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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容府变得欢天喜地,不当值的下人们早早吃了饭,换上干净的衣服,准备好马扎等着时辰。
估摸着时辰要到了,都到内堂门前的空地站好。一会儿,宝荷出来了:“排好队,都进来吧,肃静点儿,别吵着老太君。”
当然,这排队进屋也是江月昭的主意。
在内堂等着听书的,除了阖府的女眷,容老爷、容毓阳,今日还有两位头一次到场的人物。
一个是游在龙游庄主,另一位就是容毓飞。
容毓飞是头一次听书,江月昭没生病前,他基本不在府里,也没见过这场面。今日一见,心中只觉得有趣。
只见几十个下人分作两列,每人手里拎个马扎,悄无声息,井然有序地走了进来,自动按每排十人,坐了下来,竟然是十分整齐。
这时,只见江月昭和容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君从内室转出来,她将老太君送到主位坐下,自己走到屋子的正中央,立住。
她今天梳一个结椎髻,一个大髻斜斜地压在左侧,头上也没有簪钗之类的罗嗦物件,只别了几朵儿粉色的珠花在发间,耳朵上戴着镶珍珠的耳钉。面如桃瓣,目似秋波,丹唇含笑。穿一件水绿色提暗花织锦交领长衫,长至膝盖,膝盖以下则露出烟色绢纱大裤脚的灯笼裤,一双粉色软缎绣鞋,腰系水绿色宫绦,整个人象早晨的炊烟一般轻灵飘逸。
这一身是江月昭特意为说书而穿的,她怕穿着那种曳地的长裙,说到兴奋处比划起来,把自己绊一跤,那可就掉链子了。
只听她先对下人们说:“遵老太君的吩咐,今日容府书场重新开讲。说书前,先讲几句话,你们可得记仔细了。大家应该都听说了,这‘射雕英雄传’的后二十回,我可是要卖银子的。你们先听到也就罢了,可都要把嘴封严实了,要是有一位给我传到外头去了,以后你们就都别来听书了,要是让我查出是谁传出去的,就让他陪我银子。知道了吗?”
下人们赶紧答:“知道了。”
“好,现在开讲。”手一伸,小秋送过来一把纸扇,她接过来“啪”地一下把扇子打开:“上回书说到,那欧阳克掳了程家大小姐,却被郭靖和黄蓉救出,这二位又得了机缘,拜了洪七公为师……”
江月昭其实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兴奋。她以前给公司的下属开会,讲到兴奋时,下面的人直着急都插不上嘴,讲到生气时,拍得会议桌山响,下面的人吓得直躲。来到这古代,她每每想起自己当初女强人的强悍干练,再看看现世成天闷在府里象条晒蔫了的鱼,心里就直憋屈。
这每晚说书,最开始是因为跟老太君和夫人这种养在深府的贵妇,找不到太多的话题,坐着怪无聊的,就讲点儿故事给她们听。她在现代的时候看书倒不少,却大多是实用性的,故事性的书,只偏好金庸的,她就挑最著名的《射雕英雄传》讲了几段。谁知她一讲,正好投了老太君的口味,老太君嫁给容老太爷前可是江湖女儿,听了这么热闹的江湖故事,哪有不喜欢的?便要每天让她讲一点儿,最开始她也讲得不太顺,毕竟《射雕英雄传》她虽看过几遍,全背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讲着讲着,她就有窍门了。把书中情节搬过来,细节上的东西她便信口开编。这下她就用上当初在公司给几十号人开会练就的功力了。
就象此时,内堂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瞪着眼睛望着她,生怕漏了一个细节。满屋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似水如歌,拨动人心。讲到兴奋处,她手舞足蹈,说到书中那些闻所未闻的武功招式,她更是拉开架式比划起来,动作居然象武功又象舞蹈,美不胜收。当然别人不太可能知道,她是有舞蹈功底的,她十二岁的时候,芭蕾舞就过了五级。
这样一个美妙的女子站在谁的眼前,恐怕谁都要动心的。容毓飞也不例外,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门被一股暖风吹着,徐徐地打开了。他心想:这个女子是我的妻,真好。
最近他与江月昭接触得比较多,在心里经常拿赵灵儿和她比较。他觉得这个女子如一股春风,清爽而又温暖,赵灵儿却似那夏日午后的熏风,吹得人沉迷欲睡。以前他在赵灵儿那里,梳洗穿衣,端茶斟酒,凡事皆不用他动手,服侍得很周全,还一口一个“毓郎”叫得他心里熨熨贴贴。眼前这女子,倒是把他支使地团团转,要水要茶要水果,直接唤他拿,不觉得有半点儿不妥,他心里却不觉得被折辱了,她要的自然,他拿得也自然,好象他俩儿之间本该如此。赵灵儿对着他,时时衣衫隆重,细描浓画,象随时准备去赴宴。眼前这女子,出了门还好点儿,在锦蕙院,穿得千奇百怪,偏她却穿得心安理得。有一次,他甚至看到她穿着紫绸的交领外衫(其实是现代的睡衣样式),只及膝盖,她就那样趴在床上看书,两条嫩白的小腿还翘起来,玉一般的莹润的两只脚丫一前一后的晃着,看得他心旌摇荡,她却理都不理他,一手茶一手点心,看书看得聚精会神。
再看眼前的她,如飞天下凡,神采飞扬,他只觉得如炎夏午后喝了酸梅汤一般,心里又酸又甜又爽。
“‘……突然间喀喇一声巨响,棺材盖上木屑纷飞,穿了一个大洞。’郭靖惊道‘欧阳锋用掌力震破了王真人的灵柩吗?’周伯通道:‘不是,不是!是我师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灵柩。’郭靖听到这荒唐奇谈,只惊得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说不出话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江月昭收了势,赶紧去桌上拿了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哎呀累死我了。”
容毓阳在那边还是不依不饶:“那王重阳不是死了吗?难道他显灵了?”
