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蓄势待发

苏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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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龙泉山庄掩映在青山之中,显得格外静谧。然而,高高的围墙外看似只有寥寥数人巡行,防守极其松懈,内中却是甲士林立,一片肃杀之态。这是纪家祖传,只有嫡系子弟才知道的一处别业,南瞰东都和洛水,北临黄河,若遇变故,进可兵临东都,退可通过河阳桥退往纪家暗中控制的怀州,正是一处兵家紧要之地。

    武宁节度使纪飞宇这一年五十有四,尽管已经过了最鼎盛的壮年,他却只有两鬓霜白,其他头发依旧乌黑如墨,脸上也不见多少皱纹。他年轻时曾经是远近闻名,力搏狮虎的勇士,先是随着任彰武节度使的父亲呆在延州,后来移镇武宁,当了六年的节度留后,而后作为武宁节度使,前后经营十八年,早已把徐州等武宁四州打造成了如同铁桶一般。

    此次他从徐州悄然返回东都,至此已经是第八天了。狡兔三窟的他在外兜兜转转许久,日前才转到了这里。在外多年,他对东都看似富庶繁华的景象并没有多少流连,之所以突然回返,只因为他从进奏院那些进奏官传回的各种消息中嗅到了一股危险,而且,还有不可忽视的人给他送来了一封密信。

    此时此刻,纪飞宇便在飞虎堂中接待了一位身穿连帽黑衣,藏头露尾的客人。两人非常熟稔,彼此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相见时的繁文缛节。一点头落座之后,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你改换门庭投了皇帝,我那妹妹只怕早就在咬牙切齿,若她知道你在这里,不知道是怎样表情。”

    “趋利避害,见风使舵,原本就是人之常情,还是纪大帅通情达理。”那黑衣人终于取下了头上的兜帽,竟是左羽林大将军谢骁儿。他镇定自若地回应着纪飞宇的审视,随即开口说道:“我好容易才找到调防不当值的机会,从东都城中溜出来到这龙泉山庄。纪大帅,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虽说通知你皇上有调换武宁节度使之心,可你此番要做的事情险之又险。毕竟,凉王并不是没有问鼎东宫的希望,你居然就这么直接到东都来,我实在是很惊讶。”

    “哼!”

    纪飞宇从鼻子里迸出了一声冷哼,脸上露出了深重的厉色:“李承诚身上可有纪家的血脉?没有!既然如此,纪家哪里值得为他花力气!皇帝能够登基,凭借的是我妹妹瑶環当初从刘太师手上拿来的传位诏书,可他却因为肖琳琅和李承睿就衔恨纪家,竟然害得我女儿悦瑢郁郁而终,此等昏君怎配继续坐在御座上?”

    谢骁儿皱了皱眉,语带双关地说道:“没想到纪大帅如此绝世枭雄,竟然也是儿女情长的人。贤妃在皇上登基之后入宫,外有你这个父亲之力,内有纪太后扶持,不可谓不得天独厚,就连韦贵妃也一度让她三分。就算她病故,那也是因为腹中胎儿出生不久就夭折,伤心太过……”

    “谢骁儿,你说这些,不觉得是把我纪飞宇当成三岁孩童?宫中那么多孩子都保住了,怎会到了悦瑢身上,就会因为孩子夭折便伤心辞世?瑶環瞧不上性情柔弱的她,皇帝又因为纪家冷落她,那些妃嫔更是个个拿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我只恨当初一念之差,没让她以我纪飞宇千金的身份堂堂正正入宫,这才使她不得善终!”

    纪飞宇想到昔年旧事,竟是虎目微红,别过了头去。世人都认为他只有三个儿子,可实则他在多年前就因为父亲反对,不得已将一次征战时带回来的吴女养在别宅为外室。他姬妾无数,却一直都忘不了那个柔弱如同一朵小白花,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就撒手人寰的女人。那个女儿就是纪悦瑢。所以在纪太后想让纪氏女入宫时,他考虑到父亲死后,他虽已将昔日爱妾悄悄埋入纪家祖坟,女儿却依旧尚未正名,就索性将纪悦瑢正式收为养女送入宫中。

    谁能想到,哪怕有纪太后在,他的女儿依旧没能登临后位,母仪天下,到最后竟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再加上皇帝自大将军郭涛平蜀凯旋之后,步步为营,重回台前,不论是为了昔日那段旧怨,还是为了将来的自保,他都绝不会坐以待毙!

