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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回去的路上,车内所有人都无话,回想着前头的所见所闻。
当那面墙最终被撬开后,露出了里头一个夹层,而夹层里,是一块儿符合人体高度和宽度的水泥块儿。
水泥块儿里会有什么,不用说了。
焦辛梅竟然在丈夫死后,不下葬,不处理,也不遗弃,而是就这么封存在家里,一面墙后头,这种心理,没法用病态来解释。
相反,这或许是种对死者的另类怀念。
家人、亲友死后,遗体一直被偷偷保存这种事,不是没听说过,但真正见到,还是有一种无比的沉重感。
到这里,曲卿又了一次打电话给没有随着大部队离开的队员。
“一定要一步不落地在医院里陪着焦辛梅,随时汇报她的身体状况,尤其防范她做什么事,绝对不能让她出现意外,明白吗……很好。”
电话挂了,车内又沉闷下来。
方乐忽然联想到了孟家墙头的那个被撕过的日历,联想到了最开始拜访的时候,焦辛梅身上穿的黑衣。
算了,不解读了……
——
“这是我见过的,保存最好的遗体之一。”
在解剖室,当水泥块儿被完全清理走,露出其下的尸体时,法医钟洁如此感慨。
虽说尸体的腐臭味儿抑制不了,但孟大军的相貌、容颜,竟然大致如生前。
巨人观、蛆虫那些现象,完全看不到。
曲卿忽问:“是用了防腐手段吗?”
钟洁点头,补充:“而且相当专业,看来尸体处理者有一定的处理经验……怎么,你们要留在这里看吗?”
拿起了解剖刀,正要在尸体的胸口上划线的钟洁,询问曲卿和方乐几人。
当然不能。
受不了这个气味儿是一回事。
主要是,不忍心……
——
“段所,说说吧。”
审讯室里,曲卿对段勇盛换回了原来的称呼,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孟大军尸体既然都已经找寻到了,段勇盛的诸般隐瞒,也就没有了意义。
他苦笑说:“事到如今,我就全都告诉你们吧。”
“14号那一晚,事发前在孟家厨房里的那个男人,的确就是我,在14号白天,辛梅就曾经亲自去我家里,通过我家里人联系到了我,请我帮个忙。”
“我回了家,问她怎么了,她说儿子毒瘾犯了,偷偷找到了她的麻黄素服用被大军发现了,大军用棍子狠狠教训了儿子,小龙叛逆心上来,看来是关不住了。”
“她求我帮着劝劝大军,也劝劝小龙。”
“不过她这么亲自来我家里见我,而不是打电话,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说,她发现丈夫这些天里,不太正常。”
“丈夫似乎是有意避开她,在夜里,到外头做了什么事,有次她甚至偷听到丈夫在用音乐播放器录制他自己说的话,她听不清,但内容肯定不太好。”
“除此之外,丈夫还层将铁棍也带出去过,她还发现了丈夫使用的帽子、口罩、手套。”
“她怀疑大军在做什么违法的事,又不想报警,我是派出所所长,也算是警方的人,是孟家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她只好求助我。”
“她想让我问出大军在做什么,如果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劝劝丈夫。”
“大军的确曾为我挡过子弹,不然那颗子弹极有可能击中我的胸口。”
“我当所长也挺忙的,我们两家住得也比较远,我和大军的工作作息又不太一致,所以如果不是逢年过节,也没啥具体联络。”
“但救命之恩,我是一天没忘过的。”
“辛梅既然找到了我,我当然要帮忙。”
“我俩在厨房她做饭的时候小心商量,等着大军回来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轻微的关门动静。”
“辛梅出来一看,她儿子的卧室门开着,玄关附近放着的那根铁棍,却不见了,她一下子焦急了,就和我一起出来去追小龙。”
“到了外头,我们就分散开了,我听到辛梅在另一头喊小龙的名字,好像是发现了儿子,我就也跑过去随着呐喊。”
“可小龙还是跑了,我害怕那孩子拿着铁棍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跟着去追了。”
“可是大半夜的,我追得晚了一步,那一片儿也没多少路灯,那么多楼挡着,我找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找寻到小龙,只好放弃并回来。”
“可我到一开始发现小龙的那个地方一看,竟然看到了辛梅在抱着大军的尸体,呜呜哭泣。”
“我这才知道,小龙袭击的对象,竟然就是大军。”
“一连串的担忧以及联想,涌上了我的心头脑海。”
“我忽然想,小龙持着棍棒出来,会不会就是想着袭击他父亲的呢?因为就在前一晚,他被大军用铁棍打了。”
“这样一来,情况就万分严重了,孟小龙不但丧失人伦,还是挟怨报复,他已经十九岁了,足够承担法律责任。”
“他之前也打过架,被扭送到过派出所我都网开一面了。”
“可那些小罪跟杀父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我正思绪混乱,不知怎么办才好,辛梅忽停下了哭泣,跪地求我,让我不要报警,不要让小龙知晓他袭击的是自己父亲,甚至也不要让人知道,大军死了。”
“她说儿子是她和丈夫唯一的寄托了,如果儿子知晓杀死的是自己父亲,并因此被判罪,那这个家就全都完了。”
“我苦笑说人死了,怎么可能瞒得住,小龙最终还是要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的啊。”
“辛梅却说,大军在生前告诉她,他身上那些衣服不是他的,是一个叫马乘龙的人的,这个人大哥叫马乘风,这一片儿很有名,马乘龙的具体关押地点她也知道了。”
“辛梅说,只要让小龙觉得,自己袭击的是马乘龙,那么他犯的就是另一种罪了。”
“我无奈说可大军的死亡,还是没法隐瞒啊,他一直不见人,到时候怎么解释?”
