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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出事了。
那一晚玩得很疯,大家都累了,便商量在附近的酒店里过夜,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刚刚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
迷蒙,火热。
其实我太清楚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她一直抓着我的衣服,不让我离开,
我问她,言,你是认真的吗?
她不回答,只是哭着说难受。
二十多年来我没有一次心跳得像那天晚上那么快,
我决定做个小人,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但是话说回来,哪个男人又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不动如山,做个……柳下惠?
我知道她喜欢着陆仰止,
我也知道今天若是我和她发生了什么,以陆家人可悲又可笑的贞操观,大概不会再接受她这样的女人。
甚至我还知道,这是陆远菱答应,送给我的‘礼物’。
我一向痛恨陆家人,那一刻,却也只能一边鄙视着她的所作所为,一边笑自己。
……
”
写到这里,一页就满了。
唐言蹊心跳得很快,忽然猛地合上相册,转过身,头抵着落满尘土的书架,泪水啪嗒啪嗒地往地板上掉。
是墨岚,果然是墨岚。
说不清是绝望还是什么,那种悲伤的情绪如同冷风过境,很快就席卷了她整颗心脏。
她不敢再往后翻。
明明是她知道并且早已接受的既定的事实。
为什么亲眼看到的时候,却觉得心绞痛得厉害,那字字句句,运笔间的锋芒棱角都毫不留情地刺着她的眼睛。
她就这么在书架上靠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起身,重新翻开了那本厚重的相册,翻到下一页,继续读了下去:
“
她又哭又闹……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小时候,哪怕是和人打架,伤得再重,也没见她掉过眼泪。
看到她的眼泪……
怎么说,
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可是言,你知道吗?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到陆仰止身边去?
我那么讨厌他,又那么了解他。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他越来越喜欢你,他已经不会再拒绝你了。
我想要你,想得全身都疼。
伸手去解你外套的那一刻我在想,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一定给你披上全世界最美的嫁衣。
倘若你不肯原谅我,那……
你杀了我也好。
可惜,老天爷总是不给我机会。
哪怕是早已送上门的机会,他也要剥夺。
当我脱掉你的外套,看到你短袖衬衣下光裸的手臂时,我突然觉得不对劲。
你的皮肤在发红。
陆远菱不知给你用了什么药,你好像过敏了。
我看到你像一条快干渴死的鱼儿在岸上不停虐待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我又舍不得把你放回水里去。
我想,过敏也分轻重,可能没什么大碍。
所以我压着你的身体想要吻你。
你又哭了。
我听到你喊,墨岚,难受……叫墨岚来……
那一秒钟我也想哭。
你还看得清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你还知道今晚你最信任的墨岚从此就会变成你的男人吗?
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在难受的时候下意识地喊我的名字。
这是不是说明,我是你最信任的人?
我哭笑不得,你的脸越来越红,不是不美了,也不是对我没有诱惑力了,而是我实在,没办法。
——我没办法对你的呼救视而不见。
无论你的难受是因为药还是因为过敏,我都很怕你出事。
你在向我求救,你在哭,而我在做什么?
……
”
唐言蹊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湿润,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大口大口的用力呼吸着,像个即将溺水身亡的人,最后的挣扎。
那些字迹很潦草,日期也记的不是很清楚。甚至页边角的地方还有些橙红色痕迹,经年累月下来,淡得像是谁的错觉。
她却仿佛透过这薄薄的一页纸,看到他被她出国后,孤独地坐在桌案边,忍着被她一枪崩开的伤口,面色自嘲地记下这些话的样子。
唐言蹊已经不晓得自己心里这些七零八落的情绪究竟是爱是恨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只觉得许许多多的记忆山呼海啸而来,从过去遥远的时光里被强行灌进脑海。
她想起来了。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是墨岚抱着她冲进浴室里,把她泡在温水中让她稍微好过一些,又不顾自己的狼狈,匆忙套上刚刚脱下的衬衫和衣裤,像个落荒而逃的人,离开了房间。
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那一晚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后来是谁醉醺醺地走进了那间浴室,把她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过敏和药物的刺激让她大脑中的画面支离破碎,唐言蹊哭得越来越厉害。
不是墨岚。
不是他。
再翻开下一页,已经没有文字了。
页面有些褶皱,像是被什么液体滴过又干涸后留下的褶皱。
还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照片像是酒店走廊里监控录像的截图,画质很渣,人影也被拉得变形,角度更是奇怪。
可是从镜头里能看到,男人手里拎着一大袋子塑料盒,跌坐在墙边,单膝蜷起,手搭在膝盖上,把头深深埋进去的落魄模样。
不必去辨认那些塑料盒上的文字,唐言蹊也清楚,那是脱敏药。
深更半夜,他去哪里买来的药?
