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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像少女羞红的脸,腼腼腆腆探出地平线的时候,阿依尔古丽穿戴整齐,像是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收拾好一切,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认定没有遗漏,这才开始给即将熄灭的火盆添加木柴。红红的火焰,再次把毡包烘烤的温暖如春的时候,她坐在高欢的枕头旁边,痴痴地看着这个人,想着自己的心思。
桔黄色的阳光被雪晶反射回天空,大地仿佛洒满钻石,让这个早晨显得珍贵且浪漫。
十里之外,豆地发的侄女鄂伦在四位丫鬟的陪伴下,坐着牛车,怀里抱着盛满羊汤的木盆,秀眉紧锁,心事重重的向高欢居住的毡包走来。
毡包里,松香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一声接着一声。高欢像老狼一样卷曲在熊皮被和炉火营造的温暖中,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阿依尔古丽怀抱双膝,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高欢,思绪再次回到火烧火燎的情境当中。
昨晚,在父亲声情并茂,晓以利害的规劝之下,阿依尔古丽再次进入高欢的毡帐。已是夜深人静时。司马子如的浪叫声已然停歇,只有偶尔的老狗吠叫伴随着高欢的梦呓,以及阿依尔古丽做贼心虚的心跳声。
桌上的酥油灯焰袅袅摇动,火盆里的干木柴噼啪作响,毡帐里温暖如春。盖在高欢身上的被子滑落一旁。他仰面朝天,直挺挺的像个逝去的人。洁白的内衣裤……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看他隆起的肌肉,躺着都觉得伟岸的身形,还有那羞死人的部位……
睡觉也不老实!她脸红心跳的想着。她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全身。
阿布说:“把生米煮成熟饭,你才能安全。你安全了,部落才能安全。”
意思自己明白。可是,怎样才能煮成熟饭?他睡得那么死……怎么又侧身睡了?他侧身睡觉的样子像条老狼。……他怎么喜欢双手插入腿缝,是感觉冷了吗?
她为他重新盖好被子,盯着他的眉眼五官仔细看,她想从五官上看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布将自己当礼物送给了他,自己以后就要一辈子侍候他了。他会对自己好吗?他看自己的眼神是火热的。可旺盛的火焰熄灭以后,他会不会也像阿布对阿母那样可有可无?阿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前些年被另一个部落的人抢了去,阿布没去抢回来,更没有去报仇。他会和阿布对待阿母一样对待自己吗?
他和阿布不是一类人。第一个照面,他看我们十个女孩的眼神是怜悯。他说,他以为我们是陪酒歌姬。他对歌姬都怜悯,必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他和阿布又是同一类人。因为他接受了我们这些礼物。在男人眼里,我们女孩子只是他们交换的物品。区别只在于,有人稍显善良,有人更加冷酷。
她心里很乱,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委身于这个男人,才是部落,也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她悉悉索索的脱去斗篷,脱去外衣,脱去毡靴,只余一身白色内衣。她喜欢白色,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是白色衣装,包括贴身的短衣。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挺拔和腰身,做好了把生米煮成熟饭的准备。
小心翼翼的脸对脸侧身躺下。她想弄醒他,又怕弄醒他。看着他眉宇忽然紧蹙,一声长叹,她猜他心里一定有解不开的疙瘩。他梦到什么了?他的梦里会不会有我?不会的,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只说过几句话,我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梦里?
看着他,想着心思,酥油灯耗尽灯油灭了。黑暗中,听到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呓语说:“亲爱的,想死我了。”
这句呓语说的清晰,接下来的动作更清晰。他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她感觉心房像被掏空一样,砰砰跳动的声音自己都能听到……
他睡了一宿安稳觉,梦中是桃花盛开的温暖的地方。
她瞪着眼睛到天亮,夜里是烈火烹油般的痛苦煎熬。
老狗的一声吠叫,将她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惊醒。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有意还是无意?她千百次的问自己。
毡包的门帘被轻轻撩起,披着斗篷的鄂伦,蹑手蹑脚的进来。见阿依尔古丽比她先到,略显失望的问:“古丽,你咋来这么早?”
