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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话像是石沉大海,几秒钟后,海面上就连一点波纹都没了。
唐言蹊就这么托腮瞧了她几秒钟,从最初的略微意外到最后的浅笑嫣然,“陆仰止,连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你怎么还有脸跟我说这种话?”
“其他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放弃你这件事,不行。”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女人笑容一敛,从沙发上起身,“拒绝的话,你听着不累,我说着都累。”
她一步步往外走去,还没走出病房就被男人握住手腕,陆仰止一双黑眸里流动着深沉的墨色,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她,那么逼仄,不留余地,“你就真不能……”
他的字音越来越低,哪怕是这样一副强势的表情,也流露出低声下气的意味,“再给我一次机会?”
“人这一生机会就只有那么多。”唐言蹊被他攥得疼了,疼痛也让她清醒,清醒得足以冷漠开口,“你跟我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谁来给我无辜枉死的孩子一个来到世界上的机会?”
她看着他,褐色的瞳孔里一丁点温度都没有。
陆仰止浑身的血液都被她这一个寒意湛湛的眼神冻结。
心口突然被豁开巨大的口子,陆仰止愈发攥紧她,“那件事是我不对。”他的声音如同困兽,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但是言言,直接害死它的人不是我,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我知道你怪我,不能原谅我,我也愿意为你的伤心负责,但绝对不是以失去你的方式来负责,嗯?你这样,对我,和活着的孩子,都不公平。”
活着的孩子。
陆相思吗。
唐言蹊冷笑,“她从小就不长在我身边,心里只有你和陆远菱,让她在我和你们之间选一个,不用问我也知道她的答复。这样的孩子,我要来做什么?”
陆仰止像是听了什么让他十分震惊的话,眼里原本坚固的东西开始坍塌,“言言,你在说什么?”
“我早就已经当她在六年前了,现在的陆相思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你们陆家捡来的孩子!”她的目光狠戾又决绝,一个字一个字,好似尖锐的刀锋,割裂了空气,“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放手。”
男人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大了起来,额头上青筋跳跃着,语调也低沉暗哑了,“唐言蹊,收回你的话。”
女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沉铸如钢铁的声线困扰着她的神经,唐言蹊胡乱挣扎,不愿再多待一秒钟,“放手,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回去。”
“你就真的狠心至此,连你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他还在逼问。
唐言蹊挣扎的动作不停,“是,我就是这么狠心!你给我滚开!保镖!”
她抬起没被他攥着的手,用力朝男人身上打去。
这一下用了狠劲,重重打在了男人的胸前。
很快,那壁垒般结实坚硬的胸膛上就出现了骇人的血色,陆仰止的额头上冷汗俱下,脸色也难看得要死。
可是他仍然没有放手,任凭自己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却坚守着最后一点什么,不肯妥协退让,“唐言蹊,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她现在已经上飞机了,再有十个小时就会在罗马降落,再有十个小时她就出现在你面前了。”
女人仿佛收了很大刺激,脸蛋竟然比他这个失血过多的病号还要苍白,“我不见她!不见!”
陆仰止的鹰眸紧紧攫住她的脸,势如破竹,“这半年她没有一天不想念你,连做梦都在喊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再算,但是相思才六岁,你听到她这样,不觉得难受吗?”
唐言蹊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那样的画面。
小小的女孩从遥远的地方一步步朝她跑来。
然而那条路又黑又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任她怎么跑,也跑不到唐言蹊身旁。
眸光一厉,她不顾一切甩开他的手,甚至无暇去思索为什么这一次如此轻易就甩开了,“陆仰止,过去的事情全都和我没关系了,包括你,包括她,你们少来对我纠缠不休!你没资格做我的丈夫,她也不配当我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女人的动作伤到了他,还是这话伤到了他。
陆仰止挺拔修长的身影往后一个趔趄,如玉山之将崩,险些倒在地上。
宋井在一旁都听得战战兢兢,见状赶忙扶住了男人,还没开口,便听男人沙哑至极的嗓音再次响起:“唐言蹊,你刚才那些话,是认真的?”
女人气息紊乱,长长的头发掩住了她的侧脸,他连她此刻的神色都看不分明。
却无端的,感觉到了一股从内至外透出来的冷漠和绝望。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是。”
她吸了口气,平静地重复:“你没资格做我的丈夫,她也不配当我的女儿。记住这两句话,滚出我的世界。”
男人像是将死之人终于听到了最后一丝让他心碎的噩耗,低低笑开。
笑着笑着,就倒了下去。
宋井脸色骤然一变,“陆总!叫医生,医生!”
