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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烨一行人沿着马蹄追到领事林时,只有两匹黑马,人早已经不见了。炽烨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好手段,看来,是缘遥没错了。
“世子在追什么?”
培星追了一路,也不知道炽烨在追什么。
“追了这么久,终于看到猎物了。”炽烨在马上大笑了两声,笑得培星还是一脸莫名其妙,他掉转马头往信安王府去了。
阿郭肩上扛着辛彦之跟在缘遥身后,已经有些跟不上缘遥的步子。再往前走,就是墨峦峰,墨峦峰被大雾包裹着,变成白茫茫一片,黑袍在缘遥的头上来回晃荡着,遮住了他的脸,刚走了几步,缘遥停了下来,他的脖子向后转,头上的黑袍也跟着一起转向右边,阿郭也跟着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缘遥,对他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缘遥转头继续向前走,这一次,他走的速度比方才还要快。即使在没有路的山上,也能健步如飞,对这周围的地势已经非常熟悉了。
一个转身,阿郭向后扔了一枚银针,速度之快,位置之准,跟在他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下,银针已经直穿他的喉咙。这个世界上的死亡只分两种,一种是知情的,另外一种是不知情的,很显然,这个人对他的死亡并不知情,他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已经死在银针之下。阿郭走上前,慢慢地半蹲在地上,他轻轻伸出手,不急不慌地拉下地上黑衣人的面纱,做起事来像是一个上个年纪的人,沉稳又慢,他眉头拧了一下。
“殿下,又是陌生的面孔。”
“处理掉。”缘遥只看了一眼,再多的话他也懒得说。
阿郭起身,一抬脚,将尸体踢下山崖,他能准确地知道处理尸体的位置,尸体被踢下山后,连个回音都没有,这悬崖,粗略估计也有万丈高。这三个动作倒做得连贯,一气呵成,看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走进那间寒冰砌成的房子,缘遥拉下头上的黑袍,露出一张银色的面具,冰冷的面具遮住了缘遥的脸。
“去把太傅找来。”
阿郭慢吞吞地转身,太傅大人不是刚走吗,怎么这么快又要找?他不理解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星宿又出现在这间冰屋子里。
“太傅来了。”不等星宿行礼,缘遥先主动转过身跟他说话,跟方才星宿离开时判若两人。
“殿下。”星宿依旧话不多说。
“无他,这几日要回江波殿,回宫之事就由太傅去安排吧。”
“殿下回宫也是眼前之事了,国婚之日便是殿下回宫之时。”
“国婚?母后的大祭还没有过……”缘遥压制了一下即将上来的怒气。“今日在中城大街上走了一下,整个北冕城都没有一丁点儿丧气,随处都能看到全副盔甲的禁卫军,这就是父王的野心。”连日来的事情让缘遥顿悟了,无论是他母后的国丧,还是孝文王太后七年的祭祀,不过是他父王野心之上的一朵花,开给京城百官看,开给百姓看。调令骁骑军进京便是他父王卸下伪装后的真面目。他贪恋着王权,也深深恐惧脚下江山被西夷人撼动,无论是永辉世子的死,还是缘炜的死,在他父王心中,都如蜻蜓点水一般,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屠杀西夷人的理由。
“殿下,国婚已定好,八月,还望殿下能静心等候。”星宿今日来,并非商量婚事,而是告知,他说的也不详细,大概意思就是提前知会一声,让你知道有这个事情。
“既然是国婚,早晚都要办,宜早不宜迟。”作为缘遥的婚事,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说这话时,心中还是带着怨气,但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回宫就可以。
“殿下。”一个六十七的岁的老人被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弄得一头雾水了。在来的路上,星宿已经想好了宽慰的话,可大殿下在听到国婚时却如此平静,让星宿提前准备的话无用武之地了。“是辛勖之女。”星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希望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那至少代表着缘遥真实的想法。
“是谁都不重要。”缘遥突然转身对着星宿。“太傅刚才说是谁?”
