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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村东头徐才家的又生了?”
“生啦,又是个大胖小子,昨个我才跟二嫂吃了他家的红鸡蛋,那孩子胖嘟嘟的可招人喜欢了。”
“啧啧啧,倒是个会生的,三年抱俩。对了,徐才前头屋里的小子,这几年怎么见不着了。”
“嗐,别提了前几天我还见过呢,这都眼瞅着快腊月了,还穿着单衣,背着比他个都高的柴从南山下来,到底是个没娘疼的,身上瘦的干巴巴没二两肉,看着让人揪心。”
“唉,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没娘的孩子就像地里的野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风吹折了。”
“可怜啊……”
天色渐晚,两个妇人扯了两句闲话匆匆回家做饭去了。
徐家住在刘家屯的紧东头,是后迁来的。前些年不太平,征兵征的好些地方都绝了户,又赶上灾荒不少人举家迁移,像徐家这样的,村里有十多户。
这会刚进腊月,前几天下了场小雪,北风卷着残雪冷的逼人。
正房里,徐才正在给媳妇炖鸡汤,月子里的女人身体虚,老母鸡炖汤最是滋补。这锅鸡汤熬了一个多时辰了,骨头都熬碎在汤里,像牛乳一般雪白鲜美。
“桂琴,快尝尝这汤怎么样?”徐才把汤碗端到卧房,递给炕上的媳妇。
女人脸色红润,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接过鸡汤喝了一口点点头:“真香,你也喝些。”
“都给你喝的,你这几年生完二郎生三郎,身子亏了不少,得好好补补。”
女人得意的翘起嘴角,没一会把一碗鸡汤喝了个干净,眼珠一转说:“我听说这山参炖鸡汤才滋补,若是能采几根山参就好了。”
村里倒是有跑山的经常采到山参,一颗能卖上百文,可须得有眼力和经验才行,不然这荒山野岭里财狼虎豹一样不缺,弄不好就喂了野兽了。
“明儿我让大郎去山上看看。”
刘桂琴连忙说:“让大郎一个人上山我不放心。”
徐才一摆手:“闲着他也是在家吃干饭,况且也不让他去远了,就沿着山边找找,万一能找到不就省了得花钱了。”
“那就有劳相公明日跟他说一声了。”
*
四处漏风的偏房里,年仅十一岁的徐渊正抱着膝盖守着一个火盆瑟瑟发抖,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漏出细长的手腕和脚腕。
一阵风刮过,冷的他直抖,勉强把手脚缩进衣服里,闻着带着香味的风咂咂嘴,二娘又吃鸡了。娘活着的时候,徐渊也吃过鸡。
那会他才五六岁,穿着娘做的新衣服,去学堂里念书。夫子夸他聪明,读过的书几遍就能背下来,看过的字过目不忘,还说他将来没准能考上秀才呢。
那会爹对他也很好,会背着他去镇上卖秋货,卖了钱还会给他买糖人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娘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第二年爹娶了新媳妇让他叫二娘。徐渊不想叫,这女人就偷偷拿长指甲掐他的脸。
后来二娘也怀孕了,前年生了大弟弟,今年又生了小弟弟,像下崽子一样,一年一个。
他的处境也越发艰难起来,从最开始的克扣口粮,到后来几乎不给饭吃,徐渊只能自己去外面摘些野果饱腹。
夏天还好说,漫山遍野的东西虽然吃不饱,倒也不会饿死人。这阵子天气冷了,山上的野果子已经没了,偷偷种的几颗红薯又被野猪拱了,他已经连着三天没吃过东西,这会饿的前胸贴后背。
徐渊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安慰自己:“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扯了扯身下的稻草,整个人缩了进去哆嗦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偏房的门就被徐才推开。
“大郎,醒醒别睡了!”徐才一脸不喜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别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的已经能帮着家里干不少活了,可徐渊身子骨像没长开似的,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大小,稍微重点的东西都拎不动,只能干些零活。