    纪飞宇知道谢骁儿故意重提纪悦瑢,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造成压力,他在感慨了昔年旧事后,突然词锋一转道:“谢将军,昔日肖琳琅和李承睿母子之死,你可是有份的,不论是在皇帝还是在别人眼中,你固然见风使舵投过去了,可在其心中地位如何,你却应该有数,我听说,皇帝还曾经招揽过闽国长乐侯尹雄?尹雄虽说破相,可单单忠义二字,你便望尘莫及,更不要说你前头还有郭涛,有孟怀赢!”

    “纪大帅不用再说了,我既然通知了你,皇上想册立为太子的可能是八皇子承谨,又承担了你私来东都的巨大干系,那么,我自然已经下了决断。”谢骁儿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眸子中流露出了阴狠的神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用羽林健儿接应你入宫,各处的火药我也都埋设好了,到时候,宫中和东都城中失火,皇上和诸皇子身陨,或者随便剩下哪个小皇子,或者在宗室子弟中推人即位,你我置身事外,自然没有人能疑心到我们身上。”

    “不错,损人不利己,谁会怀疑我?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我还在千里之外的徐州!”纪飞宇哈哈大笑,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个皇子,一个皇孙都不会留给他!他害我痛失爱女,想要动我的基业,我就让他断子绝孙!”

    即便谢骁儿素来就是野心勃勃的人,可是,听到纪飞宇竟是如此理所当然地说了这样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暗自鄙薄此人混淆黑白。明明是你纪家自恃功高,把皇帝扶上皇位之后,就迫不及待要害死皇帝的元配妻子和嫡长子,否则皇帝又怎会恨欲狂,视纪家人如同寇仇?这些年来,若非皇帝隐忍不发,却又暗自积蓄实力自保,只怕坐在帝位上的人早就换过了!

    “既如此,纪大帅,我们就歃血盟誓吧!”谢骁儿敷衍似的假笑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想来你不相信我,我也很难完全信你,那就彼此都留下血书,反正凭我们过去那些事,只要血书泄漏出去,就是同归于尽!”

    “好!”纪飞宇也确实信不过谢骁儿,此时爽快地答应道,“歃血盟誓!你放心,誓书我会保存在妥当的地方。”

    在纪飞宇看来,谢骁儿若妥当,他自然会好好保存这东西,若不妥当,就不要怪他把这东西散布得天下皆是!

    等到歃血为盟时,两位当世算得上极其位高权重的武将割破手指,任由两人鲜红的血流入杯盏之中,而后分别一饮而尽。等到盟誓的羊皮送上来,纪云霄固然盖印之后,又加上了自己的指印,谢骁儿同样如法炮制。待到分别取了一张收好之后,两个人彼此对视,全都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一刻,无论是谁,全都坚信自己是胜利者。

    然而,等到送谢骁儿一走,纪飞宇便立时吩咐道:“化整为零,立时从之前设计好的路线,撤出龙泉山庄!”

    身为枭雄,纪飞宇当然知道,绝不能过分信任任何一个盟友,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安危掌握在对方手中!

    无论纪云霄还是李承,都并不知道龙泉山庄的存在。毕竟,纪云霄只是纪飞宇不受宠的幼子,李承则是一度被纪飞宇冷落的谋士。然而,两人一个作为纪家三公子从小长到大,一个作为徐州名士,深悉纪家的用兵风格。

    这会儿一张东都地图,一张东都附近的详细地图一左一右挂在墙上,他们指指点点,很快就排除了纪飞宇在城内的可能。

    “城内大街和坊间十字街全都是东西南北,若有事变,根本找不到生路,可以说无处可逃,以大帅的为人,绝对不可能把自己置之于如此险境。”几日下来,李承已经初步和纪云霄建立起了互利互信的关系,此时就开口问道,“东都城外,三公子可查到了什么?”

