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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彦之带着谢冲和毕月回到江波殿时,已经到了人定之时,缘遥站在天枢门门口吹着冷风,腥红的火光披了他一身,看到毕月怀里的水月,缘遥立刻明白了。
“本王失察,轻信了永安君。”此时,没有任何语言比实话实说加示弱能更容易得到谅解。辛彦之黑色的眼珠仿佛被一层水雾蒙住了,眼圈泛红,他看上去很不好,说话时表情呆滞,桃红色的双唇噏动着,事实上,他的心情糟糕极了。
缘遥的眼神像匕首一样,闪着一道锐利的寒光。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因为愤怒,他的呼吸受阻,胸膛已经一起一伏,坏情绪随时都可能被点燃。辛彦之战战兢兢地等着缘遥的反应,出乎辛彦之的想像,缘遥没有一丝反应,他双眼呆呆地盯着地面,嘴巴微微张开了一道缝隙,领口也被扯歪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
辛彦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夜风吹过的声音由长及短,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留下的一丝清凉像刀子一样割破他们的脸,让辛彦之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缘遥的耳边飘来水月他声音,由远及近,他一抬头,身边除了阿郭,什么都没有。在北冕城堡,只有水月一直护他如家人一般。十三岁的水月,护住十六岁的他,缘遥耳边都是嗡嗡响声,他听不清他们的哭声。他转身带着阿郭回到殿内,一口气仿佛从刚才就一直憋在胸口,现在终于上来了,却带出了一嘴的血,喷洒在地上。
“殿下,殿下,小人帮你传御医。”阿郭跪在地上。
“不防事。”缘遥抬手阻住了阿郭。
江波殿仿佛从天堂跌到地狱,没有水月的秦筝之音,江波殿内外都一片死寂。已夜深人静之时,辛彦之一直站在大殿外,他既不敢进去,又觉得没脸进去,他在猜缘遥的想法,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他是在怀疑自己吗?今日所为,辛彦之不敢去回忆,一想起来,全是后悔。他在殿外定了定神,抬脚跨进大殿内。
“殿下,是小人失察了,你罚小人吧。”辛彦之跪在地上。
“是缘礼干的?”回到江波殿,缘遥没有发火,可看到跪在地上的辛彦之,缘遥一腔怒气,出现这个结果,辛彦之是要承担要部分责任的,屡次不听命令,视他的话为耳旁风。此刻,他既不能翻脸,也不能多问,出宫的命令是他下的,用人不疑是他的原则。
“是。”
“你曾经说过立威,杀其他宫殿安排在江波殿的耳目,是在立威,为了立信,你让本王杀杨轩,现在,本王是不是应该杀了永安君?”在出宫前缘遥还以一副看戏的心态,想看缘礼能翻腾起什么浪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失了水月。缘礼与缘祁一样,对他的杀心已经昭然若揭,这一切无他,全因嫡子之位。
“殿下,此时不妥,就算此时杀了永安君,也立不了江波殿的信,从殿下四年前离开江波殿,江波殿已经成为一只虚弱的待宰羔羊,孱弱无比,谁人都可以踩一脚,这也是永安君敢对江波殿下手的原因。”作为外人,辛彦之比缘遥看得清楚,他之前之所以主张杀杨轩,皆是为了保住自己顺利承继太子之位,可如今杀缘礼,只不过除掉了缘遥一众兄弟中的一人,根本杀不完。
“缘礼杀水月,等同于向江波殿下了战书,本王不能退让。”
“殿下,从长风世子带左卫军和右领军进京,局势已经变了,当前殿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守住嫡王子的本分,等待时机,待大王醒来,定会用礼制来平殿下兄弟们间的争斗,唯如此才能服众,才能让分裂的局面重归统一。”这个机会,在长风领兵进宫当日,辛彦之就看到了,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在寻找着能带铃儿出宫的机会,如今,已被逼入绝境。
“水月的仇不能不报,就按你之前说的,杀了缘礼便是。”缘遥咬紧嘴唇,情感已经冲昏他的理智。
“殿下,能不能听听小人的话,再决定是否要杀。”跟缘遥相比,辛彦之更想杀了缘礼,但不是现在,总有一日,他要亲手杀了缘礼,报水月之仇。
“若是谈谋略,就不要说了,现在谈谋略没有任何意义,谋略是建立在双方实力大致相等的情况下才有价值。”
“这些,殿下都懂,小人不必再说,殿下也知道永昌侯王衍属永安君一党,右领军将军崔元良是崔亮一门,而崔亮是王衍的外家,王衍有外军的关系,这就是永安君敢对殿下下手的原因,若此时杀了永安君,引起局势恶化,众位王子都参与进来,武安君有骁骑军还有狮岗城做后盾,成安君手上有廷尉司,还有中护军,甚至整个外军都在剑洪手上,八王子有杨轩手上的左卫军,还有部分左领军的兵力,江波殿手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拼命,没有其他方法,而且,江波殿会把之前所占的正义一下子耗费尽,现在,江波殿所占的正义,就是大王醒来之后承继太子之位来用的。殿下此时一定要忍,还要不动声色的忍。”