监控上的时间——03:15:58
凌晨三点。
他去了两三个小时。
而一旁,她住的屋子门是打开的。
似乎有人从里面出去了。
唐言蹊捂着嘴巴,泪流满面。
她自己看到这一幕都绝望得想死,更不要提墨岚。
他看到了,他一定是看到了屋里凌乱不堪的一切。
“是墨岚失德在先”,这短短几个字里,是他的愧疚和痛悔。
他不是想以此来要挟她什么。
而是在痛,在悔,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仓促,甚至忘记了锁门,让她,受此大辱。
也是在痛,在悔,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听信陆远菱的话,放任她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用了那种卑鄙下流的药。
他想,这大约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如果一开始他没抱着这样那样的幻想,也许言言一辈子都不会是他的。
但,她也一辈子都不必被一个陌生人轻易凌辱。
唐言蹊心里百感交集,种种尖锐的感情碰撞在一起,她不惊吗?不恨吗?可——
墨岚在楼道里这一个侧影,却犹如一只手重重拨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心疼她的苦痛煎熬,哪怕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好处,也要像个乞丐一样大半夜奔跑在那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为她寻找所谓的一线生机。
偏偏是对她最好的人害她最惨。
她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女人的身体顺着书架缓缓下落,直到跌坐在地上。
厚重的相册也随之摔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极其有存在感的一声响。
她在懵懵懂懂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疑虑——
为什么墨岚和陆远菱会有交集?
就像他后来和陆远菱交易,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一样。
那么早,墨岚就已经认识她了吗?
还有,如果墨岚能调出监控截下这一幕,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当晚究竟是谁进了房间又出了房间,换言之,是谁,和她发生了关系?
唐言蹊心口一痛,立马哆哆嗦嗦地去够摔得有些远的相册,又重新把它从头到尾翻了个遍。
她很着急,翻页的动作也很焦躁。
每根头发都似乎要竖起来了。
可是她前前后后看了四五遍,也没有找到关于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墨岚为什么没有写?
为什么连张图都没有留下?
那个人……究竟是谁?
倘若相思不是陆仰止的孩子,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天晚上和她发生关系的人,才是相思的亲生父亲。
唐言蹊就这么低头怔愣了许久,直到面前伸过来一张纸巾,还有男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哭什么?”
对方的声音好听又磁性,却和陆仰止,和墨岚,甚至和霍无舟都不同,是种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有些像年轻时候的唐季迟,“我以为有只小耗子跑进来偷东西,专门派了人守在外面想要抓你个现形。”男人低低笑道,“没想到,你却自己在这里偷吃灯油吃到醉了,还要我亲自进来逮你。”
她猛地一缩瞳孔,擦干了眼角的泪,一抬头,逆着光就看到了一对妖异的瞳孔。
眼尾一颗痣,漂亮得不像真的。
随着男人慢慢直起身,他的轮廓也在阳光下逐渐清晰起来。
俊美又邪肆,潇洒又不羁,甚至漂亮都漂亮得没有形状,像天边的流云,难以用言语秒回。
只是唐言蹊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她一眼便能看出这个男人眼中的笑意只停留在表面,深处,仍是萧索一片。
她没有去扶他递来的手,自己扶着书架站了起来,小腿肚子抽筋得厉害,险些又跌下去。
“小心点。”男人也不再扶她了,就盯着她,像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这地板可禁不起你这么一下一下的砸。”
唐言蹊皱眉,眼角眉梢还挂着狼狈,神色却已经平静淡定下来,“你是……这里的新主人吗?我姓唐,你好。”
“姓唐?”男人还是笑,“这世界上姓唐的怎么那么多。”
唐言蹊不愿接他这种低劣的搭讪,抿了下唇,斟酌措辞道:“我是这处庄园旧主生前的朋友,他……出了点意外,所以这处院子才被拿去拍卖了。我知道您花大价钱买下了它,肯定是有您的用处。但我还是想冒昧地询问一句,能不能把它转卖给我,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你年纪轻轻的,能出多少钱?”男人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唐言蹊正色道:“只要您开口。”
或许是她说话的态度过于沉静笃定,竟让男人一瞬间竟然真生出了些她说到便能做到的感觉。
“那就可惜了。”男人微笑,“听起来确实是个赚钱的好契机。”
女人褐色的瞳光微微一闪,细软的眉间很快沁出了些许难色,“您不愿意吗?”
