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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金声桓与高进库两营兵马急急抵达应山县县城周边。左家军四处哨粮劫掠的恶行早传遍全县,县城一如既往,防备森严,左家军见无机可趁,继续向东转移,临走平毁了城下几处民居用来泄愤示威。
到了城东牌楼河,不料却在这里撞上了郧襄镇赵营的兵马。要去武阳关,牌楼河是必经的隘口,赵营把守在这里不放行,金声桓便留了高进库在后整军,自驱马请见赵营长官。王来兴出来迎接,金声桓与他进帐途中见赵营兵士大多尚在安营扎寨,心知其众也是新到不久,到了帐内便问道:“贵军驻扎随州,意欲何为?”
王来兴早有说辞,乃道:“应山县来信,言称有贼滋扰,我军特来镇压。”
“有贼滋扰?”金声桓怎么听怎么感觉王来兴意有所指。
“武阳关有土寇盘踞,最近楚豫交界不太平,我军守在这盯梢着。只待大雨停歇,即刻进剿。”王来兴一本正经说道。
“赵帅也在?”金声桓问道。
王来兴笑一声道:“不过些山匪土寇,哪劳得我家主公出马。”继而反问,“左公子来了吗?”
金声桓也道:“左公子要去楚东南,我等北上也是听说了桐柏山贼寇肆虐,特来处置。”
王来兴听他这么说,便道:“左公子既是要去楚东南剿寇,不必分心,此间有我郧襄镇兵马在,万无一失。”
金声桓干巴巴笑两声道:“阁下说哪里话,我军援剿,随贼所向,哪里有贼哪里就有我左家军,还分什么南北的。”
王来兴摇头道:“话是如此,但行军亦有章程,左公子连武昌府宋军门的面都没见到,就转军另行,不合规矩。若有宋军门的文书,一切好说。”
“没有宋军门的文书。”金声桓一摊手道,“临时得知桐柏山贼况,我家公子宅心仁厚,不忍见应山为贼荼毒,是以延缓了南下的计划。”
王来兴说道:“不是在下不给情面,实是按我家主公之令办事。主公说了,县北戒严,任何人没有公文符印等验看,都不许往来。还请金大人体谅。”
“赵帅是我家公子义父,一纸文书还抵不上父子之情,也要以死规矩办事吗?”金声桓好生不满,心浮气躁之下声音也大了许多。
王来兴点头道:“或许可行,但......但还得容在下去我家主公那里确认。”
金声桓嚷道:“赵帅还在随州,你派人请示一来一去至少两日,我军可熬不住。”
王来兴苦笑道:“没有办法,若熬不住,贵军继续南下即可。”
金声桓嘴都说干了丝毫没有进展,急切起来,顾不上许多,直接道:“北上还为一件事,河南战事孔急,左帅定下策略,要转进湖广腾挪,需得接应!”
王来兴不为所动道:“左帅若来,我军自会接应。”
金声桓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王来兴是存心为难自己,怒气登时就上来了,正要发作,忽而想到南面还有钱中选虎视眈眈,若贸然再与赵当世冲突,便将陷入南北受敌的不利境地。接着思及左梦庚十分信任赵当世,自己到头来不免被扣上个擅自寻衅,破坏他与赵当世关系的大罪名。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王来兴察言观色,见金声桓的脸色现出戾气,接着戾气消散重归镇静,同样暗松口气。赵当世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左家军开战,他实在担心脾气火爆的左家军军官们脑袋一热,主动挑起祸事,那时他身不由己只能自卫,必然损害赵营的利益。
“没有宋军门文书,我家公子的手书如何?”金声桓思索须臾问道。
王来兴晓得这已经是金声桓的底线,不想再激他,佯装踌躇了许久,方才回道:“可以,就看在公子与我家主公的情分上。”
金声桓看看天色,冷着脸道:“今夜我快马加鞭,明日清晨估摸着就能拿来公子手书。阁下一诺千金,届时可别食言。”声音很硬,眼神中也泛出几分凶光。
王来兴故作泰然道:“只要有公子印信的手书送来,绝不阻拦。”
金声桓重重哼了一声,满是不快的走了。
王来兴等他走远,强自舒缓的神情陡变,一招手叫来不远处候命着的王光英道:“传令下去,抓紧建营,营外掘壕,今夜必须完成。”
王光英点头道:“是否要派人去相公庙?”赵当世目前正与韩衮与马光春驻军相公庙,作为随州与应山县两头的策应。
“去知会一声即可,主公拿捏得稳。”王来兴说道,“广哨官那里什么进展了?”
“和早前传报的一样,还在路上,一切顺利。”
王来兴这时候想到一人,皱皱眉道:“对了,你哨里头那个副哨官叫什么来着?”
“张、张敢先。”
“这人靠谱吗?广哨官此次出战,自己哨里头留下五百人,反而让他带着你后哨中的兵马为副手,有什么用意?”