阿依尔古丽小脸一红,强作镇定的“嘘”了一声。她没有正面回答鄂伦的问话,只是小声说:“别吵醒他。”
鄂伦心里生疑,便忍不住在毡包里查看。见一切还像昨晚她们送高欢回来时的样子,熟睡中的高欢也像是单人独枕。
见没什么异样,鄂伦暗吁一口气。正准备坐下来,忽然发现一根亚麻色的长发,若隐若现的出现在高欢枕边。有了这个发现,鄂伦的心里既高兴有失落,说不清是一股什么滋味。她缓缓的跪坐在阿依尔对面,再次看向阿依尔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古丽,你看他的鼻子,是不是很好看?”鄂伦故意撩逗一脸紧张的阿依尔古丽。
“好看吗?没看出来……”阿依尔故作镇定的说。
“他不仅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身体更加壮实,对吗?”鄂伦显然在套话,以此证明自己的猜测。
阿依尔古丽被问的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刚才鄂伦发现枕边头发的一刹那,她从鄂伦的神色中察觉出不对。顺着鄂伦的眼光所及之处,也发现了自己的头发。
“古丽,很想嫁给他吧?”鄂伦阴阳怪气的说。
“我……才不想呢……”阿依尔很没底气的说。
鄂伦哼了一声说:“不想?才怪!睡都睡了还说不想,口是心非。”
阿依尔古丽被鄂伦的话羞臊的双颊发烫,情急之下辩解说:“你瞎说,我没有……”
鄂伦神色怪异的问:“你没有?你没有什么呀?”
阿依尔古丽说:“我没有和他那样……”下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鄂伦忽然叹了口气说:“古丽,你俩都那样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他说说,由你一人代表我们两个嫁过去,行不行?”
阿依尔古丽听鄂伦说出这等没头脑的话,惊愕的看向她。意思是,你让我代表咱们两人嫁给他?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你可以违抗部落的决定?
阿依尔古丽虽然没有张口,但她会说话的眼睛,已经把内心的想法表达的明白无误,鄂伦泄气的低下头来。
其实,此刻高欢已经醒了,两人的小声对话他也偷听了。正因为如此,他反倒不好意思“醒来”了。但二女幽幽的体香,让晨起的他有猿意马。悄悄在被窝里摸了摸,贴身的亵衣亵裤都在身上,这才暗吁一口气。心说,还好老夫没有酒后失德,否则又是一个人生污点。
娶妻纳妾的美事要出自本心嘛!不能每次都被人霸王硬上弓。上次是被昭君伙同紫娟兰草下了药。这次若是被阿依尔古丽醉后那啥了,岂不是丢尽了我的老脸?再说,总是这样的方式,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嘛!怎么也得让老夫自己做回主,是不是!
咦?不对啊!昨晚酒宴散去时,几个女孩子不都回去了吗?怎么现在又都在毡帐里?难道是去而复返,趁我深度睡眠时造成既成事实,逼我就范?
也不对!我已经答应收下“礼物”。至于回去后怎么处置,那要和昭君商量的。比如等她们长大成人,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嫁出去。或者介绍给阿狼、鲜于修礼、侯景、李虎他们几个也是不错的选择。至于阿依尔古丽嘛,还是留在家里最安全,嫁给谁我的不放心。这孩子天生至宝,嫁给那些糙男人,简直是暴殄天物。至于这个鄂伦,怕是在部落里有相好的意中人了。
鄂伦忽然转移话题说:“古丽,昨晚我听大伯他们商量,想让他做我们的可汗。”说这话的时候,她用眼神示意阿依尔古丽,那个人指的是高欢。
阿依尔古丽忽然神色严肃的问:“你听谁说的?”
