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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王佐
章武二年(公元196年)十月,刘备于洛阳召见徐庶、李放。
这个时间阎行投降消息已传至洛阳,其与田豫分两路攻入武威,战事还未结束,但想来削平武威没有意外。
徐庶、李放恨意难消,伏地向刘备恳请:
“阎行、张猛,皆不可恕,请陛下杀之。”
刘备宽解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且阎行之过,又与张猛不同。
张猛是归而复叛,须当治罪,为后来者戒。
阎行原属伪凉,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阎行所为算不上欺诈。
如今彼既愿归降,如何能因旧事而杀之?
杀一阎行,固然轻易,荆州、冀州与我军互有杀伤者,还会再归降吗?
吕奉先杀谢荣,庞令明杀许秦,如今为我军猛将,屡立战功。
沮授、张合、阎柔等皆与我军有仇,是否要绝了此辈归降之念?
一夫拼命,十人难当。届时又会平白送掉我军多少将士之性命?
为全君等之义气,就要付出更大将士之牺牲。君等愿否?
九泉之下,凌子任、孙伯固等若有知,愿否?”
徐庶、李放无言以对,跪地放声痛哭。
刘备亲手将两人搀起,道:
“我闻凌子任有遗言,欲平乱世,致太平。
如今乱世仍在,太平可期。
君等不努力奋发,反效儿女之泣,是何道理?”
刘备也不自称朕了,此刻非君臣对答,而是兄弟谈心。
长兄如父,谆谆教诲。
徐庶、李放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徐庶道:“臣必发扬子任遗志,绝不懈怠。若违此誓,愿受斧质。”
李放道:“末将必继承子任遗志,辅助陛下削平乱世,绝不退缩。若违此誓,愿死于矛矢之下。”
刘备颔首道:“善。”
命中书丞草敕,以徐庶为吏部侍郎,品级升为从三品;命军政部宣教起草命令,以李放为护羌军军长,军衔为郎将,驻金城郡安夷县。
徐庶、李放谢恩退下。
经过这几年调整,刘备麾下官吏等级基本确定下来。
军官职级为上将、中将、镇将、准将、偏将、裨将、郎将、上校尉、中校尉、下校尉、上军侯、中军侯、下军侯、上士、中士、下士,共十六级。
军事单位统一改为军、师、曲、屯、队、什、伍。师即部改名。朝廷设有诸部,军队再叫部有点别扭,便改为师。各单位主将一律称为“长”。
一般以军为独立作战单位,个别地方以师为独立作战单位,称为“独立师”,即原来的别部司马。如屯驻武威姑臧的贺齐,就是独立师。
根据需要临时在军上设置军区或战区,可随时撤销。如今刘备尚存四个战区。南部战区牵招,东部战区吕虔,北部战区关羽,西部战区田豫。原来刘猛统领的中部战区,在讨灭孙策后,即行撤销。现在刘猛是以镇将的品级担任陷阵军军长。
田豫的西部战区统领军队也发生了变化,原来统领十军,现在则只有飞骑、襄武、厉锋、护羌四军及凉州诸郡兵。当然,这一情况马上又会迎来调整。
文官品级,也进行了改革。汉制官员品级共十六级,从高到底依次是万石、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比千石、六百石、四百石、比四百石、三百石、比三百石、二百石、百石、斗食和佐史。
“石”读作“旦”,做容量单位时,与斛等价,一石糙米约重二十七斤;做质量单位时,一般也是三十斤左右。万石,一年就是二十七万斤,显然不可能真发这么多。万石到百石,级差也过大。用“石”做品级,跟实发俸禄不能说风马牛不相及,但也可说是没有什么对应关系。
刘备索性直接改为品级。从一品到九品,每品分正、从两级,一共十八级。大体而言,三院主官为正二品,诸部尚书为正三品,郡国守相为正四品,县令为正六品,乡长为正八品,亭长为正九品。
官职体系清晰简明,一目了然。每个人在这个庞大官僚体系中的位置,也一清二楚。只要人人做好本职工作,就能维持这个体系的高效运转。
刘备又任命三辅长官。现在长安不是首都,实际上应该叫三郡太守了。以刘馥为冯翊太守,以原刑部某曹从事顾雍为扶风太守,以原平原相张嗣为京兆太守。
又调吏部诸葛瑾任汉阳太守,征杨陵入朝为官。
安定、北地郡守主动归降,各留原任。
在田豫讨宋建、上郡战休屠、朱樟战河内,战事最紧张之时,大汉天子刘备离开洛阳南下,大出袁绍意料之外。
刘备所率二军,刘猛留洛阳,归关羽节制。典韦摧锋军随刘备南下。许褚横野军和太史慈射声军自中京向颖川行进。
袁绍谋于麾下:“刘玄德南下,莫非欲攻荆州?”