“辛梅却说,只要伪装成袭击的事之后,大军还活着就行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身为大军的好友,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辛梅的这个请求,我无法拒绝,而且,这好像还是生前大军的请求。”
“辛梅这个人,平时主见不多,丈夫和家庭就是她的全部了,甚至有点儿唯唯诺诺,可说着这些话的她,却少见的有一种坚决的气度。”
“我内心里,被震撼到了,决定帮她,也是帮大军的一家三口。”
“我说,要是想让大军的死不被查出,除了伪装出他还活着,还要让他有着合理的动机去‘消失’。”
“所以这个袭击现场,一定要处理得非常干净,不能被查出一星半点儿大军的血液,然后,还要将大军的尸首转移走。”
“这个方面,辛梅和我发生了争执,我说将大军尸体带走处理,辛梅却说,她想将丈夫尸首,先带回自己家里。”
“她很固执,也很坚决,我只好配合她。”
“我先回了一趟家,将自家的冷柜清空后用车连夜拉了过来,这个时候,辛梅已经一个人将她的丈夫背上了楼,背进了家里。”
“我和她一同将空冷柜运上去,先将大军尸体放进了冷柜,毕竟这种季节不允许非冷藏放置。”
“之后我又下楼,去那个现场,将尸体附近的土都挖走了,用车运走丢弃了,后头再次回到孟家商议。”
“我跟她全盘说了想出来的伪装计划,除了用语音给大军公司的人打个电话这种基本操作外,还要让大军看上去去了外地,去做什么必须做的事情,譬如是去处理被袭击者尸体的,这个代替他‘活着’的人,自然会是我,我还会在外地,用一个陌生号码后续联络她,我跟她说刑警一定会查她的通讯录,查出这个号码的。”
“我是派出所所长,平时处理的失窃、失物上交事件太多了,甚至有时候抓到一个小偷,在他包里可以发现一大堆的手机,所以搞到一些失窃却未被注销的号码,并不困难。”
“但我们的真正联络,可以是利用网络,利用秘密接头的方式,譬如她小区的垃圾桶之类。”
“这些计划,我也都在随后办到了,并一个人偷偷去了S市,当然,我还去见过我资助过的一个孩子,用作后头行为去向的口实。”
“而在更重要的处理大军尸体的问题上,辛梅再次和我有了争执,她根本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被进行其他方式处理,不允许被遗弃或是偷埋掉。”
“没办法,她太坚持了,所以后头我就趁着她家里家电更换的契机,提出了制造墙的夹层的计划,这比一直放在冷柜里,安全多了。”
“换家电,一大原因是为着这个和她们家整体明显不搭配的冷柜,而装修家里,除了制造夹层,还为着彻底处理掉大军曾在这个家里留下的血液等物证。”
“而在上下楼梯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辛梅在搬运丈夫尸体的过程中,偶然滴落的血迹,那个台阶不是瓷砖的,根本不好清理,我只好利用了装修过程中订购的红漆。”
“谁知,那些血点还是被发现了。”
“总之,大军的尸体被处理好了。”
“为了掩饰那个夹层,我们还布置了一个条几,并巧妙地对其他家电家具进行移动,制造视觉错觉,让人难以发现夹层的存在,发现空间上的不自然。”
“墙制作完成后,辛梅跪在条几面前哭。”
“现在,她,她的儿子,他们一家人都无依无靠了,我必须为着大军和她们母子着想,为他们继续隐瞒。”
“大军要想有合理的‘消失’理由,最好的手段,就是让他犯了罪,所以我诱导你们查到了马乘龙,让警方确认孟小龙袭击的是马乘龙,那么大军失踪,是去处理马乘龙的,这就非常好解读了。”
“马乘龙后头一直是被我看管的,我透过库房门上的小孔,发现他状况很不好,貌似是伤口受到了感染,只好利用去药房给辛梅买药的时机,也买了纱布、消炎水那些,给他处理包扎。”
“可是,马乘龙的状况,依旧很坏。”
“马乘龙毕竟是无辜的,我不可能放任他死掉,可将他送去医院,我就有暴露的可能,毕竟那一整片儿都是开发区,是在建状态的,根本找不到医院和诊所,进入市区后,摄像头遍布,一路下来,不可能完全躲过去监控。”
“所以,我趁机想出了第二个主意。”
“那次辛梅出来垃圾桶丢东西,那两个药瓶其实是我特意嘱咐她带出去的,她打扮诡异,又特意远离家里丢垃圾,你们肯定怀疑,并重视垃圾袋儿里的内容,你们一定能查明那是硝酸甘油的瓶子,查出少了一瓶是被大军带走了,这会增加大军潜逃的一个例证。”
“在这个铺垫下,这个药瓶出现在囚禁现场,加上那根作为凶器的铁棍,以及那个疑似和辛梅联络的手机,就一同形成了一个大军匆忙潜逃的逻辑及证据链。”
“可是——”
段勇盛长长苦笑。
“我没想到你们已经派了人跟踪和偷拍我,那是你们的人吗,还是说,是我所里的小张做的?我早就觉得小张有点儿不对头了,他是不是已经成了你们的内线?”
