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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的话缓缓入耳,我低头默然承受着,面上仍是一派的风平浪静,可心底早翻起了惊涛骇浪,胸口似被尖刀猛然刺穿,痛得几欲连呼吸都夺去了。
他……终归是不肯放过我,我早应料到,不是吗?这般固执如他,怎可轻易妥协?眼下虽是金秋十分,前些天才下过雨,入夜了,还是有些冷的瘆人,他如此长夜跪下,饶是铁打的人,也备受不住,他到底还想求什么?福临那一番铁板钉钉的话已下,他明明知道,我是再也回不去了,还偏这么执拗做什么?
福临显然也吃了一惊,一时也没有说话。宫中静到了极点,案台上搁着的香炉中焚着瑞脑香,幽幽不绝,一缕一缕散过来,使人感觉越发沉重。
良久,孝庄又淡淡说道:“这事,你到底打算如何收场?心中可有个准了?”
咔嚓一声脆响,福临继续啃水果,淡淡说道:“简亲王犯欺君之罪在先,朕不治他的罪,已是极大的恩宠了。”
一缕茶香亲近,孝庄淡淡抿了一口茶水,道:“当臣子犯了欺君之罪,尚有天子恩宠,可是这做天子的呢?大白天的到人家王爷府邸抢了人家的福晋,这,又该当如何说?”福临咔嚓咔嚓啃水果,淡淡地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珊瑚本来就是朕御前的宫女……”
“哼!”孝庄冷哼一声,重重搁了茶器,冷然说道:“听听,这像一个当君王该说得话吗?你前些日子闹的那笑话还嫌不够刺眼?看样子,这抢人福晋的事情,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你倒是做上瘾了?”
我听孝庄提起这事,不免心中一惊,遂又冷笑起来。这话虽然不是对我说的,可绝对是要说给我听的,好端端的,她要训儿子,大可关起门来说话,可眼下却偏留了我下来,不是说给我听的,又说给谁听?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一来是提醒我别忘记自己尴尬的身份,而来告诫我千万别动了那做主子的心思。
她还真是多心了,乌云珠是乌云珠,我是我,我们两人本来就是云泥之别,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那所谓的主子放到我面前,我也未必稀罕。
却仍是不吭声,我进宫来是一门心思做奴才的,那自是做奴才的本分,但凡主子的言语入耳,该进则进,该出的一定得出,只端得心眼口如一就成了。心底虽是如此这般说,可生生被人看扁,到底难受,只觉得就连慈宁宫的空气似乎也在藐视着我,分外的不自在。
福临轻嚼了几口,淡淡说:“珊瑚,你先回去。”
我稍顿片刻,见孝庄无话,连忙低头应道:“是。”又向孝庄行了礼,遂踉踉跄跄在初画的搀扶下出来。
站在门口,不由得深深吸气,心中对于福临又多了一份感激,有一种挣脱层层重网而获自由的感觉。我也知道他们接下来所说的一定是济度与我的事情,福临护我,那自是不用说了,仗着儿时情分,我想要讨得一时安生,想来也并不不会太难,最怕的是,那事……。
我心中轻叹一口气,其实担心也是没有用的,唯有希望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孝庄并没有知道实情。
至于济度……他如今贵为铁帽子亲王,又是军功煊赫的大将军,如今形势逼人,福临与孝庄不会多为难他的。
初画搀着我回到所住院中,鼻尖随即涌进一股清香,我淡淡问道:“慈宁宫是不是也有几株桂花树?”
“没有啊。”初画说道,“太后娘娘素来喜欢清雅的香,桂花香重,所以慈宁宫一株桂花树都没有。”
我淡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年了,孝庄的喜好一点都没有变,想及方才在她宫中嗅到的那一抹暗香,遂一笑,心中略微宽怀,径直回屋。
初幽迎上来,笑着说道:“姑姑可是回来了,方才承乾宫的贵妃娘娘和咸福宫的宛芳仪都使人送了东西,您快过来看看吧。”
我一怔,贵妃娘娘……乌云珠?!这宫中除了她一个贵妃,还能有谁?心中不由得一笑,她到底机灵,这么快就有所动作了,看来她能深得福临宠爱,还确实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她这心思用到我身上,恐是要无功而返了。
至于那咸福宫的宛芳仪?不知道又是何方人物,我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初画见我神色踌躇,于是笑着说道:“姑姑,这两位主子都是董鄂的,贵妃娘娘是内大臣鄂硕大人府上的小姐,咸福宫这位主子就是贵妃娘娘的族妹。”
族妹?我低头细细一想,问道:“咸福宫这位主子名讳中是否有一个宛字?”
初画笑着说道:“莫非姑姑认识芳仪娘娘?”又低声说道:“芳仪主子的闺名确有一个宛字,宛如。”
我一惊,宛如,不就是海燕的女儿吗?她也进了宫,成了宛芳仪?