缘遥是愤怒的,但从小耳濡目染朝堂斗争的他,听完辛彦之的话很快冷静了下来。缘遥比辛彦之想的还要多,北冕城堡是他的家,君王复利是他的父王,他太了解这个家,太了解他父王了,他父王当真会因为长风的一次带兵谋反就遵从礼制吗?但现在不能与缘礼正面起冲突是真的,局势恶化下去,能赢的要么是缘祁要么是缘弘。
缘遥去了南河苑,回忆起了水月,一个人消逝后,总会让人怀念,缘遥也不例外。十四岁时,他经常一个人站在天枢门外的紫苑花前,他可以一个人站很久,对着那片紫苑花,他能想起他母后,水月也会经常站在他的身旁。
“殿下……”
“明日要去西南边境了,不知道何时能回来?”这个问题,水月回答不了,他父王也没有回答过。缘遥需要一个能听他说说话的人,恰恰水月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缘遥说完,一低头,嘴角有一丝苦笑,一抬头,也抹掉了他嘴角那丝略带淘气地笑。
水月抬头看了一下缘遥的背影,虽然他的话很平静,但可以感觉得到,他的语气既谨慎又紧张,似乎有着牵不断地担忧在里面。水月总是很容易得就能从别人的表情里读出内容,声音也一样。即使缘遥背对着她,水月还是听出了缘遥嘴角那一丝笑,有无奈,有不愿。缘遥心里已知答案,只是需要有人来回应他。
缘遥站在水月面前,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他轻轻在心底问着水月。“如果有一天,我与父王走到这一步,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水月会听从殿下的。”
他仿佛听到了水月的声音,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南河苑里只有毕月和谢冲。在这之前,他接触更多的是友情,而水月让他重新体验了一番久已失传的亲情。在江波殿,水月像毕月和谢冲的长姐,有水月在,江波殿还会有家的感觉,如今,这个“家”已经散掉了。
水月的死,让缘遥警醒。出发永安王府前,辛彦之三番五次推脱,平日贪生怕死的辛彦之,为何出宫会只想着带水月一人?辛彦之的理由是,若是江波殿的人都去,缘礼既然有杀心,杀不掉的也会被捏造一个谋反的罪名,江波殿的人全去了,便是落人口实,是自己跳入永安王府圈套里的。明明,听到行刺,辛彦之都是害怕的,为何昨日他能从容淡定?恰恰是他只带了水月一人去的举动让缘遥起疑心了。如果不是因为毕月和谢冲及时赶到,难道他想逃?因为这张脸,缘遥既防他,还不得不用他,两个月建立起来的信住在水月死后轰然倒塌。
阿郭站在辛彦之身后,缘遥离开后,辛彦之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担惊受怕也一并呼在夜风中。
“不要自责,毕月和谢冲他们不会怪你,水月是为殿下而死。”看辛彦之眼圈通红,情绪也不似上一次激动,阿郭能看出,他在为水月的死难过。阿郭安慰着他,上一次在永安大街被行刺,他已经有了想逃的想法,这一次,水月直接在他眼前被杀了,他指不定会不会生出逃跑之心。
“水月会这么想吗?”辛彦之反问他,阿郭并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有辛彦之一人懂,水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并非为缘遥而死。还有毕月和谢冲,他们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把他当成缘遥王子来保护?又凭什么为他而死?水月虽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但他确实有想过杀他,而且她也死了,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若他能按缘遥之意,带上毕月和谢冲,水月就不会死。辛彦之细听自己的内心,他真的变了,出发前,他特意找借口要了缘遥的玉石,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他谎称,缘礼见到玉石就会更加坚信他的身份。在要这块玉石时,他就没打算还。夜风拂过辛彦之和阿郭的脸,冰冷甚至有些刺骨,辛彦之身上的温度已所剩无几,他抬头看了看夜空,在冬季,很多东西被摧毁了,有生命的,无生命的……
因为这次永安王府的宴席,生出了惊天血案,江波殿失了护卫武士水月,却被江波殿轻描淡写掩盖过去了。江波殿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缘礼派出的只是一般的刺客,除了在人数上占优,跟水月和拥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魔杀剑的缘遥相比,不能相提并论,就在这样一群“毛贼”面前,缘遥失了护卫水月。事情若是被闹大,疑的又会是缘遥身份问题。杀人的第一步是为了换取自由,辛彦之忘记了,杀人固然能换来自由,但是没有信任就不会有自由。他的身边重新多出了谢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