众人期盼地望着她,她道:“说了下回分解就下回分解,我实在讲不动了。”心里开始佩服那些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明星,这可真是力气活儿。
下人里有人仍不死心,有个小厮道:“要不少奶奶再讲个笑话吧。”
“兔崽子,真不怕累死你家少奶奶是吧?雪儿,来替大娘顶一场。”
“哎!”雪儿娇声应了,“大娘,讲哪个?”
众人都好奇:“怎么雪儿也会吗?”
“雪儿,就讲昨晚大娘告诉你的那个笑话,好好表现哦,露一手镇镇他们!”
“是!”雪儿应了,像模像样地走到屋中央:“来,先来点儿掌声鼓励一下。”
大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再加上她嫩嫩的童音,逗得大伙儿先笑了。
“有一天,蜈蚣、蚯蚓、蟋蟀、蟑螂一起打牌。”
众人又乐了,老太君笑着说:“瞧这几样东西吧,就没什么好事…”
“……打着打着,几位就感觉饿了,蟑螂便道‘去对街买点儿糯米糕,大家伙儿垫一垫,再接着玩,如何?’大家都点头同意,可是没人愿意动弹,一时僵在那里。蟋蟀说‘蜈蚣今儿赢得最多,让他去。’众人皆同意。蜈蚣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出门买糕去了…”
其实笑话讲到这儿,笑料还没出来呢,可是容可雪粉团儿一样的小人儿,站在那里本就可爱,再加上她连说带比划,更是娇憨无比,众人已经笑倒了一片。
她倒懂得控制现场气氛,停了停,等众人笑得差不多了,接着说:“大家等啊等啊,过了两个时辰了,饿得都要晕倒了,还没见蜈蚣回来,蚯蚓就说‘这家伙儿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我出去看看去,’他起身推门出去,却看到蜈蚣正坐在门外台阶上。蚯蚓吃惊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蜈蚣满头大汗,不耐烦地道‘急什么,我还没穿完鞋呢!’”
众人反应了一下,登时绝倒。女眷们笑得靠在椅背上起不来,男人们也不注意仪态了,“哈哈”笑得前仰后合,下面坐马扎的人笑得马扎都坐不住了,直接跌到地上。
容夫人拿手指着江月昭,半天说出来一句话:“瞧她净教我孙女些什么?”
容可雪对这种效果是很满意地,她乐颠颠地跑到容毓飞面前:“爹爹,雪儿讲得好不好?”
容毓飞抱起她,笑着说:“好!好!雪儿讲得好啊!”
“那爹爹是不是应该赏雪儿?”
“赏!雪儿说要什么?”
“爹爹答应雪儿一个要求,可好?”
“答应。”容毓飞想小孩子也想不出什么难办的事情来。
“那爹爹就答应雪儿,每天去看大娘吧!”
全场静默。
江月昭觉得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本来刚才讲了半天书,额头就有汗,这下更是大汗淋漓了,她心里痛呼:“小屁孩儿,你害我!”
容毓飞也尴尬在那里,不知怎么说好。
下面的仆人一瞧,这话题可不是我们能听的,撤吧。于是象来时那样,有秩序地撤出去。
静默了半晌,老太君发话了:“雪儿为什么提这个要求呢?”
“因为每次爹爹去看大娘,大娘都会很高兴,大娘一高兴,我想怎么样她都会答应。”
江月昭此时在心里做着艰难的选择------我是现在冲出去呢?还是找条地缝钻进去?
容毓飞坐在那里没言语,心里却有丝丝的甜。
在坐诸位皆表情古怪地瞅着这二位。
老太君又发话了,听声音很高兴:“瞧我们雪儿,小小人儿就这么懂事,知道体贴爹娘,好!我这里正有事要宣布,在龙京里还有些事要办,恐怕要住些日子。我的侄孙在容府这么些天,却只住在客房……”
容夫人一听这话,赶紧认错:“是媳妇疏忽了,老太君莫怪,我明儿就安排。”
老太君好象不太责怪容夫人,只是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瞧着飞儿的苍芜院不错,给我家在龙住倒还般配,就让他住那儿吧。”
游在龙倒不客气,立马起身:“在龙遵命,谢谢老太君。”
容毓飞一听,心想老太君太偏心了吧?侄孙是孙子,亲孙子倒是捡的了?让他住我那里,我睡大街吗?“老太君,那我……”
老太君根本就不让他说话:“怎么?你不是答应雪儿的要求了吗?那你不就住锦蕙院了吗?院子空下来了,还不让我家在龙住几天吗?”
“表弟何必如此小气?院子我又背不走,住几日就还给你,那客房住着实在是不方便。”游在龙添油加醋。
再笨的人,此时也明白老太君的意思了。江月昭心想:这里不能呆了,再呆下去我就要死了。她起身:“老太君…”
她本想说:“老太君,我有点儿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谁知老太君误会她要推脱,瞪她:“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多言。容鸿,多派些人手,一个时辰之内,把大少爷的东西搬到锦蕙院,把在龙的东西送到苍芜院,不得有误。”
这么急?!
屋内,当事人尴尬地不知怎么办好,其他人却在捂嘴偷乐。
只有容可雪,不知死活地在那儿欢蹦乱跳:“太好了!太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