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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缥缈阁。
白姬、元曜从太平府回到缥缈阁,正是下午光景,白姬推说酒喝多了,上楼去睡觉了,让离奴吃晚饭时再叫她。
离奴推说香鱼干吃多了,也去回廊下晒太阳睡觉了。
元曜见没什么生意,喝了一杯茶提神,坐在里间的青玉案边,研磨提笔,打算写一首参加春琴宴的诗。
小书生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
一只断了尾巴的玉面狸猫走进了缥缈阁,悄无声息。
玉面狸猫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人后,轻车熟路地走进里间,绕过牡丹屏风。它见小书生正在提笔发愣,忍不住跳上了青玉案。
元曜被吓了一跳,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拿笔去戳那猫。
玉面狸猫轻巧地一跃,躲过小书生的毛笔,笑道:“元公子,是我。”
元曜仔细一看,笑道:“原来是阿黍,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找离奴老弟的吗?”
阿黍是离奴小时候的玩伴,算是离奴不多的朋友之一。它经过玉面狸事件之后,一直跟波斯王子苏谅生活在一起,也与离奴久别重逢了。因为都住在长安城,阿黍偶尔会来缥缈阁找离奴玩。
阿黍道:“是的,那黑炭去哪儿了?”
元曜道:“离奴老弟在后院睡觉呢。”
“我去找它。”阿黍一溜烟儿跑向后院了。
元曜笑了笑,继续提笔构思。
不多一会儿,阿黍和离奴一起来里间了,阿黍兴高采烈,离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离奴道:“阿黍,这个事情……要不,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阿黍瞥了离奴一眼,道:“怎么了?黑炭,莫不是你不会吹筚篥?”
离奴急了,道:“爷当然会了!不仅筚篥,什么乐器爷都会!”
阿黍笑道:“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我去参加猫乐宴啦。”
离奴挠头道:“爷跟那些蠢猫合不来,一向不爱参加这种傻兮兮的聚会。”
阿黍蹭了蹭离奴,道:“那你就当是帮我。黑炭,不瞒你说,我对狄宰相家的阿笙一见钟情,她又雅好音律,如果我们能在猫乐宴上合奏一曲,震惊四座,得她青眼,我此生也就没有遗憾了。”
元曜和离奴一起问道:“狄宰相家的阿笙是谁?”
阿黍颇不好意思地道:“阿笙是一只狮子猫,很漂亮。她一只眼睛是绿色,一只眼睛是蓝色,毛如雪丝一般柔软光滑,是长安城里最美丽的猫。”
离奴不满地道:“嘁,一只眼睛绿色,一只眼睛蓝色,怕不是个妖怪,哪里美了?”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你自己不也是猫妖吗?”
离奴瞪了元曜一眼,元曜急忙闭嘴。
阿黍道:“反正比你这块黑炭好看!就这么说定了,我弹箜篌,你吹筚篥,乐谱我留下了,你先练着,过几天我来找你一起练。”
离奴十分生气,正要回绝。
“猫乐宴这个月十五晚上开始,今天初一,时间不多了,你快抓紧练!”阿黍却不给离奴机会,丢下一句话,就一溜烟儿跑了。
阿黍走后,离奴盯着地上的乐谱生闷气。
元曜心中好笑,忍不住道:“离奴老弟,阿黍难得找你帮忙,你就抓紧时间练曲子吧。”
离奴挠了挠头,道:“书呆子,那个……筚篥是什么东西?这个跟鬼画符一样的乐谱怎么认啊?”
元曜一愣,道:“离奴老弟,你不会不懂音律吧?”
离奴道:“爷最讨厌噪音了,谁会懂那种人类吃饱了闲着瞎折腾的东西?筚篥是鼓还是笛子啊?阿黍说是吹筚篥,那可能是笛子,可是怎么吹啊?书呆子,你快教爷!”
元曜张大了嘴巴,道:“音乐是人类抒发情感的一种艺术,不是吃饱了瞎折腾的东西。而且,音乐可以净化心灵,舒缓情绪,是很美好的……”
离奴打断元曜道:“好了,好了,书呆子你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快说说筚篥怎么吹吧。”
小书生挠头道:“小生只会吹笛子,不会吹筚篥。筚篥是胡人的乐器,小生也没见过。当务之急,趁着时间还不晚,离奴老弟你还是先去前街胡人开的乐器铺买一管筚篥回来吧。”
“这阿黍净给爷找事儿!”离奴一听,急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买筚篥去了。
离奴气呼呼地声音逐渐远去。元曜捡起地上的乐谱,看了一会儿,也不是太明白。
不多一会儿,离奴买回了筚篥,丢给元曜,就去厨房做饭了。
元曜看了一下筚篥,试吹了一下,又对着乐谱研究了一会儿,对这个异域舶来的八孔管乐也不甚明白。
傍晚时分,离奴做好了晚饭,跑去二楼喊白姬吃晚饭。白姬睡眼惺忪地下来,在饭桌旁坐了一会儿才清醒了。
元曜一边吃饭,一边笑道:“白姬,你从中午回来一直睡到现在,真是一觉香甜,不知道做什么美梦了?”
白姬神秘一笑,道:“我梦见我去蜀地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路途不好走,不知不觉就耽误了许久。”
元曜笑道:“快不要糊弄小生了,在梦里去蜀地,哪里需要赶路?”
