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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魔杀剑,可让寡人如何应对,分明就是指向缘遥啊。”
君王复利言不由衷地叹了两口气。在王位上坐了二十几年,任何一个人的死亡都能被他拿来当成筹码。死亡并非都是坏事。在听到南恩大师死讯时,君王复利表面惊慌,内心平静,这个结果是他想要的,奉国寺与天宿厅在北冕国都存在太久了,是时候该动不动了。他一转身,嘴角有一丝笑,挂在君王复利脸上,不合时宜,他刚刚才哀悼完功臣人物的离世。
“父王,缘遥哥哥体弱,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南恩大师,而且,儿臣昨日一直都在江波殿跟缘遥哥哥学画,为了这幅画,缘遥哥哥与荞衣,一直画到戌时。”荞衣将她精心准备的画也一同带来了,想用诚意打动他父王。诚和疑这两点共生在她父王身上。八岁时,荞衣明白了“诚”这一点,荞衣幼时读经书,懂得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道理,所以,她会用最质朴的痛哭流涕的方式,直截了当打动她父王的心。无论是孩子气,还是荞衣早熟,这一点在她八岁以后的很多时光里,都百试百灵,荞衣跪在她父王身旁,哭得感天动地,哭得君王复利也流下眼泪。
“荞衣孝心可嘉。”事实上,剑洪在傍晚时已带回消息,缘遥昨日出宫去了萧景府上,之后一直待在江波殿,君王复利心中清楚,但对女儿别有用心的谎言没有吭声。宠爱让君王复利并不在意荞衣无伤大雅的谎言,在荞衣身上,君王复利常常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大胆、无拘无束,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父王,缘遥哥哥与荞衣一起长大,讲义堂师父也一直教导缘遥哥哥,朝夕孜孜,不违子道,缘遥哥哥也一直谨记在心,对荞衣也是关怀备至。”这只是荞衣的一厢情愿,此时君王复利心中另有所想。
“可这魔杀剑是死证啊。”荞衣是他的心头肉,他只好用委婉的话来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君王复利心中清楚,缘遥虽然习了魔杀剑,但因练功走火迷了心智,一直未成,之前他也只是在星宿口中听到魔杀剑已成,想到这里,君王复利心中五味杂陈,要知道,这魔杀剑的口诀,他既给过缘弘也给过缘熠。是谁杀了南恩大师,也是他想知道的。但出现现在这种局面,正是他想看到的,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件事,他并不打算拿缘遥怎么样,只想顺势将缘弘提上太子之位。
“父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是父王不知道的,说不定就是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偷学了去。”荞衣表现完了诚,自然该表现疑了。
君王复利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打算深查,魔杀剑是王室武学,从不外传,况且,已经四年了,他也没有见到缘熠或者缘弘修成。
“荞衣啊,魔杀剑可是王室武学,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君王复利嘴角往上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心平气和地跟荞衣说话。
“父王,儿臣是认真的,百姓之中,到处都有对王嫂的谣言,这正是意图引发民乱的逆贼,他们总是会先散布谣言,搅得人心惶惶。”荞衣将辛洛的事也一并提出来,将谣言上升成了北冕国的国运,她在催着君王复利做出决定,一定要就这件事表个态,“只有父王站出来才能稳定局面,才能让缘遥哥哥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父王,你要替缘遥哥哥做主啊。”现在,是不是谋杀有什么关系?天宿厅被削权,心腹大患奉国寺也没了,王权支配天下,这一切不正是她父王想要的吗?她只是在这件事的生成上推波助澜了一把。她只是希望辛彦之不在这王权的洪流之中溺死。
荞衣有着比缘遥更强的隐忍,这种隐忍的养成,来自她自身的处境,缘遥的隐忍有着嫡王子的自恃己见,荞衣的隐忍更卑微,她懂得借力。幼时她依靠嫡母索加王后,之后是把她捧在手心的父王。趁着喜庆,趁着父王高兴,荞衣适时向她父王提出自己的请求。荞衣这一开口,顿时变得有份量了。荞衣不曾开口请求过他,即使他手中握着天下,荞衣却都没有想要的东西,荞衣懂分寸,若是经常开口,自然也就不宝贵了。此时荞衣的请求已不再单纯是缘遥的问题,是父亲对女儿的心,是一个男人向自己的女儿证明他有能力的时刻。
“此事明日早朝后自会有定夺。”君王复利像平常一样,与荞衣玩起了打哑谜,朝堂之事和感情在君王复利这里,有着明确的界线。