    纪云霄在东都城外那张地图上的几个点标了印记,这才开口说道:“这是我的心腹搜寻到出现纪家暗号的地方,但这么多年来,纪家和韦家,和皇上都几乎是敌对状态,这些暗号就算别人不识意义,可看到也就知道是纪家人出没,所以疑兵之计的可能性不小,但也有可能是双层圈套,所以我让最精干的人一一探过,后来发现全都没什么可疑之处。而另外三处没有出现过任何暗号,主人也和纪家毫无关系的别业,则是有人目击到疑似有不少人进出,可再探却没什么端倪。”

    “三公子的意思是说,有人看见最近这三处住进去不少人,但是,却没有人出来采买?”见纪云霄点头,李承顿时笑道,“三公子觉得这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可反过来想,这同样可以成为可疑之处。你说的疑似有人进出,是多少人?如果多于一百,从表面看却依旧和平日没有差别,仿佛是有人看错了,那么,可不可以这么想,这三处别业一直都在防备这种状况,所以早就囤粮补给充足,所以才用不着采买?”

    “松山先生,你说得对!”纪云霄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掷地有声地说,“我这就吩咐人,死死盯着这三处!”

    次日一早了,一个消息便送到了纪云霄案头。龙泉山庄傍晚有人入住,深夜又有访客,而后就几队人夤夜离去,已经派人远远盯梢上去了!

    当纪云霄匆匆去找李承,说出了这个消息之后,李承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三公子,如果真的证实是大帅秘密屯驻在了东都城外某个地方,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纪云霄几天来一直都竭力回避的问题,此时李承一问,他顿时强笑道:“我已经多年不见父亲,自然想见见他……”

    “相见之后,你打算说什么?”

    纪云霄这才哑口无言。是啊,他去见父亲纪飞宇干什么?讨骂讨打?而且,他之前最恶意的想法,是纪飞宇就此死了,他两个哥哥最好在徐州斗得两败俱伤,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可这适合对李承说吗?

    犹豫了老半天,他最终还是咬咬牙说道:“父亲视我如同外人,两个兄长更把我当成仇寇,先生可能教我?”

    李承顿时苦笑道:“这是父子间事,我能教你什么?”

    纪云霄察觉到了李承话语之中的松动,连忙试探道:“说实话,我实在是不赞同父亲这些年来的做法,他这是有自立之心。我纪家世代忠良,怎可有谋叛之心?只可惜父亲从来不肯听我的劝,更待我逐渐疏远,我实在是无奈得很。”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承这才叹了口气道:“如果三公子不怪我挑拨你父子骨肉,那么我倒有一个办法。你可以把大帅的下落透露给想知道的人,然后设法飞身相救,如此父子关系可转圜,天下亦可传你孝子之名。”

    李承见纪云霄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他就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三公子,大帅对我不仁,我如今也心灰意冷,索性对他不义,不妨把话对你点透一些。如今你一不能靠大帅,二不能靠凉王,要自立却还实力不足,那么,何妨竭力卷走所有的筹码投靠一边?”

    纪云霄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先生这话何意?”

    “要知道,皇上对纪氏固然深恶痛绝,可你毕竟只是顶着个纪氏子的名义,手中又没有军权,他乐得优待你,然后看着纪家因内斗而四分五裂。而你原本就实力有限,只要皇上纵容你去争,你就能从纪家这块肥肉中分到比之前多得多的东西。所以,一旦证实大帅在东都,消息又泄漏到韦家人那里,他们必定全力对付大帅,你则可以去找凉王,如果凉王为了自保袖手旁观,没有出手的意思,那么,你就奋力联络纪家在京城的所有力量,做出哀兵之态。”

    “而这时候的你,对皇上来说,威胁有限,价值却很大!因为你得到的越多,纪太后和凉王得到的就越少。是你一个臣子威胁大,还是纪太后和凉王这对名义上的祖孙威胁大?”

    这一次,纪云霄终于听明白了。尽管要把自己放在低姿态,对于自尊心极度畸形的他来说并不容易,但意识到自己能够从中获得的巨大利益,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说道:“先生果然高策,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