“不过我不怪他,小张是个热心办案的好孩子,他在派出所里,实在是埋没了。”
段勇盛长长说完这些,审讯室里一时沉默。
他这些话,几乎完全且完美地解释了此案在侦办过程中的所有未知和疑点。
几乎找不到破绽。
当然,也只是几乎。
曲卿问:“那个铁棍上,有两个人的血,马乘龙的血是特意沾染上去的吗?”
段勇盛点头。
“那么,铁棍上发现了孟家一家三口的指纹,孟大军和孟小龙有指纹遗留可以理解,焦辛梅也使用过那根铁棍吗?”
段勇盛也疑惑了一下,说:“或许,是之前大军用铁棍打小龙,辛梅从旁劝阻,手抓到过棍子吧,或者是我去追小龙的时候,她曾经捡起来过地上的棍子察看。”
“那么,那瓶硝酸甘油的瓶子上,孟大军的指纹遗留,又怎么解释?按照你的述说,你伪装成孟大军第二次给焦辛梅打电话,形成潜逃表象的时候,孟大军已经被封存进隔层的水泥里了吧?”
段勇盛想了想,回答:“药瓶的计划,的确是我想出来的,但我得到的药瓶,是辛梅交给我的,或许那是她丈夫在死前就触摸过的,所以留下了指纹,对了,好像自孟家一开始追着小龙出来的时候,我在那个桌子上发现了水杯和那个药瓶,药瓶里的药片好像还有很多,那之后辛梅就注意着不碰瓶子,没去影响上头的指纹吧。”
“她丢进垃圾桶,交给我的药瓶,是另一个大一些的瓶子里装着的。”
“另一个大一些的瓶子装着?什么意思?”
“就是,将这个瓶子的口部用线绑起来,以吊着的方式放在另一个大瓶子里,这样可以尽量不去破坏外壁上的指纹,只要大瓶子不过于倾倒,小瓶子的指纹保留就可以很完整。”
“她好像也思虑很周全啊,你指点的吗?”曲卿试探问。
段勇盛苦笑。
“她丈夫就曾经是刑警,她就算不懂很多,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孟大军的具体死亡过程,以及他死亡之前,还有没有发生过其他的事,你都不知晓吗?”
“不知道,我找小龙不到,回去的时候,大军已经死了。”
“你所做的所有计划,所有事情,都是你和焦辛梅一同设计的,没有其他人的计策参与吗?”
“没有,这种事也不可能去找另外的人筹谋。”
“焦辛梅没有对你讲述孟大军更多的遗言吗?”
“没有,辛梅只是求着我,隐瞒她丈夫的死,也不要让自己儿子坐牢。”
一段沉默期,曲卿也找不到话来质询了。
“段勇盛,你确定,你现在所供述的,就算所有事实了吗?”
曲卿正色询问。
“我确定。”
段勇盛也正色回答。
此后,就是笔录签字环节了。
进行完这场审讯,预估还有对焦辛梅的重新补充审讯,不过焦辛梅的状态,恐怕暂时审不了。
而段勇盛讲述的这些真相,也让一队里的所有人,都心里沉重无比。
说来说去,这就是一场在父亲被儿子击杀后,为着这个家还在坚持的母亲,以及这个家里的友人联手做出来的,为着孟小龙脱罪的计划。
高明吗?
没多么高明,但那份心思,那份无言的爱,却无法一言以概之。
而就在这个时候,法医方面来了初步尸检报告。
看了报告内容,曲卿吃了一惊,报告差点儿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