“今早部落里已经传遍了,你没听说?”鄂伦语含鄙夷的嘟哝道:“还不承认昨晚是和他睡的?哼!……”
“这个你别管,你就说听谁说的?”阿依尔的语气更加严肃。
“听你阿布和我大伯说的,怎么了?当时还有十几个族中长老。”鄂伦说。
“他们是怎么说的,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想法?”阿依尔追问。
鄂伦把昨晚听到的结果说给阿依尔听。虽然条理不算清晰,但大致意思连装睡的高欢都听明白了。
秃鹿贵伐的意思是:柔然可汗阿那瑰至今下落不明,最大的可能是战死了。汗国现在分崩离析,部落之间的内战已经无法避免。我们无家可归了,汗国名存实亡了。寄住在魏国马场只是权宜之计。即使贺六浑诚心收留我们,可没有牧群的我们,只能沦为奴隶。所以,必须尽快想办法杀回去,救出族人,抢回牧群,东山再起。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只能选一个能人率领我们重整旗鼓。然而,我们手里既无兵,又无钱,妇幼加起来不足三百人。即便我们有三千人,想要在群狼环伺的大漠立足,基本不太可能。想来想去,只有愿意帮助我们的贺六浑担当我们的可汗最合适。第一,此人不贪、不恶,志不在我等。二、有钱、有粮、有智慧、有胆略,手段活泛,深谋远虑。三、有两位公主联姻,他应该不会看着我们遭难不管。如此,救出族人,夺回牧群,也是可汗的责任。意思大致如此。主意是你阿布提出的,我大伯他们也同意,长老们也没意见。说好了,今天要找他谈。
偷听到二女的对话,高欢感觉头有点晕。偷眼看看活色生香的阿依尔古丽和秀眉紧锁的鄂伦,内心激动地无法言表。此时此刻,他想吟诗一首:
娇人乐舞系短裙,虎跃龙腾枯木春,
醉卧毡帐嘤嘤咽,可汗从此笑胡君。
让我当他们的可汗,这主意太有突破性了!秃鹿贵伐是怎么想到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是老高我的人格魅力爆棚,还是老小子图谋更深?不管怎么样,能把高某人作为他们的可汗提上议事日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才的设想。
听两女孩议论,自己的民族身份并没有成为担当可汗大任的障碍。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说,古人其实更看重利益和求存,反倒是后来人更看重所谓的民族认同?
如果这个理解基本准确,自己是不是该重新确立未来的指导方针?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机会窗口出现时,要适时把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为什么非要被动等待“六镇起义”的爆发?为什么要等到大厦倾覆之时再挽狂澜于既倒?手里有枪、有粮、有银子,怎么崛起不是崛起?在哪崛起不是崛起?先把大漠南北五六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拿回来,清除后患,避免腹背受敌,再逐鹿中原也来得及啊?
假如那时南北二朝已经统一成大隋朝,自己就在北纬四十度以北经略。学成吉思汗那样,靠二十万蒙古铁骑,打下横跨欧亚大陆的广袤陆地,供子孙后代牧马放羊。等科技发达以后,让孩子们开采石油,开采矿藏,坐在金山上数钱玩儿。何必非要挤进中原地区争一口白米饭?
当然,为了防止后辈不孝子孙把大片领土拱手让给别人,必须要在所有占领的土地上,刻立万世不朽的界碑。即使千年之后打国际官司,也能做到有理有据。比方刻一万条石碑深埋地下,同时调集全国的文人墨客,书法大家,像举世闻名的阴山岩画一样,让界碑在山体上成为永恒。再用诗词歌赋,把这些土地固定下来,传唱于世,传唱给子孙。千万不能像某些傻文人那样,动不动就是胡地、胡风、胡人、胡礼,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地方跟华夏没球关系。一群没脑子的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皆乃炎黄子孙。这话多霸气!二位老人家生育能力爆棚不行吗?有本事你拿出不是炎黄子孙的证据来给我瞧瞧?
这一点上,鲜卑人就特别聪明,直接说自己就是炎黄子孙,谁敢说不是?
听两个小丫头还在小心翼翼的说着她们的担心和希望,高欢也不敢撵他们出去。可老高现在还憋着一泡盐水,再不宣泄,前列腺炎是在所难免了。昨天在斛律苜蓿诡异的眼神诱惑下,喝了几杯驯鹿血……别提了!
老秃鹿提出这个很有远见的伟大设想,他的初衷究竟是什么?总不会是一顿大酒,喝出了友谊,喝出了信任吧?或许是自己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举动感动了他们?
尽管千把人的小部落可汗,和中原地区的里长差不多。阿依尔古丽的公主身份,也不过就是村长的女儿,有点像奥匈帝国那个茜茜公主。可蚂蚱也是肉啊!只要他们敢在柔然汗国闹独立,推举我老人家出任可汗,小村长完全有可能变成大可汗嘛!他们也许是乱世求存的权宜之计,可对老高却是巨大的突破。甚至比提拔他成为某个州郡的刺史太守,意义更加重大。原因就在于,从此不用担心大魏朝廷的问责。可以直接在柔然国境内用兵。哪怕打到天边,只要不南下进入中原就是大功一件。效果好的话,大魏朝廷说不定会封他为王。
如果真有这种可能该怎么办?……傻逼,当然是故意推脱一番。然后勉为其难的接受他们的好意啦!