白姬笑道:“在梦里也是需要赶路的啦。”
元曜一边夹菜,一边笑道:“你在梦里去蜀地干什么?”
白姬吃了一口饭,笑道:“我去蜀地找东西。”
元曜好奇地问道:“找什么?”
白姬笑道:“在梦里,我看见一条巴蛇在山林里吞巨象,不由得看入迷了,也忘了要去找什么。”
元曜笑道:“白姬,你的梦还真有趣。”
“嘻嘻。”白姬诡笑道。
离奴愁眉苦脸地道:“主人,今天下午阿黍来找离奴了,他邀离奴跟他一起去参加猫乐宴。”
白姬笑道:“猫乐宴应该很热闹,你去参加也很好呀。”
离奴愁道:“参加也就罢了,阿黍要离奴跟他一起奏乐表演,离奴得吹筚篥,离奴根本不会吹。”
白姬笑道:“不会,可以学。”
离奴愁道:“书呆子也不会,没人教离奴。”
白姬笑道:“龟兹人擅长吹筚篥,你去平康坊的乐坊找龟兹乐师拜师学艺吧。”
离奴道:“那离奴这一阵子就没时间买菜做饭了,先在这里向主人告个假。”
白姬笑道:“无妨。只是一阵子而已,西市到处都是吃食,轩之会打点一日三餐的。”
离奴笑道:“有劳书呆子了。”
元曜终于反应过来,离奴去拜师学吹筚篥,那自己的活儿又要加倍了,他有些不满,但又不敢反抗,只能道:“小生尽力而为,离奴老弟请安心学艺。”
深夜,弦月如钩。
白姬、元曜坐在后院喝酒赏月,一树碧桃花繁盛如绯红的云霞,花瓣纷飞。
一只黑猫在茂盛的春草之中练习吹筚篥,它吹出的声音如同裂帛,完全不成曲调。
也许是觉得枯坐清谈无趣,白姬起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她抱着一具琴回来了。
“春夜,适合奏琴。”白姬笑道。
白姬伸出纤纤玉手,开始拨动琴弦,这具琴的声音十分美妙,音色旖旎,却又旷远。
元曜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白姬抚琴,但见她青丝如墨,侧颜如画,一袭绣西番莲图案的白色长裙如花树堆雪。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眉梢眼角有万种风情,但眼底却有一股空灵之气,与凡尘隔绝。
小书生忍不住看呆了。
“叮叮铮铮——”琴声伶仃,白姬弹的是一曲《凤求凰》。
小黑猫也不吹筚篥了,开始听这琴曲。它突然觉得可能音乐不是人类吃饱了闲着瞎折腾的东西,似乎真的能产生一种温柔的慰藉,治愈心灵。
一曲完毕,万籁俱寂。
白姬笑道:“轩之,我这一曲《凤求凰》怎么样?”
小书生摇头晃脑地道:“很好听。不过,小生觉得《凤求凰》乃是男女私奔之曲,不合圣人的教诲,还是多弹《高山》《流水》之类陶冶性情的曲子为好。”
白姬笑道:“轩之此言差矣,这绿绮琴与《凤求凰》才是绝配,弹《高山》《流水》倒可惜了这旖旎绝伦的音色。”
元曜张大了嘴巴,道:“这是绿绮琴?!”
白姬以袖掩唇,笑道:“是的。真的绿绮琴在缥缈阁。这还是当年司马相如亲自送来的,作为我满足他一个愿望的交换。”
怪不得,在太平府参加春琴宴时,白姬看都不看绿绮琴就说是假的。元曜这才恍然大悟。
元曜凑过去仔细打量真正的绿绮琴,这具古琴并不如太平公主的那具假琴好看,通体漆黑如墨,像一大块焦炭,只有琴背上有一道闪电般的绿纹。而且,正如雷尧所说,这绿绮琴是灵机制式,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难道这缥缈阁里囊括了古往今来的天下至宝吗?”
白姬笑道:“怎么可能,天下至宝那么多,我哪里收藏得过来?缥缈阁里不过是收藏一些有缘的宝物罢了。”
元曜笑道:“也是。天下之大,宝物如云,想来你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全部收入缥缈阁。”
白姬想起了什么,愁道:“是呢。近在眼前的雷氏琴,我都求不来呢。”
元曜道:“说到雷氏,白姬你似乎对雷先生手上的戒指很在意?莫不是这戒指有什么古怪?”
白姬眼神幽深,道:“我不确定。巴蜀那边的‘术’很深奥,我看不太透。所以,我在梦里去了一趟巴蜀之地,结果因为贪看巴蛇吞象,什么都没查出来。”
元曜一头冷汗。
白姬笑道:“轩之,这雷氏琴我是要定了。”
元曜愁道:“可是,雷先生不是说不接受斫琴之托吗?”
白姬笑道:“轩之,你忘了缥缈阁为了什么而存在吗?”
元曜想了想,道:“为了众生的欲望。哎,可那雷先生看起来没有欲望啊?”
白姬笑道:“他没有欲望,但有麻烦。”
元曜道:“小生觉得,他有麻烦也不会来缥缈阁。”
白姬笑了,道:“他不来,我们去。轩之,明天跟我去怀远坊拜访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