“有钱赚,我有什么不愿意的。”男人俯身捡起了相册,拍了拍封面上的尘土,又重新放回书架上。
整个过程中,他发现女人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手,好像他手里有什么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生怕他弄坏了一般。
“那您开口吧。”唐言蹊顺了顺气,说道。
男人失笑,“我怎么开口?我有什么权利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了?”
唐言蹊怔了两秒才抓住了他言语中的重点,“您——”
“这座院子不是我买下来的,我只是过来瞧瞧而已。”他缓缓道。
唐言蹊敛起异色,红唇畔扬起静袅又温凉的弧度,“您在跟我开玩笑?”
这是什么地方,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的吗?
男人似乎读懂了她目光里的冷漠,兀自笑出声来,“你还不是说进来就进来了,大家半斤八两,我有什么不能进的?”
“那想必您方才说的找人抓我的话,也是闹着玩的了?”
男人被她默默无声中暗藏的锋芒扎了一下,眯着眼睛又把她打量了一遍。
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竟让他有些摸不透年纪。
明明容颜姣好年轻,身上的气质却极为成熟老练;明明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处处透着豪门贵族常年规整的优雅,可是偶尔那么一闪而过的尖利却又像个市井痞子。她还真是像个谜。
男人被她三言两语逼得无路可退,淡淡回答道:“我确实不是这院子的主人,但我和这院子的主人有交情。”
“新主人还是旧主人?”唐言蹊追问。
“都有。”
唐言蹊微不可察地睁大了眼睛,“旧主人……也有?”
“有。”男人走到窗边,手搭在窗台上,笑道,“这院子是几年前他请我设计的,我笔下最杰出的作品。后来被现在的主人盘下来,他想请我改造一番,所以我过来看看。”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险些堵在喉咙里,半晌才缓过来,“你是……”
“哦,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男人转过脸来,还是那张笑意盎然的面孔,却凭添了两分傲然的风华,“慕北辰,是个设计师。”
从他说这庄园是他设计出来的时候,唐言蹊就想到了他的身份。
可是当他亲口讲出“慕北辰”三个字时,那种震撼,还是让她一时忘了说话。
慕北辰是什么人?
国际上极负盛名的华裔建筑设计师。
听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脾气也怪得很。
他年少成名,十几岁就参与了不少国际出名的建筑物的设计和修缮,甚至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亲自带领团队去研究了几百年前牛顿在剑桥大学留下的那座谜一样的——数学桥。
这个人神秘又低调,低调又跳脱,像是古代深居简出的高人,没有点“天赐奇缘”的故事,根本碰不到他。
唐言蹊看着他那张英俊到超越性别的脸,突然想,老天还真是不公平,越是优秀的人中龙凤,就越要配一张人中龙凤的脸。
“说来也有意思。”慕北辰也不顾她在想什么,低声笑着开口道,“你知道这个院子在一万公里外的地方有另外一个半身吗?”
唐言蹊没吭声。
慕北辰道:“那是梵蒂冈那位女教皇的丈夫十几年前让我去设计的,为了他的女儿。那年……我才多大?”他摸着下颌思考了下,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他姓唐。”
“几年之后,这院子的旧主也让我来设计一座庄园,主题有趣的很——建一座看见它就能想起远在天边的那处别墅的园子。”慕北辰极目远眺,望着庄园里笔直的大道,“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姓唐的女人。”
“你说巧不巧?”慕北辰笑吟吟地收回目光,看了她面无表情的脸一眼,道,“不惊讶?那我给你讲点更奇怪的,这座园子现在的主人前些日子拍下它,想重新修缮一番,但要我别改动太多,适可而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太太可能会喜欢这种风格。”
“他太太?”唐言蹊总算接腔了。
慕北辰点头,“对,你猜他太太姓什么?”
唐言蹊,“……”
慕北辰单指敲打着窗棂,淡淡吐出一个字:“唐。”
唐言蹊皱了下眉,犹豫着,转头出了房门。
这个院子,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多,总让她觉得——
一出门,就看到肖恩和杰弗里面露尴尬之色地望着她,“大小姐……”
唐言蹊闭了下眼睛。
与此同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言言。”
果然。
唐言蹊发誓,那一秒钟,她很想直接掉头离开。
她连看都不必看,光是空气里这熟悉的气息就足以让她浑身的戒备都被激发出来。
“我知道你会来。”男人好像还很虚弱,哑声道,“所以一直在等你。”
唐言蹊不理会,径直往前走,可是走到楼梯口,脚步又生生刹住。
不为这屋里墨岚的遗物,而是为了楼梯的另一端,那个穿着公主裙,眨着眼睛,怯生生望着她的女孩。
一瞬间,唐言蹊觉得那道身影好似狠狠撞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