连同左近的罗戴恩及亲兵五六人,全都毙命当场。
“曹操”罗汝才,尸骨无存。
接到罗汝才死讯时,战场正面,起浑营在白河对岸火炮的侧翼支援下,与镇筸兵及闵、朗的兵马已经完全压倒了赵应元与范鼎革所部,李汝桂部在飞捷左、右营的打击下同样败势难挽。周遇吉、刘光祚则率军一边剿杀曹营溃兵,以便从背后夹击尚在负隅顽抗的曹营兵马。
大局已定,郭如克忍不住抚掌大笑道:“赵帅神威定楚豫,一炮打死罗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