我昏昏然进屋里坐下,初画沏了茶递给我,初幽一一说明送来的东西。听了一半,我低声说道:“初画,你分别替我去一趟承乾宫和咸福宫,就说珊瑚多谢两位主子牵挂,时下眼睛不方便,就不登门道谢了,若哪日眼睛好了,一定亲自谢恩去。”
初画应了一声,出了门去。
中午时分,我午睡方起,岳乐就过来了,彼时屋中稍凉,我们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一阵阵风起,头顶上宽大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初画取来了茶器,正欲斟酌,岳乐笑着说道:“我来,我来。”我笑着说道:“初画,你去忙吧,这边有他就行了。”初画笑着映了一声,慢慢退下。
岳乐清洗预热的茶器,缓缓斟茶,一时清香扑鼻,我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从前。岳乐递了一杯给我,我往鼻尖轻嗅,道:“是武夷大红袍。”岳乐笑着说:“你鼻子倒是挺行的啊,确实是大红袍,看看我的功夫如何?”
我一杯饮尽,说道:“清纯幽香,不错。”他轻轻一笑,自斟了一杯,饮完。又缓缓行第二泡,茶香愈发醇厚,我低声说道:“谢谢你。”
岳乐缓缓斟茶,低低缓缓说道:“说这个做什么,其实,若是我早些告诉你实情,你断不会受这么多罪,我只恨我自己……”
我心中苦涩,低声说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知道了桑宁他们的事与济度脱不了干系,可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受不住。待到想说时,却已经晚了。”
原来自始至终蠢的只有我一个人,突然想起那晚岳乐说有事找我,我却心怀杂念,错以为他是心生了妄念,还急急慌慌逃走了。我昂面迎风,秋风寒肃,吹至脸上,干冷的发疼,其实,许多事情如今一一想起,只是我自己一直在自以为是,所以活该受苦。
“你暂时先留在宫里,日后若是想出来,我再想法子。”岳乐又说道,“至于……那事,你放心,我做了一些手脚,皇上和慈宁宫的那位俱不知道实情,断不会把他的死联系到你身上的。”
“嗯。”我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想到了福临和孝庄不知道多尔衮与我的过节,否则我这次绝不会安全进宫,而昨天晚上青釉不会只看了我几眼后就离开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完全放心我。我低声说道:“岳乐,昨晚上,青釉到我这里来过了。”
“她……”岳乐一惊,目光随即锐利的看向我。
我低低一笑,说:“我没事。也许她就是过来看看我吧。”
岳乐却久久不说话,只周身气势渐渐冷冽起来。
我连忙说:“你别轻举妄动。”又低低说:“我不想多事。在这宫里,我只想安安静静呆着。”
岳乐轻叹一口气,若无其事说道:“我明白,你放心。”
又一杯茶尽,我终是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岳乐,他……可好些了?”话一出口,心不由轻轻发颤。
感觉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你放心,他很好,虽是跪了一夜,可中午就没事了,去了通州的骁骑营。”岳乐缓缓说道,语气一下子变得生冷。
我心中石头落地,又笑着问岳乐:“青格怎么样?”
“还好。”岳乐答道,语气有些懒散。
我知道他是因何而变,面上微热,心中内疚,却也别无它法,只淡淡地叉开话题,淡笑着说道:“今儿贵妃娘娘使人送了东西来,你这个师妹倒是不错。”
“她?你与她见过面了?”岳乐连忙问道。
“没有,东西送来的时候,我人不在。”
岳乐似松了一口气,说道:“她做事一向思虑甚远,而且绝不会做无用之功,你还是少与她接触为妙。”
我轻轻一笑,说道:“我知道。”
乌云珠不过是看在我以前是福临身边伺候的人这个份上才对我如此看重的,这以后,我若是失了势,她自然不会再惦记我了。
我们俩正闲闲说着,突然听到门口福临咋呼道:“岳乐,你倒是有闲功夫啊,竟到珊瑚这里喝茶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一溜的宫女太监走了进来。
我和岳乐连忙站起来,福临笑着居中坐下了,说道:“你们都站着干什么?都坐啊。”
岳乐一笑,遂坐下来,我也依言坐下来。
“武夷大红袍?岳乐,这你泡的?”福临笑着问道。
“是,皇上。”
“那赶紧给朕也泡一杯,早就听说你这泡茶的功夫了得,今日说什么也得使唤使唤你。”福临笑着说道。
初画上了新水,岳乐重新泡茶,末了递了一杯给福临,福临饮完,赞道:“确实不错啊,这功夫可比青釉好多了。”又对我说:“珊瑚,你也试一试。”
我笑着饮了一杯,面对岳乐,点了点头,说道:“他的功夫一向不错。”
福临又说道:“这喝茶这档事,还是珊瑚教我的,她说好,那准是没错。以后你们俩喝茶可别忘了叫上我。”
我低头轻笑。
“珊瑚,刚才我和太后说过了,现下你眼睛不好使,只管在这院里养着,等眼睛好了,还是回御前做事。”福临突然说道。
我微怔片刻,低头沉声说道:“是,皇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