“庶府辛勖之女,辛洛,今年已十六。”星宿再强调一遍。
“真是父王定下的亲事吗?”缘遥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口气,他冷笑了一声“既然已经定了,不妨这几日就成礼。”方才他只想,国婚不国婚都不重要,只要能回宫就可以,现在他又一次忍下一口气,王妃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回宫。
“殿下说的可是气话?”星宿第一次这么直来直去的跟缘遥说话。
“何气之有?是事实,辛勖曾居西南狮岗城,是怀姓九宗河宗氏的家臣,河宗氏的家臣,跟罪臣又有什么区别?”缘遥的声调变高了,他一腔的失望,这样的家世与名望都对他日后的太子之路无裨益。
“殿下,满则溢,看似弱,才能迷惑人心。庶府大人的家世与名望对殿下日后的太子之路确实无裨益,未尝不是好事,当你弱的时间,那些盯住你的人反而会自己把目光移走。”星宿在做出这个决策时已经反复想过很多次了。君王复利对缘遥的防,在日后会水涨船高,缘遥可能连继位太子的机会都没有,但他是北冕国的嫡子,依宗法制,也只能他是太子。从立威、立信、立功三方面,他都有资格承继太子之位。
“太傅怕是忘了,当你弱的时候,你就连资格都没有了。”缘遥冷笑了一声,他父王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是王衍或李森之流的贵族,或者是宗室之女,亦或怀姓之女,他父王当真是想将王位传于他吗?“辛家之女并非良配。”缘遥在星宿面前从来不拐弯抹角,他是嫡王子,说话向来也不需要考虑下面臣子的意见,他跟星宿这样直来直去,意图也很明显,体现天宿厅能力的时刻到了,天宿厅掌祭祀和占卜,自然也包括国婚,成与不成,都是卜正一句话。
“殿下,得失能明白吗?有时候得便是失,而失反而是得。”星宿自然听懂了缘遥的弦外之音,但他还是继续装傻,而且,还装得特别像,继续像一个喋喋不休的人师,四年如一日的告诫、劝导缘遥,将第一次来时没有说的都补上了。“下臣知殿下急于安顿之心情,欲求而不达,静心守候。”
“母后长居英仙宫十二年,不闻后宫之事,可就在母后故去的前两日,英仙宫宫门开了两次,太傅难道不好奇,是什么人去了英仙宫吗?”
“下臣愚钝。”星宿眼睑垂下。
“君臣父子,君可以不仁,臣不能不忠;父可以不慈,子不能不孝。”君臣父子这四个字,缘遥从小听到大,说的最多的人就是星宿。“七年了,大傅所有的劝导,都是要好,要听话,要尽忠,要尽孝,那母后的国丧呢?”缘遥知道这件事更改不了,是他父王的意思,也是王命,他一股脑将对两件事的不满从体内吼了出来。
“殿下,下臣年事已高,朝堂之事已越来越无力,下臣亦知殿下这些年的隐忍,《易经》乾卦有语:初九,潜龙勿用。静待时机,不要轻举妄动。”
“缘炜死了,父王大概不会掉一滴眼泪。君要仁,父要慈啊。”缘遥叹了口气,他停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既如此,那就将国婚日子定于下个月。”缘遥说完,不给任何星宿说教的机会,转身拂袖而去。
黑衣人疾步走进一条小巷,在一堆草坯前他停住了,搬开眼前的草坯,出现了一扇门,这一间极为隐蔽的屋子,从外面看,不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有间屋子。小小的屋子,不足十平方,中间放着一张屏风,屋里没有一丝人气,男子一进去,就跪在屏风前。
“主公,今日又看到了缘遥王子的护卫阿郭,身旁的男子应该就是嫡王子,派去跟踪的人没有回来,也没有找到尸体,大概是凶多吉少。”他的胳膊还在滴着血,看来伤势不轻。
“你受伤了。”屏风后面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哪怕隔着屏风,他也闻到了屋里的血腥气。
“跟邓汉炎交手了,重阳剑法确实厉害。”黑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的伤,这一剑若是再深一些,他就失了这条胳膊。
屏风后扔出一瓶药,恰好落在黑衣人面前。“谢主公。”
“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暂时先保护缘遥的安全。”
“主公?”黑衣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直以来,他接到的命令都是要铲除缘遥。
“这个人是敌是友还不可知,领事林是他救了那些人,若他是友,善加利用,必会是一把利刃。”
“主公,那么多人都白死了吗?五年前的东边国境,是他屠杀了我西夷子民。”黑衣人进门前昂扬的斗志一下子全无了,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信念一下子被连根拔起时,好像他的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意义,他说话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慷慨激昂。
“刺杀缘遥跟刺杀复利一样难,不等你拔剑,魔杀剑早就取了你的性命。这是为了大业。就是为了西夷国,这么多西夷人才毫不畏惧地死在异国他乡,要让他们死的有价值。”屏风后传来严厉的声音,黑衣人低下了头。
“信安王府那边怎么样?”
“狮岗城的宗室兵从两万裁撤到了五千,加上炽烨世子手上的家兵,还有两万五千人,这是可靠数字,炽烨世子昨日已经进京了,应该也是因为宗室兵和缘遥王子这两件事而来,今日在中城大街也看到了他,想必,他已经将缘遥王子的消息带给信安君了。”黑衣人一口气将炽烨的动态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复利始终不相信信安君,炽烨来了更好。”屏风后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笑声。“天意在我西夷,复利多疑,斗个你死我活最好。”
“西夷国运百年,定不会受北冕所阻。”这番话,黑衣人似乎说了很多遍,再说时,也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狮岗城让你们找的人可有消息?”
“整个狮岗城都找遍了,连烟花之巷也翻了个遍,都没有龙龟玉石的女子。”黑衣人抬头看了一下屏风,这么多年来,除了嫡王子缘遥,他们还是第一次大张旗鼓的找一个女子。
“继续找,京城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屏风后传来一声暗哑的笑声,能听出来,他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