王光英一怔,随即道:“张副哨作战勇猛,能得士心,我和广哨官都很看好他。”
“你俩看法一致就行。”王来兴轻轻点头,“让郑哨官外围警戒别懈怠,盯紧了附近的左家军。我去找路参军商量商量后续安排。”说完,心事重重踩着泥水离去。
雨势依旧,毫无收敛的迹象。
“敢先,这次行动你小子可别给老子丢人。”
王光英心中默念,心绪仿佛也飞到了数百里外的桐柏山腹地。
山石崩塌,泥洪顺势而下,几名兵士惊叫着向四面飞扑,侥幸捡回条命。
“呃啊——”
他们惊魂未定地回眸一看,浑浊的泥浆飞溅,竟然还有一名兵士淹没其中,等泥流淌过,定睛细视,那名兵士的右腿却给滚下来的大石压住了。
“怎么了?”后边军官拨开人群,急匆匆赶来。
“副哨,老陆没逃出来!”有兵士叫道。
军官正是张敢先,他认得那名压在石下不住哀嚎着的兵士是营中的名人,泥瓦手艺了得,若非善于射箭受袍泽所敬,早被屯田军其他营头要过去专事生产了。
“你几个,和我上!”老陆的嚎声在山色空濛的深谷中回荡不绝,张敢先招呼了几名体态健硕的兵士一起上前。
压着老陆的大石径长数尺体积甚大,横在狭窄的山道中,原本行进连绵的队伍也为止停滞。
“一——二——走!”
张敢先与几名兵士各抵大石,吆喝着号子咬牙奋力。
头一推,大石稍稍倾斜,但因众人用力不齐,旋即回正,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石下老陆痛哭流涕,几乎昏死过去。
“再来!”张敢先焦急万分,汗如雨下,转头对老陆道,“坚持住!”
众人继续使劲,这次只由张敢先一人发号。
“一——二——走!”
大石复抬起些许角度,张敢先“走”字说完,明显感到众人力道减弱,为避免重蹈覆辙,他无暇细思,觑得大石的偏移处斜身横跨过去,当即用背脊将摇摇欲回的大石扛住。
数百斤的重量瞬间全部沉在了张敢先的身躯上,他额头两鬓青筋暴起,脸色涨红无比,双腿同时抖动。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微颤的声音竭力呼道:“快,再来!”
几名兵士见状,深深吸气,重新蓄力,随着最后一声“起”,张敢先顺着发力的方向将背脊全力一挺,大石翻动,咕隆隆滚到了山道边,卡进了沟壑。
“呼......”
张敢先额纹层叠,双手叉腰粗喘着气,看着兵士们将神志不清的老陆架去救治,待匀了气,立刻催令随后的部队:“快跟上!”
回身走了几步,撞见从前部闻讯而来的广文禄,听他道:“有大石碍路?”
“已经清了。”
广文禄俨然道:“很好,前边不远就是平靖关,千万别出岔子,我已经派人带去了口信并刘洪起的信件,毛显文与赵发吾已经在五峰岭下等候。”
军队踽踽而行,狭长蜿蜒的深谷山道似乎没有尽头,一山过了又是一山。广文禄走马于直插云霄的崇岭之间,不禁感慨:“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平靖关之险,全不在川中剑门关之下。路先生说过,用兵者必善用险,能将天时地利收为己用方称良将,要不是亲自来义阳三关走一趟,哪里能想到关卡形胜,以至于此。”
嗟叹未了,前头传来阵阵欢呼声,广文禄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来平靖关到了。”
转过山口,两人齐步迎上,一人毛显文,一人赵发吾。
“借贵地休息半日,晚间出发。”广文禄跳下马背抱拳道。
赵发吾道:“刘寨主的信我俩都看到了,接应贵军责无旁贷。另外平靖关以北全都打探过,左良玉正带着兵马在信阳州东面的中山铺,远近无他哨骑,沿桐柏山北麓而行,安全妥当。”
毛显文疑惑道:“恕小人冒昧,赵帅为朝廷做事,怎么和闯王有牵扯?”
广文禄淡淡说道:“左良玉不也来找过两位?”
毛显文默然无语,赵发吾道:“小人已将手里左良玉发来的旗帜等物什都拾掇好了,即刻就送到贵军中。”
三人并肩而走,走不数步广文禄却道:“需得提醒二位一件事。”
“广爷只管吩咐。”
“我军离开平靖关三日内,左良玉或许会来猛攻,二位提早有个准备。”广文禄敛容道,“只要能挡住一拨攻击,当无大碍。”
毛显文与赵发吾听了这话,各自凝面点头。
广文禄此去攻打九里关,志在必得。一旦九里关到手,左良玉没了退路,狗急跳墙之下必会强攻九里关,九里关若不克,则会转攻平靖关。广文禄清楚赵营兵士的战斗力,对毛、赵两寨土寇的能耐却没底。倘若真个是被左良玉一击而溃的货色,那么左良玉就能长驱南下继续攻破武阳关逃出生天。可若左良玉一击不中,顾虑到背后的闯军追兵,有着昔日连珠峡的阴影,他必不会在桐柏山区逗留过久,只能提前撤回。至于撤回去会有何结局,那就是他的命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