如果这样,利弊各是多少?
长远看,利大得没边儿。短期看,弊大得想直接放弃。
先说利益:趁蠕蠕国内混乱,相互攻伐之际,收拢其子民为我子民。这样火中取栗,代价最小,收益丰厚。国土、子民、牲畜、时间成本,短时间就能大见成效。如果换个时间,想达到这样的目的,即便举国之力,也未必成功。有了蠕蠕国的战略纵深,结合自己的历史科学知识,一年之内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至少不是谁想捏死就能捏死的。
再说弊端:这么大一块肥肉,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吞下去?如果历史的轨迹不变,明年一月份阿那瑰就要回来了。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时间,一边战斗,一边收拢人口,能顺利走出大漠就贪天之幸了。虽说蠕蠕人眼下如水银泻地般散落草原,可真要把他们收拢起来,除非两种情况下能做到。一是主动投靠过来,二是打怂了以后再投靠过来。
王进喜同志有句名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无论如何都要上,这就需要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理由。一支强悍无匹的精锐队伍。一批能言善辩的代言人。以及足以让蠕蠕人放弃抵抗的利益诱惑。
如果时间足够,以上几个条件确实能创造出来。时间……影响时间的决定因素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时间不够?
阿那瑰!对,就是阿那瑰!
阿那瑰回到蠕蠕,就是名正言顺的国主。大魏朝廷为了拉拢他,不仅封他为朔方郡公并蠕蠕王,还无偿提供军队钱粮,帮助他重整旗鼓,恢复实力。终究养虎为患。
阿那瑰死了呢?现在的蠕蠕,没有人能够做到一呼百应。即便是眼下夺取王权的俟力发和以后夺取王权的婆罗门也不行。也就是说,相比于将来防御草原,还不如现在就杀了阿那瑰。
妈妈的,这计划是不是有点不着调?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高欢乘机假装睡醒了,为难的说:“阿依尔,鄂伦,你们……回避一下可好?”
“我们就是来侍候您起居的,为什么要回避?”鄂伦大着胆子说。
高欢抱着被子,表情怪异的说:“……这这这,这样不好吧?”
鄂伦说:“这有什么呀,我们都是你的,早晚要走这一步。”
高欢忙摇手说:“别别别,别这么说。昨天之所以收下你们,情非得已。我现在可以负责任的说,你们自由了。为了不引起误会,这话先不要说。我走以前,会亲自跟他们解释清楚。”
听高欢这么说,鄂伦激动地眼光发亮:“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不用跟你回去了?”
高欢说:“当然是真的。”
鄂伦说:“太好了!”
高欢说:“这下可以和你的情郎相聚了,对吗?”
鄂伦点头如鸡啄米似的说:“对对对,你不会反悔吧?”
高欢说:“成人之美是我一生的信条,放心吧。”
鄂伦激动地扑进高欢怀里,在他油腻腻的脸上亲了一口说:“谢谢你,贺六浑·高,你是我鄂伦的大恩人。等我成婚时,一定请你来喝酒。”
高欢尴尬的推开肉乎乎的鄂伦,接着刚才的话说:“只要你请,我必到,还会给你备一份隆重的贺礼。”
“贺六浑·高,你是好人,愿长生天保佑你福寿安康。鄂伦虽然不能嫁给你,但阿依尔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以后对她好点。”
高欢责怪的看着鄂伦说:“鄂伦,刚刚还夸我是好人,转头就毁我清誉,不够意思吧?”
“什么叫不够意思?”
“意思就是……怎么给你解释呢。意思就是,我对你好,你却对不起我。”
“贺六浑·高,你这叫什么话,我鄂伦岂是那种恩将仇报的小人?”
阿依尔古丽知道鄂伦接下来要说什么,急忙阻止道:“鄂伦,不要说了,我们出去吧。”
鄂伦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要分说清楚,却被阿依尔古丽拽着衣袖出了毡包。
等一帮女孩子出账以后,高欢一边穿戴衣装,一边快速整理历史记忆。力求在与秃鹿贵伐他们见面之前,把蠕蠕的历史和现实情况想清楚,弄明白,做到知己知彼,有的放矢。
有些诱惑看上去很美,说不定就是一颗大毒草。做大事不能想当然,治大国如烹小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