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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王妃心思微动,已端起酒来向安如锦示意:“静夫人多礼了。本王妃已是老迈龙钟,不敢担当静夫人赞赏。”
寿王妃老眼眯起,看了坐在上首的萧应禛,道:“静夫人年纪这么轻又得皇上宠爱,将来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安如锦微微一笑,恰到好处:“王妃娘娘谬赞了。如锦不敢当。”
寿王妃抿了酒水,忽然又道:“听说静夫人的父亲是庆州仓山县的九品县令,如今告老在家?”
她说得很随意。安如锦心下一紧,面上带笑:“是的。王妃娘娘明鉴。”
寿王妃笑道:“九品县令官位不大不小,不知道静夫人这一身调香本事可是从哪学来的?要知道用香调香可一定要大富大贵之家才可以学其一点皮毛。静夫人难道是名师指点一二就能自学成才?”
此话一出,安如锦此时心中已经千百个念头呼啸而过,手心渐渐攥紧。
寿王妃说的的确是真的。
在本朝,用香调香真的是靡费巨大。不用说别的,光是巴掌大的普通的沉香就是贫家大半年的开销等价。更不用提上好的惠安沉、星洲沉等等,就是佐以沉香的其他香料都价值不菲。
比如麝香来说,需要取十岁左右为麋鹿香囊为佳。一头雄麋鹿一年只发情一次,不说捕猎的艰难,麋鹿更是日益稀少,麝香更是难得。
宫外在麝香匮乏时,有一两麝香十两金的呼声。别的香料不少是从番邦和西域,不远万里运送中原而来。就算这些香在当地并不是稀罕香料。但是经过这么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价格也是不菲。
是以寿王妃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往日对于这种怀疑,安如锦都有一套说辞。不过今日却是不同,因为她忽然看见寿王妃眼中那一丝隐秘的异样。
安瑞女心念电转,随即柔声答道:“王妃娘娘所言甚是。按着我父亲的官职和俸禄的确是无法供养如锦专心学习香道。不过因缘凑巧,如锦曾经在仓山圆慧庵中跟着妙真真人学过一段时间的调香制香。是以,很多香料都是妙真真人给如锦参研。”
寿王妃眉心不由自主皱起。安如锦的底细她早就前前后后都打听清楚了。那一套看似完美无瑕的说辞其实有不少漏洞。她本想今日发难,给她点颜色看看也算是为了自己苦命的侄女纳兰韵讨一点公道。
可是现在,她似乎发现自己一直很不屑的安如锦有点被低估了。
安如锦先前对所有人说,自己的调香天赋是有名师指点令很多人相信。毕竟一个人造化是不同的,九品县令官虽小,但是好歹是读书世家,结交几个大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寿王妃存心要给安如锦一个下马威,对这番看似很完整的说辞怎么会没有对策?
好吧,安如锦说自己是名师指点那无可指摘,但是调香用香可是要有大量的名贵香料进行一次次地调和的为了调制一款闻起来舒适的合香,所废掉的香料和诸多香料是巨大的。
这一笔钱又是谁来供养?是那九品县令的爹吗?
寿王妃早就打听过了,安如锦远在庆州仓山县的那个早就告老还乡的县令老爹当年清贫得一年肉都吃不起几顿。安父在任上所得不过是勉强维持读书世家的门面罢了。
要不是有个好女儿进宫当秀女,从而当宫令女官又最后让皇帝看中,现在的安老父恐怕喝酒吃饭都成问题。
既然如此,那问题来了。当年的安父是怎么供养安如锦学最不合适贫家女学的香道?如果安父只是表面清贫,内里贪墨枉法,安如锦生活无忧才有可能学成这一身本事。
是以这么一个大坑正在狰狞等着安如锦跳下来。
如果她坚持说自己是名师指点,那名师是谁?香料谁来为她采买?若她回答出是家中采买,那安父就有在职贪墨的嫌疑。若回答不出就是有猫腻。
不管安如锦怎么回答,寿王妃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可是没想到,安如锦如此警觉,她不但在自己的面前不卑不亢,还能自圆其说。
她把自己的本事功劳推给了庵中的一位女尼。在本朝,善男信女都有为佛主捐香油钱的习惯。有的虔诚点的信徒更是会把得来的上好香料敬献寺中。
佛前烧香是为了通达神佛。香越名贵,神佛越是能倾听自己的心声。庵中有大量香料,那是不用怀疑的。更别说一位德高望重的真人。
寿王妃眉心拧紧。想好的诸多说辞都统统无用武之地。
简短两句,交锋无数。两人一位垂垂老矣,人中人精,另一位韶华方盛,七窍玲珑心不输任何人。两人旗鼓相当,一时战得势均力敌。
寿王妃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皇族贵妇,平日就是周旋在贵妇中的人精,对这种口舌仗早就锻炼得如火纯青。她见自己第一招对安如锦没有用也不泄气。
她反而赞许点头:“静夫人原来佛心就已从小养成了。可喜可贺。”
安如锦谦虚道:“如锦只是得了皮毛而已。”
寿王妃呵呵笑道:“皮毛就已不错了。前些日子听说静夫人去荣华寺了,可有进献佛香?”