医生护士一群人从外面涌进来,唐言蹊被人群冲到了最外围的地方。
陆仰止在最后失去神智之前看到她扶着墙走出了病房,没有一点留恋不舍。
突然觉得,全身的伤口加在一起,也不比她这一个嵌入他眼底的背影来得让他疼痛惊心。
……
唐言蹊走在病房外的长廊里,保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短短几步路,她却走了许久。
“大小姐。”保镖低声开口,“您还走得动吗?不如我——”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女人轻声打断:“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像个废物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保镖惶恐至极,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也就是看着慵懒散漫,其实骨子里完全继承了圣座杀伐决断的手腕。
过了会儿,见她脸上没什么生气的神色,保镖才小心翼翼道:“只不过……您现在看起来很不好,不然打电话让唐先生或者圣座来陪陪您?”
“不用。”唐言蹊想也不想地拒绝,“我出事这几天我妈妈应该没少为了潘西家的事情忙碌,我爸顾她还顾不过来,就别拿我的事去打扰他们了。”
“怎么会是打扰呢?”保镖皱眉道,“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为了孩子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他说完这话,才想起刚才病房里,大小姐和陆总那番对话。
惊讶于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这件事之后,更让他惊讶的,其实是大小姐对那孩子的态度。
——她不配当我的女儿。
唐言蹊看都不看他,光听就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犹豫,勾了下唇,靠在墙上,听着隔壁病房里忙忙碌碌的声音,心里却一片空旷,“你是不是也和陆仰止一样,觉得我特别狠心?”
保镖默然,很久后才斟酌着开口道:“事出有因。”
圣座早就敲打过他们,在大小姐身上曾经发生过很多事。
而且她吃的药,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她的激素水平,从各方面控制着她的情绪。
也许她说的话,不是她真正想说的。
也许她做的事,不是她真正想做的。
圣座之所以这样告诉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照顾和体谅大小姐可能存在的喜怒无常。
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都发现大小姐在不谈公事的时候,其实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不摆架子,为人随和,喜怒无常这个词就更和她不沾边了——她不会为了任何事情生气。
时间一长他们就渐渐以为,她就是那样一个没有阴霾的女孩子。
直到刚才,他亲眼看到大小姐对着陆总说出那种诛心刻骨的狠话。
说不震惊,是假的。
为人父母,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都……
“不是她不配当我的女儿。”唐言蹊冷不丁地开口,将脸埋进了手掌之间,“是我不配做她母亲。我不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是另一个人给了她体贴入微的关怀,到最后我却只能想到杀了那个人来让自己好受一些的办法。”
“她还是个孩子,她没做错什么。”唐言蹊笑着,从身到心的疲倦,“只是我们的母女缘分尽了。”
“大小姐……”
“收拾东西出院。”唐言蹊道,“趁天亮之前,我不想看见她。”
保镖犹豫着应声:“是,大小姐。”
东西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听说她要临时出院的消息,肖恩和杰弗里紧赶慢赶地赶到了医院,原本想劝她,却被她一个“噤声”的手势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言蹊路过隔壁病房,里面空空如也。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手术室的方向,果然,亮着灯。
“大小姐……在担心他?”肖恩低声问。
唐言蹊收回视线,“你看我像是那么有闲心的人吗?一尊瘟神,躲都躲不开,他要是真死在手术室里,算是我的福气。”
肖恩抿了下唇,手里还握着那把没甩干雨水的伞,“大小姐,外面下雨了,您还发着烧,别淋着。”
……
几个小时后。
名贵的私家车停在医院门口,女孩从车上蹦下来,司机去停车场里停车,她就这么呆呆站在雨里,望着眼前的医院大门,满心的冲动到了眼前,变成了怯懦。
忽然,一把伞打在了她头顶。
陆相思怔了下,抬头看到了一个面容俊朗的西方男人,穿着打扮和宋井差不多,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像是个上班族。
“怎么站在这里淋雨?没带伞吗?”他的中文还算标准,陆相思听得并不费劲。
她讷讷道:“没……”
“我的车就在那边,伞你拿着吧。”男人朝她温和一笑,把伞递给了她。
陆相思举着那把伞,站在雨里,看着男人小跑到另一辆深色的轿车旁,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那辆车在雨里打着双闪,像是要离开,又久久未动。
厚重的雨雾和阴沉沉的夜色让她根本看不清车里的人。
但是心脏毫无征兆地跳了那么一下。
她蹙起眉,还没走过去,司机就急匆匆跟了上来,“大小姐,您怎么不进去?这是……谁的伞?”
“那辆车里的人的。”陆相思几步走上台阶,进了医院回头发现那辆车还在雨里,便道,“把你的伞借给我用用,我去还给他。”
“还是我去吧。”司机撑开伞,接过女孩手里的伞,“这么大的雨。”
他说着,就已然迈步朝那边走去了,陆相思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拒绝。
陆家的司机敲了敲车窗,窗户缓缓降下来,一张西方人的面孔出现在他眼里,他怔了下,用流利的英文感谢道:“这是您的伞吧,我替我家先生和大小姐谢谢您。”
那人还没说话,后座上就传来一道沉静温凉的女声,说的是中文,“没事。下次记得看好你家小姐,这么大的雨,别让她自己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