窗外,君王复利和荞衣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像皮影戏一样在跳动,交错在一起的手,还有前仰后合的脑袋……缘遥眼睛用力一闭,听到荞衣的声音,一老一小,正在重温昔日父女之情,不时传来他父王欣慰的笑声。缘遥手中提着四岁生辰礼时,君王复利赐给他的青龙剑,这把剑,此时在他手中有千斤重,本来,他是打算用这柄剑来杀他父王的。他父王与荞衣的父女感情,在五岁前,他也都体会过,那个时间,缘遡还在,他父王早朝之后,无论多晚,都会去万华殿陪他们读书,缘遥心软了。站在会元殿外,他怎么也挪不动脚,阿郭和辛彦之站在他的身后。
“殿下!”是辛彦之的声音,辛彦之转头看了一眼阿郭。
“殿下。”阿郭第一次在这种大事上有如此灵敏的反应,他也依辛彦之的意思催促了一遍缘遥。
“回江波殿。”缘遥斩钉截铁命令道。
刚一转身,会元殿的门打开了,君王复利和荞衣出现在门口,君王复利脸上还挂着慈祥的笑容,见到缘遥后,他马上将笑容收了回去。
“儿臣给父王请安。”缘遥退到旁边,辛彦之立刻向前给君王复利行礼。
“深夜前来,可有何事?”君王复利一脸不悦。
看着君王复利冷冰冰的一张脸,缘遥又开始后悔了,刚刚,他应该动手的,他在墨峦府地待了四年,这四年,他父王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名义是为他安全考虑,但现在他看清了,他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听闻南恩大师身死,儿臣担心父王伤心过度,特意来看一下。”辛彦之一直以来的身份都像是江波殿的“外交大臣”,他只能尽捡好听的话来说。
“已让司马去查,明日早朝便会有结果,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君王复利冰冷的目光落在辛彦之脸上,跟他的目光一样冰冷的还有他的语气。
“父王还记得这把剑吗?”辛彦之从缘遥手中接过剑,今日既来了,总不能这样空手而回,明日早朝时,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趁荞衣在,趁他父王还高兴,他想在感情上帮缘遥拉点分。
君王复利在看到辛彦之提剑时眼神已经不对了,他的目光在大殿前扫了一圈,眼神变得尖锐了。他抢先一步,一掌天澜掌将辛彦之手上的掌打落到地上,他太爱惜自己的生命了,不容许有任何差错和可能出现。
“父王,竟,竟以为,儿臣,儿臣是提剑向父王的?”辛彦之遮掩不住自己直率的个性,他直接问向君王复利。缘遥脸上有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的心很痛,
“时辰不早了,都回宫吧。”君王复利拂袖转身进了会元殿,这一翻脸,他心中有些恍惚内疚。
长宁阁还燃着灯,怀柔一动不动地坐在案桌前,她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从听到南恩大师死在奉国寺时,她全身力气一点点在丢失,茶杯碰翻打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将她吓得缩成一团。
“小主。”婢女春雨上前扶她。
怀柔却一抬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扔到了春雨额头上,血顿时从额头渗出,慢慢流过她的脸颊,怀柔吓得缩到了墙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怀柔双手在空中不成章法地乱舞着,拍打着长宁阁的空气。
“小主息怒,是奴婢的错。”两个婢女赶紧跪在地上,平日里,长宁阁的小主温顺而知礼,今日不知怎么,像中了邪一样,见到任何人都怕,仿佛别人要谋害她一样。“小主,奴婢去请御医过来。”
“谁敢动,若动一下,我就杀了你们。”怀柔眼里闪着一丝凶光,她起身,走过春雨和采薇身边,独自坐回到案桌前。“杀得好。”她在自言自语,春雨和采薇面面相觑,早已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一个时辰后,怀柔站了起来,她终于想明白了。南恩大师此时死,虽然死的不是时候,但不会影响她的王妃之位,更何况,她手上还有铃儿。但南恩大师死在魔杀剑下,会是江波殿的缘遥王子所杀吗?怀柔笑了,最后变成了大笑,他果然是江波殿的嫡王子,不是辛彦之。若早知道江波殿的这个嫡王子就是她喜欢的人,她何必走这么多弯路呢?怀柔笑得悲凉,她笑出了眼泪,终于,她脸上的笑不见了,一张脸皱起来,痛苦、悔恨和嫉妒爬满她整张脸,她哭得比谁都要伤心。终究她是天命也抵不过人心,缘遥杀南恩,是为铃儿,君王复利和文武百官会放过他吗?她必须要去江波殿,告诉缘遥,南恩大师是谁,只有这样,君王复利才不会追究缘遥杀人的事。
刚走一步,怀柔又停住了。她不能说,她说了,等于就承认了北冕城的那些流言都是她散播的。更何况,南恩大师是西夷人,已经死无对证了。她重新坐回案桌前,她想,江波殿应该能解决好这件事,若是解决不了,她就跟着缘遥一起沉下去,这一次,她不会再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