“爹爹。”徐渊慌忙的从草堆里醒来,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待会你拿着木锹去山上转转,给你二娘挖两颗山参回来补补身子。”
“可是爹爹我……”徐渊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出了家门。
“我还没吃饭,我也不认识山参长什么样。”徐渊喃喃的说。
他知道自己说了徐才也不会听,算了,出去还能找点吃的,在家恐怕又要饿一天肚子。背着竹篓徐渊顺着小路脚步蹒跚的往外走。
*
一辆牛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车上坐着三个人。
赶车的是个老汉,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身上穿着厚实的皮袄,嘴里叼着烟袋。
车上坐着两个女人,岁数大的看起来也有四五十岁,头发梳的光溜溜,在脑后用银簪子挽了个发髻。
另一个……看不大出年纪,看身形应该是成年了,却梳着孩子的双髻。
“幺儿,娘跟你说了多少次,出门要带围巾你怎么就不听呢。”刘翠花赶紧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兔毛的围脖围在女儿脖子上,遮住那个不大不小的喉结。
刘灵芝不耐烦地扯了扯围脖,臭着脸转向窗外。
雪白的兔毛衬得他模样越发粗犷。皮肤黝黑,浓眉俊目,鼻梁高挺,方唇阔嘴。这个长相若在男儿身上称得上英气,偏偏穿了一身粉白的缎子袄,下身是条鹅黄的长裙,显的整个人虎背熊腰,别提多别扭了。
“到了大伯家记得少说话,别跟人打架,别站着上茅厕……”
“知道了,知道了。”刘灵芝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靠在车边闭目养神。
“娘都是为你好,若是被人家知道了你是男娃……那可是掉脑袋的罪!”
没错坐在车上的刘家幺女是男孩。
这事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那会新皇刚刚继位,北边的金国以贺礼为由,突然集结大军朝盛国攻打过来,一时间震惊朝野。
新帝命护国将军领兵应战,结果这一仗打了十多年。
打仗就要死人,死人就会征兵,军户死绝了开始征老百姓。凡每户有两丁者,皆出一丁。
刘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是这么一个被征走的,那会刘翠花真是快哭瞎了眼睛,可是没办法啊,不听话要被砍头,去打仗也是死,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原以为刘家会断了香火,谁成想刘翠花老蚌生珠,三十六岁那年居然又怀上了!
十月怀胎生下来居然还是个带把的,老两口又惊又喜。可是这仗打起来也没个头,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个宝贝疙瘩,万一再被征去可怎么办啊?
夫妻俩一合计,干脆把他当成女儿养,连夜在门口挂了红绸。
红绸一挂,里正白纸黑字将户籍上报,刘家儿子就变成了女儿。
谁成想孩子三岁的时候突然停战了。
大概是打的时间久了,两边都撑不下去了,便以黄河为界,签了停战书。
他们一停战,刘翠花乐了,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儿子恢复身份。
夫妻俩兴匆匆的跑到衙门,还没开口询问就见里面押出来一家人,跟旁边的人打听,这家竟然也是瞒报了儿子的身份逃避征兵,这可是欺君的重罪,要杀头的!
夫妻二人一听吓得头也不回就跑了,再也没升起过给儿子恢复身份的想法。
“吁~~”前头刘老汉突然拉住绳子,牛车停在了路中间。
刘翠花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老婆子,你看前头地上趴着的是个人不?”
两人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见地上趴着个孩子,看着才七八岁大,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冻的脸色发紫。
刘翠花赶紧把人拽起来:“天可怜见的,这大冬天怎么连件棉衣服都没有啊,娃,快醒醒,你是哪家的?”
徐渊从家里出来时饿的迷迷糊糊,加上昨晚又染上风寒,没走出去几里路就晕在了路边。
晕倒前一刻徐渊想,自己可能要死了,不知道死后能不能见到娘亲和弟弟,如果见到娘亲自己要好好告一状,让娘亲打死那个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