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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玻璃上的花纹很好看,乔落衡如是想着。
她的房间不算太大,但是很精致。床头摆着燃烧时能散发香味的紫嫣烛,衣柜没有门,摆放整齐的朴素衣服隐约可见都系着一串串小塑料片,另一边的书桌上是与整体风格有些违和的夜明灯,然后是颜色各异的鲜艳花朵,映着玻璃上的花纹有一种独特的浪漫气息。
有人敲了敲门,先是三下,然后是两下。
“说。”
“公主殿下,前线又送来一批损坏的武器,这几天该赶工了。”
乔落衡微微皱眉,看着桌上地上凌乱摆着的护符,没有回应。
门外那个声音似乎也并没有在等着回应,只是传达完信息后就转身走了。
“唉,真是累呢……过几天就十岁生日了,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如今已是遥远的梦中,此刻的乔落衡正巧九岁零十一个月。
听闻自己在百日诞辰的抓阄时,第一个摸到的原先其实是一只毛笔,但是后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竟然又扭头去抓住了放在角落并不显眼的一块护符。从那以后,自打记事起父亲就总是隔三差五给自己带来大陆各地极其有名的护符师所著的书,以及大陆各地极其有名的护符工坊所造的护符工艺品。学习护符知识,立志成为全大陆乃至全世界最强大的护符师,这到底是自己的热爱还是他人的期求,乔落衡已经分不清了,但是有一件事她可以完全笃定。
现在的她,必须好好承担起皇家护符工坊最高负责人的全部职责。
自打七岁那年冬天师傅过世以后,乔落衡接手工坊已经有了两三个年头。
皇家护符工坊承担皇室军队所有的护符兵器以及护肤工艺品的制作,包括战损后多数武器的修复,即使是完全破烂不堪已经近乎彻底报废的护符碎片,也将由护符工坊重新锻造,尽可能地回收原材料。当然,这样庞大繁杂的工作量也使得皇家护符工坊必须去招揽全大陆各地的精英护符师,而乔落衡平日所需要做的更多的只是视察他们而已,不过,如果进程或是质量有任何问题,到时候即使没有被立马发现,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深究下来的话,偷懒的人也绝对无法逃脱,所以归根结底乔落衡甚至都不需要去管他们,只需要留在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中专心致志地研究护符而已,反正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陛下也不会怪罪自己什么。
乔落衡是皇族正统的公主,是当代陛下迄今为止唯一的宝贝亲孙女。
而这个地方,是白城皇宫。
如今已是遥远的梦中,此刻的乔落衡正坐在桌边摆弄着刚从工坊送过来的一箱护符兵器。
来传达信息的是工坊的副主管,也是乔落衡的亲叔叔,他自然知道这丫头平日里也不怎么管工坊里的事,所以所谓的“该赶工了”,并不是让她好好监督那群护符师,而是在已经用尽所有人力物力的情况下,让她亲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剩下的护符兵器的修复工作。
对抗卑兽是数百年来所有人类都最为头疼的一件事情。其间不断有无数的人牺牲生命,也有无数的人失去故乡,而先代用鲜血换来的经验和教训也为后人提供了一样强有力的对抗卑兽的武器,那就是护符——这种将咒术和灵力结合在一起的中枢,使得人类在抵挡卑兽进攻之时减少了肉搏的程度,从而也大大降低了士兵的伤亡率,只不过咒迹的施加和武器的维修会成为又一大难题,这也是当初成立皇家护符工坊的原因。
将关系人类存亡的强大武器交由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孩处理,除非是委托这件事的人脑子有问题,要不然,这个小孩就绝对是个非常恐怖的天才护符师。
显然,答案是后者。三天后熠熠闪光的一整箱护符以及遥远的将来某天一个兽人女孩手上的“朱砂玫瑰”便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公主殿下?”
有人轻轻叫了一声自己好像很熟悉的称呼,但是又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任何人这样叫过自己了,仿佛一切对于现在来说都已是遥远的梦。乔落衡晃了晃脑袋,终于看出窗户玻璃上的花纹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自己小时候熟悉的花纹,这个地方亦不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皇宫。
人们都会下意识忘掉很多痛苦的东西,只去记住某些值得欢欣鼓舞的回忆。在他人眼里或许这样的人生和欺骗自己的可怜虫没有任何区别,但是谁也不知道对于本人来说他们自己的一生到底是否幸福。幸福只有自己知道,他人无从得知,随意评价或是否定他人的幸福,都只会是自以为是而已。说到底,如何感觉到幸福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只要吃到东西就可以,有些人只要读到书就可以,有些人只要能尽力地活下去就可以,有些人在超越某个瞬间的时候就会满足,有些人只要是某人幸福的话自己也会感觉到幸福,甚至与之相反的人也同样存在。没人敢说自己的人生很轻松,但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幸福而不断努力奋斗着,这就是它的迷人之处。
失去故乡,失去归宿,既难受又难过,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再怎么欺骗自己,失去故乡的痛苦一定会残留在心头,成为消磨不去的伤痕,即使是忘记了自己如何离开故乡,如何与父母走散,从小到大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房间陈设和护符知识却仍然不知不觉影响着乔落衡当下的生活,并且一定会继续影响下去,直到有一个结局。
换句话说,她想忘掉过去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好好重新活下去,但是她的过往追上来了。
她的过往一直在追她,把某些伤痛的记忆如利刃般捅向她的心头。
今天过后,还是再赶紧逃到别的地方去吧……
乔落衡如是想着,为丝带打上了最后一个结。
“好啦,你灵力应该挺充沛的吧,好厉害。这样子包扎完以后应该不出一天就会自己痊愈了,手套上也有让你心想事成的许愿护符,只要一直默念着‘快好起来快好起来’就真的会赶紧好起来了哦。”
什么啊,虽然自己对护符和咒术不是特别了解,但这样的说辞未免也太过荒谬了吧?周雨晨这样想,但是没有说出来,嘴上还是连连附和着。而且,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
“你说的手套,是什么?”
