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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达有些时候没来过这条街, 自打将这钟表行给小儿子孟昀,他便只来过三四趟,就不来, 心里头想做男子汉的,总要早些自己立起来, 才像个样子。
今日顶这灼灼的大太阳, 再次来到这钟表行门前, 望刷得雪白的门脸儿,却忽然有些不认识。
块请一位极善书法的老先生所写的白鸽牌匾, 早已被摘,换成一溜儿竖挂起的洋文,被繁复古典的欧式花纹簇拥, 顶端站一只黄铜造的鸽子。
瞅就是漂亮、洋气,和这里洋场的调调儿融得完美无缺。
但孟望达却不大喜欢这个。
他是光绪五年生人, 族里同当时的两广的一位巡抚沾亲带故,操持大笔的买卖, 人丁旺盛。
后来海战爆发,两广乱起,名巡抚莫名其妙就被人砍脑袋。孟望达的祖父恐惹乱事, 便咬咬牙, 带一老小往北, 来江浙。
然而,无论是他祖父, 是他父亲一辈,都算不得什么顶用的人。
千里迢迢带来的产,只用没几年,就将要败个干净。在这彻底败落前, 孟望达分到两间铺面。
时候大约是宣统二三年,正有新潮流来,实业救被时人所推崇。孟望达心里头是有股热血的,也不甘这样埋没自己,便变卖些产业,来海城闯荡,要做实业。
但海城这样的地方,各势力盘根错节,轻易挤不下多一只脚。
孟望达是个长袖善舞的聪明人,尽管亏吃不少,当也许多,但总是在这里混出些名目。
后来便不用多说,他的运道来,慧眼识人,在郁镜立足不稳时,便带全副身决意投过去,后水涨船高,身价翻倍地升,在造船与制碱几乎和官平分秋色,俨然成海城一位赫赫有名的商业大亨。
也就是段时间,他将这钟表行给孟昀。
“老爷?”
许是孟望达在门的大日头下立得太久,引起钟表行内伙计的注意。
伙计在里头疑惑地望两眼,一下认出孟望达来,赶忙迎出来:“老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
孟望达收回瞧招牌的视线,又扫一眼堆谄媚容迎来的伙计。伙计是他当初派到钟表行来的老人儿,但也不穿褂子,改做一身廉价西装,板板正正一站,挺像么回事。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
门边铜质风铃一响,伙计殷勤地领孟望达进来。
“你们三少爷呢?”孟望达左右瞅眼,除这伙计,再没什么熟悉的面孔,连位几年修表手艺的师傅都不在。
“您也知道,这不到月末嘛,有账本要交,三少爷正在楼对账呢。”伙计回道,“老爷,要不您先坐,我去请少爷下来。”
孟望达摆摆手:“得,忙你们的去,我自己去楼找老三就行。自地方,甭来些讲究。”
说,他也不等伙计作什么反应,便撩起袍子,往楼去。
伙计作势欲拦,却到底没拦。虽说晌午三少爷就交待谁也不,无事也不得打扰,但此时来的是孟望达,在自地方,人亲爹去儿子,要拦什么拦。
孟望达留意到伙计一闪而过的为难色,却假作没瞧,径直二楼。
他从不怀疑一贯老老实实的孟昀身会有什么鬼,但这时候,他却不得不来多想。
钟表行一楼都是柜台,二楼便是几个用来修表的房间,放些进的仪器,都有师傅在里头忙碌。
在这些修表间的尽头,便是一间办公室,门关,安安静静的。
孟望达攥攥手指,抬手敲门。
“谁?”
门里反应很快,一道男声响起,带些许警惕。
孟望达道:“我。”
一阵闷响动静,旋即脚步声靠近,办公室门被打开,一个二左右的瘦高青年出在门内,脸透出几分惊喜与愕然:“爹,您怎么来?”
“到这边办点事,正路过,就想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连老宅都不回,想都不,你娘都要怨我让你出来。”
孟望达随意地说,挥开孟昀堵的手臂,走进办公室,环视一圈,来到桌前,翻翻些堆的账本:“早两天不做事,到日子要交到里去,才临时抱佛脚,你呀——”
孟昀略有惭愧地苦:“我也不想呀,爹,不是前都有事情忙嘛。”
孟望达抬眼打量下这有段时间没的儿子,突然道:“你对账便对账,反锁门做什么?”