安如锦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如锦做了一批佛香献给了方丈禅师。”
寿王妃道:“不错。佛主是会明白你的一片心意的。说不定将来再赐给你一个孩子。”
安如锦目光一闪,淡淡道:“如锦也希望如此。”
寿王妃见她神色平静,心中微微诧异。一般女子提起伤心事总是会有几分黯然,可是安如锦面色无波,这戳心窝子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寿王妃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叹道:“韵儿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有些事真的不可以怪她。还望静夫人在宫中要多多担待。”
安如锦平静道:“王妃娘娘多虑了。皇上很是照顾兰妃娘娘。”
四两拨千斤?
寿王妃不由多看了一眼安如锦。她忽然发现和安如锦做这种口舌之争还有暗中挖坑下套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眼前女子沉静温婉,不容易被撩拨更不容激动。她就如同一潭万丈深的深潭,内里如何众人所不可以窥见。
想要从严谨的她身上占一点便宜根本不可能。
寿王妃警惕之余,心中又是感叹。难怪萧应禛会越来越宠爱这安如锦,而渐渐疏远了纳兰韵。
她沉静聪慧,滴水不漏。冷峻不善言辞的萧应禛刚刚登基不久,日理万机,需要的是一朵在疲惫之余能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不是一朵不能经受风雨的温室幽兰。
前者不需要付出,后者需要细心呵护,不可行差踏错。就如这一次寿宴,其实最应该来的是她的侄女纳兰韵,而不是卑微的安如锦。
若不是纳兰韵病得路都走不动,怎么轮到他人?
寿王妃感叹不已。
寿王妃殊不知她一个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这一切恰巧正是当年太皇太后之所以不愿意萧应禛娶纳兰韵的原因之一。
安如锦自然是不知寿王妃心中如何想。她的敬酒都被上首的萧应禛看在眼里。萧应禛微微点头,深眸中都是赞赏。
在他看来,安如锦初次出宫露面仪态不落人后,更是和寿王妃言谈自如。光是这一份从容已是意料之外。
寿王看见萧应禛注意安如锦,忽然道:“皇上,老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萧应禛道:“皇叔请讲。”
寿王眯着眼沉吟了一会,慢慢道:“明珠和鱼目终究是有区别的。骡子长得再好,也不是马。”
萧应禛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问道:“皇叔指的是什么,朕不明白。”
寿王呵呵一笑道:“老臣说得是什么,皇上应该心中明白。抬举一位县令之女,哪怕她将来成为妃,诞下皇上的子嗣也不过如此。她根基全无,终究不可以代替纳兰世家对皇上的忠心。所以皇上还是多多顾惜兰妃娘娘,虽然她是老臣内子的侄女,但是当年太皇太后收养她在宫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应禛眸光一闪:“皇叔的意思是,军中对朕建立新军不满?”
寿王又笑:“老臣可没有这么说。”
他说完笑哈哈举起酒杯向萧应禛敬酒。
萧应禛看着眼前的酒水,忽然心中有种莫名的怒意。这怒意说不明道不清。这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上狠狠划了一刀。
那心爱之物被人毁得面目全非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