“哦,那玩意,我留着也没用,就送给你当作你救我的答谢吧。”乔落衡说着,指了指放在桌上先前刚做的那个护符武器,“就是长得不太好看,我再给你加工一下吧。”
诶?
周雨晨摸了摸脑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呢?是感激?还是疑惑?还是真的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没有理解她说的话?
说起来,不光是她说的话,她制作护符武器的手法和她那公主的身份,也同样都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周雨晨这么想着,没注意到乔落衡已经坐到桌边开始忙了起来。
……
……
“要想学好护符,就得先了解咒术,而咒术又一定是靠时间和经验累积才行。”
第一次被带到护符工坊的老师傅面前时,乔落衡就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单个护符的力量终究有限,而借助咒术将大量护符连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并赋予某些特定的能力,便能成为拥有更强战力的护符武器。
再次强调,咒术一定是靠时间和经验累积才行。
任何咒术都是既定的,从宇宙诞生星河绽放之时便连同着天地法理一并存在于世间,人类的咒术史只是不断发现已经存在的咒术,而非自己去发明和创造。对于咒术师或是护符师来说,学习已知的咒术只能是效仿前人的经验,对于整个人类咒术文明来说,发现更多既定的咒术则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探索。
所以咒术一定是靠时间和经验累积才行。
这些说辞就是师傅当时看着满脸疑惑的自己时说的原话,虽然很不能理解,但是却出人意料地牢牢记在了心头。乔落衡如此回忆着只能存在于回忆中的过往,缓缓刺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一本书的某页。
每个护符师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本咒迹书,等到需要用到某个咒术时就可以直接翻到那一页来施法,乔落衡此刻动用的正是熔铸护符间咒线的法术。
这堆护符武器损伤得很严重,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的话,直接将所有咒线销毁再重铸,应该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办法,另外,她同样也打了一点小算盘。
想象着别人用自己亲手制作的护符武器,发挥着自己施加的独特咒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好像连自己也成了斩杀卑兽保卫家园的英雄,那种感觉实在是爽爆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乔落衡的心中存在着,长久以来从未改变,也包括时隔整整八年之后的现在。
……
……
“这样就有点麻烦了呢,难怪刚才看她用的时候有些别扭,原来是这里失衡了……嗯,那如果再加上这个的话……”
乔落衡自言自语着,又走到衣柜边从另一件裙子上准备扯下系在上面的护符。
“诶,公主殿下,你这是……”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乔落衡的动作。
“哦,原来的元件没法保持整体的稳态,所以我准备再拆三片护符下来加上去,还有……”乔落衡转过身来,盯着周雨晨的脸,“能不能别这样叫我,我叫乔落衡,虽然这不是我本来的名字,但是为了躲避那群家伙都已经习惯了,你就叫我阿乔就行了。”
“嗯,好,我叫周雨晨。”
周雨晨如是回答着,然后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急忙说道:“诶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你不用送给我……额……不用再另外损毁别的护符串了,适当地从原先里面取出几块也可以的。”
……取出几块?
乔落衡看着摊在桌子上的那堆护符,发现好像也确实可行,只要把那块防止晕船的护符取出来,然后再从自己那堆积成山的普通护符里面拿一块补上原先的空缺,两边的咒线就会达到完美的平衡状态。再者,自己也可以借助那块功能护符越过海洋,去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嗯,就这么办吧!
如是想着,她已经开始忙活了起来。溶解,构铸,灌输,盖上丝织的外壳,线头统统去掉,再拿给周雨晨试试上手的效果。
堪称完美无暇的“朱砂玫瑰”就这样诞生了。
“好厉害!你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护符天才!”
是嘛……
……
……
“好厉害!这样子咒线就平衡了诶,而且这块护符仍然可以用在‘法欧格凯勒’的剑胚上,强烈的敌意等级搭配上锐利无比的剑锋,到时候再厉害的卑兽都要对我们俯首称臣了吧!落衡姐姐,你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护符天才!”
“好了,就你嘴甜。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打造护符武器,只是为了抵抗主动进攻我们的敌人,而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有多强大哦。”
“嗯,我明白的呀~”
……
……
可即便是怀揣着这样的理念,也仍然要被迫与师妹兵戎相见,成为名利、权势、金钱以及各种各样肮脏无比的欲望之争的牺牲品。即便主动退让,即便已经失去亲人失去故乡失去归宿,时至今日却依然面临着被赶尽杀绝的危险命运。
“谢谢。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我。”
“以前?是啊,话说回来,公主殿下的往事应该很复杂吧?有机会说给我听听?”
“你要走了吗?”
“啊……是啊,今天可能有些迟了,我还要赶到帝都去呢,不过今天真是谢谢你啦。”
周雨晨说着就虎头虎脑开始往外走。
这样子的行为似乎很不礼貌,前脚刚拿了别人贵重的礼物,并且问了别人也许很在意的问题,结果后脚却又急匆匆地想要走,无论是谁被这样对待应该都会不开心吧?
然而乔落衡没有,因为从刚才短暂的相处来看,她已经知道了周雨晨就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帮了别人就毫不客气地收下答谢,有急事在身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要马上离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其实还是有些不开心的。
她看着周雨晨的背影,笑了,笑得有些苍白。
“就算你不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那些事情,如今都已是遥远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