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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宁春来宁愿切断那一刻的记忆,当着马姐的面,她被公公甩了两个耳光,然后在惊愕和恐惧里,她看见马姐眼里溢出的针尖般的笑意。
古承风打完宁春来也懵住了,大概揍儿媳也不在他的行为范围之内,传出去,也是十分的不体面。
马姐却来了劲,从地上跳起来叫嚷,打得好,就打这个没有教养的小婆娘……
宁春来和古承风一起看向她,“小婆娘”这种话,在他们的教养范围里,也是出不了口的,不过马姐是保姆,保姆粗鲁一点情有可原。
场面混乱,然后古立忽然推门而入。宁春来呆呆地看着他,神情恍惚中,她整个人已经在古立的怀里。
古立用胳膊圈住宁春来,古立说,爸,马姐,我有话,咱们客厅说。
古立说完,架着宁春来先退出去,宁春来还是恍惚,她抬起头看着古立,然后平静地说,你爸打我。
古立沉默地说,嗯。
宁春来说,放开我,我要回家。
她想挣开,却被古立牢牢控制住。古立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回。
古立的声音,很久没这么温柔了。
接下来,宁春来便听话地被古立挟持到沙发上,古承风和马姐也出来了,情绪复杂地看着二人。
等古承风和马姐坐下,古立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一一在茶几上排开。
古立说,这是金牛山庄的资料,这是金牛山庄的土地情况,这是银行负债说明,这是2015年该区域的规划布局图,根据这些资料显示,金牛山庄所在地块已经抵押出去了,将在两年后由买家改建高尔夫球场。
古承风脸色变了,马姐心虚地低下了头。
古立继续说,现在,我们来说说这房子为什么卖得这么便宜?马姐,你说为什么?
马姐嗫嚅着,声音像枣核一般,在喉咙里打转出不来。
古立说,因为这块地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没有取得合法的土地开发资格,没有产权的物业,不受法律保护,将来拆迁时,将得不到一分钱赔偿。所以,他们才会聘请大量的业务员,将不明真相的客人拉来看房投资,至于客户的利益,他们是提供不了任何保障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给业务员那么高的提成,目的就在于要将房子尽快卖出去。
马姐的脸开始发青。
古立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他说,这是金牛山庄聘请业务员的合同影印件。他指着文件最下面的签名说,马姐,这是你签的字,是吗?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件事?
古承风震惊地看着马姐,马姐彻底说不出话了。
爸,所幸你只是定了初步意向,还没有交定金。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你也清楚了。古立站起来,扶起宁春来,柔声说,我们走。
古立拉着宁春来走向门口,古承风在后面忽然叫道,等一下。
古立和宁春来站住。
古承风艰难地,缓慢地说,帮我把她……他看了一眼马姐,……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她去车站。
马姐在瞬间爆发出尖叫,分贝大得几乎掀翻屋顶,姓古的,你这王八蛋,睡了老娘就想撤,想得美!赔我钱,赔十万,否则我不走……
古承风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青,年近六十的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当着儿子被人清算有关风月的帐目。
古立却在马姐母狼一般的啸叫声中,声清气朗地说,你认为你值一百万都没问题,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律师,请他整理仲裁材料,有什么诉求,你去对法官说吧!
马姐的啸叫声一下就住了,仇恨地瞪着古立。
宁春来就在这时补了一句,我想你拉客人买问题房屋的事,大概也不止我家这一起,要不叫个记者来给你宣传宣传,一起清算得了。
马姐就这样风卷残云地消失了,她收拾行李的速度,比她平时做家务打扫的手脚,还利索十倍不止。
马姐走后,古立却不让宁春来离开,因为受到极大伤害的古承风,需要一餐热饭,来安慰身体和心灵。
古立从来不知道,换房竟是古承风在心里埋了十来年的念头,从母亲黎进兰去世以后。
对妻子的愧疚,在古承风来说是挥之不去的,但他从来不说。只是经常在梦中见到她,幽怨愁苦的样子。每当做这样的梦,对古承风都是折磨,直到有一天黎进兰在梦中对古承风说,这个家承载了我半辈子的痛苦。
那时候他就萌生了换房的想法,他想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带走黎进兰的遗像,带她离开这个装了她半辈子痛苦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除了工作和科研,古承风对别的任何事的执行力都很低,他的生活以前习惯由黎进兰安排,黎进兰去世后由古立安排,而换房这件事,没有人安排,就一直是个念头而已。直到马姐出现,用又黏稠又花哨的热情点燃了他,并洞悉了他所有的愁怨后,这个念头才往前实施了很大一步。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个笑话,是对他理智和尊严的嘲讽。
古承风无比懊恼。
听了古承风的诉说,以及因打了儿媳而说不出口的懊悔,宁春来二话没说就进了厨房,她做饭,古立就洗碗,她洗,他就切,她炒,他就装盘。
两个人都不说话,古立看着她的脸,一直看,看得宁春来心里发毛。
忽然古立伸手就摸上来,温暖的指尖滑过她脸上的掌印,她忍不住一阵颤粟。
古立皱眉说,下手这么狠。
宁春来冲口而出,那是你爹,我可以骂脏话吗?
不可以。古立说。
那我可以打你打回来吗?宁春来又恶狠狠地说。
顿了顿,古立说,可以。
然后他架好马步,郑重地把脸伸过来。
宁春来真准备打了,她扬起手,挥下来,掌风扑到古立脸上,古立闭起了眼睛,却感到手停在了他鼻子上,然后鼻尖被捏了起来。
古立忍不住痛叫一声。
宁春来这才松开,拍拍手说,好了,不恨你爸了,一会儿出去,我冲他一笑,这恩仇就让它泯了吧!
半晌,古立问,那我俩的恩仇呢?
宁春来看着他。
古立不看她,只看着厨房的窗户外面,却继续问,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