田丰皱眉道:“不可能是动用军事手段,或为攻心之计。如今东汉主已平关中,垂定凉州,羌氐归服,张鲁稽首,挟此兵威南下,臣恐刘景升会不战而降啊!”
袁绍吃惊道:“刘景升跨蹈汉南,有精兵十万,当不至于如此吧。”
田丰捻着胡须道:“刘景升已奉东汉主正朔,君臣名分已定,只要东汉主不过分逼迫,以刘景升自守之志,即使不归降,也会作壁上观,不再陈兵荆豫边境威胁东汉主后方了。”
刘备自从冒险讨灭曹操后,一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竟是无隙可乘,让田丰有些气馁。
魏国文武密议良久,除了拼命催促轲比能出兵外,一时拿不出更好的方略来应对刘备的威胁。
刘备派使者至襄阳,呼楚王刘表,欲与其会于鲁阳。
刘表接见使者,听了刘备旨意,心中惊疑不定,询问亲信重臣意见。
楚王傅刘先道:“凉州垂平,朝廷之患唯有河北。魏国在,大王安。勿忧朝廷对荆州不利。鲁阳之会,臣愿代大王前往,大王安坐即可。”
刘先对刘备观感一直不佳,现在仍旧采取不合作态度。
侍中邓义持不同意见:“国家雄才大略,既提出鲁阳之会,怎能接受大王不往?若大王不往,如何安国家之心?为免北伐河北关键时刻,荆州出现突发事件,国家或会先行削藩。届时,荆州当朝廷大军,魏国真会相救么?”
邓义是个鸽派,以前刘备刚据有中原四州之时,就支持与刘备结盟,现在更是对朝廷心怀善意。
章陵太守蒯越则支持刘先,侍有袁绍在北,认为:“唇亡齿寒,魏国岂会不救?有魏国在,朝廷岂会先伐我?”
邓义反驳道:“若魏主真懂此理,曹孟德不会失兖州,韩文约不会失关中。殷鉴不远,魏主实不可靠。臣建议大王前往鲁阳,深表荆州不背盟之心。”
刘表默然,问道:“若陛下索要质子,该当如何?”
邓义脸皮微微抽动,心知刘表是爱惜幼子刘琮,担心朝廷索要刘琮为质子。这种儿女情长跟魏主袁绍救援曹操前夕,因幼子生病而耽搁,不相上下。
尚书令蒯良凛然道:“大王,国事为重,岂能爱一子而忽国事?”
蒯氏兄弟,观点不一。蒯越偏向自立、自保,蒯良则认为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势在刘备,已不可阻挡。
刘表无言以对。
综合麾下文武意见,参与鲁阳之会的鸽派明显占据上风。
刘备的旨意不容违逆。这是其麾下大军战无不胜铸就的赫赫威名,也是其恢弘大度宽仁爱士形成的仁德之风。
哪怕是最有英雄之气的文聘、黄忠,也没有一定要铁了心与刘备血战到底的想法。如果刘表决心抵抗,两人自然会英勇作战,绝不会背主投降。然而若是刘表愿降,两人也会听令行事。
既然做了决定,刘表便不再耽搁,调集了刘磐、文聘、庞季、黄忠等猛将率兵护卫,向鲁阳而去。
在等候刘表的时间里,刘备再一次来到颖阴。这是刘备今年第二次来到颖阴。刚从中京西上巡视颖川时,就来过一次。
虽然仍旧是轻车简从,但必要的保卫工作却不可少。颖川太守徐邈先行将颖阴戒严,街巷一空。
刘备在华歆、张昭、贾诩、郭嘉陪伴以及典韦、鲍出等勇士护卫下,再次到了高阳里。
里巷平直,地面整洁,虽值冬季,桑叶皆落,寒意萧瑟,仍有种恬静自在的出尘之感。
刘备命荀衍近前,道:“卿可叩门。”
荀衍忙跪倒:“臣弟愚鲁,不通礼数,其罪当死,乞陛下垂恩!”