像是没料到孟望达忽有此问,孟昀愣下,迟钝两秒才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读书做事就易分心,这对账的事也是如此,门一关,旁人不来打搅,我这脑子转起来也能快些。”
简单解释过,孟昀话锋便是一转:“爹,您顶这大日头奔波,可是要热坏吧。您坐下,我给您倒碗凉茶,清清暑气。”
说,孟昀伸手来扶孟望达,引他朝待客的长椅边走。
孟望达也没推拒,顺孟昀的意思坐下来。在孟昀来回走动,端茶倒茶时,他也在仔仔细细地观察这间宽敞的办公室。
他本就是带复杂的心思来试探孟昀的,如今刚一到,便发觉古怪,不由怀疑起什么来,看这办公室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也没容他琢磨出究竟哪里不对,孟昀便将凉茶递过来。
孟望达叩茶碗盖,问:“这两个月,也不回,除学业和钟表行的事,又在忙些什么?”
孟昀一,很有几分羞窘意地道:“您次不是说,我这年纪,也该给您领回去一个儿媳妇嘛,这两月您儿子我正奋斗呢。”
没从孟昀的表情发撒谎的痕迹,孟望达心下微微一松,呷凉茶,道:“你小子,瞧不你娘选的些,要追求自由恋爱,怎么,在恋爱?”
“多大年纪,是什么人的?”
到底是做人父母的,一说到这事,便忍不住追问。
孟昀道:“是一所女子学的老师,今年九,也是做生意的,只不过不在海城,而在金陵。我同在读书会认识,一便很喜欢,后来也过几次,便有往来……”
孟望达静静听,面不由浮起一丝欣慰的微,只是,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瞟到侧前方的窗台,似乎隐约有块灰黑的痕迹,像是踩去的鞋印。
容僵一瞬,他迅速低头,不痕迹地掩饰下去。
“既然有心人,便好好待人,哪日有空闲,就带回里一起吃顿饭。”孟望达又喝凉茶,只觉喉间全是酸涩,“仔细算你的账,你爹我有事要办,就不多留。”
说罢,他站起身,作势往走。
孟昀忙起身送。
快到办公室门时,孟望达脚步蓦然一停。
他转身一把按住孟昀的肩,声若蚊鸣般低低道:“儿子啊,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和爹说?”
孟昀对孟望达深深望他的眼,神色一怔,却孟望达挪开视线,回头望一眼他方才坐的张长椅背后,里有一套红木的桌椅柜子,高大结实。
孟望达感受到自己掌下片瞬间紧绷僵硬的肌肉。
孟昀轻声道:“爹,您知道些什么?”
看到孟昀的表情,孟望达的心刹间便凉透。
他紧紧攥孟昀的肩膀,张欲言,但话音未吐出,就听到办公室内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江成君,不如留你的父亲,再喝一杯茶吧。”
孟望达霍然转头,正看一个腿带伤、一瘸一拐的男人从柜子后绕出来,不怀好意地、冷冷地盯他。
此时。
白鸽钟表行附近。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楚云声和郁镜跟几名追寻零星血迹到此的手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弄堂,来到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底下。
“先生,血迹就是在这儿没的。”
检查四周的刘二过来,低声道。
郁镜矮身看看突兀断在弄堂央的血滴,又抬头扫视周遭一圈,道:“隔壁这两都是做什么的?”
刘二道:“都是寻常人,已让巡捕房的进去搜过,没有什么发。”
楚云声也在观察这一路断断续续遗留的血痕。
除弄堂央处,两侧无论是堆积的杂物,是灰黑的墙面、树干,都再没有血迹。
这并不符合常理。
若说这个时候处理伤,暂时止血,但却又没看到这里流的血多些,毕竟停留在原地包扎的时间里,总是会留下更多的血迹。但若是没处理,这血迹又怎么会突然消失不,总不会是这人原地蒸发吧。
又或者说,这人临时找什么物件,捂住伤,然后迅速逃进哪里。
可这弄堂内的人,却没有他的痕迹。
如果是他捂住伤,又跑到远处某个地点躲起来,也不实。他被射大腿,已经跑这么远,就算是身体素质强过寻常人许多,也应当已经没什么气力,不可能再走太远。
“会不会是有他的同伙在这里接应他?”
有楚云声在范成美里的两个凶手猜测后,郁镜首先便去猜测这里是否出过第二个人。
而这也很说得通。
他的同伙来此接应,捂住伤,背他迅速离开,足以让他逃出不短的距离,不落血痕。
闻言,楚云声朝弄堂的街道走几步,朝刘二问道:“这附近百米内,都有哪些宅子或店铺?”
刘二刚已在这片转圈,粗略观察过这些,稍一思索便道:“除刚搜过的两户人,边有两餐馆,一银行,一银行,一钟表行……”
“钟表行?”郁镜侧头看过来,“哪钟表行?”
刘二一愣,道:“孟老板的白鸽钟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