天子驾到,谁敢不迎?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当诛。
刘备笑道:“卿且起。卿弟此前患病,朕带了御医前来,可为其诊治。”
虽是寒冬腊月,荀衍仍旧汗流两鬓,哪敢起来,叩头不止。
刘备命鲍出将他扶起。
荀衍只得上前叩门。
无人应答。
荀衍叫道:“文若,陛下驾到,还不速速开门!”声音中充满焦急和惶恐。
荀衍原为偏将军,都督陈留、东郡诸军事,迎击沮授、阎柔。刘备平定娄圭、甘宁之乱,沮授、阎柔退回河北,河洛前线军事又统一归属关羽指挥。荀衍因功升为准将,日常在枢密院点卯,暂无职司。
荀衍原在曹操麾下,三年前刘备破兖州、逐曹操,俘获荀衍、荀彧等。荀衍归降,荀彧不肯。刘备爱其才,没有强迫。
这几年刘备每年都命三公征辟荀彧,后者皆不应。
现在这个时代就吃这一套,刘备也没太好办法。总不能像董卓以灭族威胁蔡邕来逼其做官吧。董卓名声狼藉,安可效法?
刘备想效法自己三顾茅庐的故事——唔,这个说法好像有点不对劲。政务繁忙,一直没抽出时间。今年夏末欲至洛阳,顺路巡视豫州,遂至颖阴登门见荀彧。荀彧辞以患病,不应诏令。
今天刘备二顾高阳里。
荀衍出声后,院里传出些声响,须臾,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荀彧率领其家人拜倒一片。
鲍出等进入院中,抢占位置。排查危险。典韦紧跟在刘备身旁。
侍从高声道:“陛下驾到!”
刘备踏入院中。
荀彧再拜道:“草民荀彧,拜见陛下!”
刘备上前亲手将荀彧搀起,打量他憔悴的面容、瘦弱的身体,不由道:“文若,君如此清减,是忧心朝政,还是挂牵黎民?
古贤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君处江湖之远,如此憔悴,是担心执政有所失乎?”
荀彧愣住了。
是啊,自己在忧什么?
不是忧虑五斗米。自己衣食皆足。
不是忧诛惧死。荀氏名满天下,就算自己不应征辟,以刘备宽仁之名,也不会肆行诛杀。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身所学,真的要这么埋没吗?
一腔抱负,真的要付之流水吗?
既负王佐之才,使命就是要佐真王,致太平,救苍生。
如今天下汹汹,谁为真王?
袁绍?
当日自己去袁绍,就曹操,就是觉得袁绍不能成事。
刘备起于青州,荀彧看出他有枭雄之姿,但确实没料到刘备能抓住曹操怒而兴师屠杀徐州的机会,悉军西上,攻破兖州。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曹操据太原夺河东本是一招妙棋,只要有一年时间,定能站稳脚跟,重新崛起。然而刘备仿佛先知,断然猛攻曹操,连彭城后方遭到孙策、袁术威胁都不肯退兵,最终使得曹操饮恨自刎。
刘备宛如有天命在身,目光似乎能看破未来迷雾。
荀彧面露迷茫。
刘备一看有戏,有感而发用了范文正公的名言居然有此效果,连忙趁热打铁,握着荀彧之手,道:
“文若,我听闻仁者常忧,进亦忧,退亦忧。问其何时而乐耶?则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必君亦是如此。”
荀彧胸膛中轰地一声,如遭雷击,以他的修养和镇定,都感到眼眶发热。
这是士大夫对自己的至高期许。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层次更进一步。
能遇到这样的天子,难道不是士大夫的幸运吗?
荀衍红着眼睛道:“文若,文若,陛下如此相待,汝真是铁石心肠吗?往事已矣,难道还要为人殉葬吗?”
荀彧叹息一声,挣脱刘备之手,拜倒在地:“罪臣荀彧,拜见陛下!”两行眼泪飞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