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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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话说徒侯爷强行给小五按了个姐姐——小棉袄,这让泰大人很不乐意,于是就准备引经据典一番,“侯爷,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身旁某人抢着说道:“就是就是,虽然您把小棉袄当做孙女看待没问题,可我家小五怎么着也……该是姐姐才对吧,小棉袄才应该是妹妹啊!”这是一旁想给姐夫帮忙,结果帮到了马蹄子上的孟岚重……

    “咳咳,那什么,侯爷啊,我们没喊您是怕吵着了您。我家孩子多,昨天晚上,一院子都是些臭小子,书呆子。您来了,还不得被他们吵死啊,所以我们想着等这些家伙都走了,我们再单独请您过来乐呵乐呵……”孟岚琥赶紧上前打了个圆场。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行吧,咱也不搞那么麻烦了,回头让小棉袄和她姐姐再给我说段新的吧。”徒侯爷体谅泰家比较……节俭,就没提什么需要花钱的要求。

    不过他的这点要求听着容易,可实际上却是孟岚琥最头疼的事情。之前,这位侯爷就隔三差五地跑来要求更新节目单。得亏她上辈子在宫里没少听书,可就算肚子里还有俩存货,也架不住这位老来啊。

    今儿更好,竟然打着给小五过周岁的名义,要孟岚琥给他讲新段子,还必须教会他家的小棉袄……孟岚琥后悔自己为啥要打圆场?就应该让自家夫君用典故和圣人言啥啥的把侯爷怼回去!

    且不说孟岚琥如何在家瞎编乱造糊弄侯爷,在礼部上衙的泰蔼鑫最近却比较忙碌。今年是他在礼部的第三年,他打算把自己这几年的工作心得整理一遍。

    这些心得里最核心的东西就是职责细分,他把自己所在的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工作内容仔细划分为若干块,然后让众多的主事、堂主事,郎中、员外郎都分别负责不同的区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份公文要在这些官员手中都传一遍后,才轮到侍郎尚书最后签字审阅。

    把工作职责细分后,还能杜绝目前最常见的责任来了互相推诿,功劳来了谁都能抢的不谐场面。

    本来在泰蔼鑫看来,其实很多职位都有点多余,但他没把这观点也写出来,那可太得罪人了。不过职责细分问题倒不大,因为划分职责后,人人都有了自己能说话算数的一块地,这倒是不少官员都乐于见到的事情。

    于是,经过三个月的完善,这份提议终于出现在了礼部侍郎拓跋月的面前。

    侍郎看过之后,点点头,次日就把这份折子递给了礼部尚书。

    尚书大人看了很是欣赏,因为这个提议不涉及到官职变动,只是工作内容上的调整,所以他自己就能做主。于是,当天他就命礼部下属四个司的其余三个司也尽快制定出仪制清吏司这样的章程。而仪制清吏司则从九月开始试行,年底时总结下问题和成果。如果效果好的话,明年礼部下面的四个司就开始全面推行。

    这一下,仪制清吏司算是大大争了个脸。文官云集的礼部,这一下就被刺激到了,大家纷纷开始研究自己所在部门的工作内容,尽量想要制定出更加细致而有效的划分方法。

    仪制清吏司的郎中和主事们得了上司的表扬,自然是心情舒畅,而对这次的功臣泰蔼鑫那也是赞不绝口。

    就这样,年底时,孟岚琥那边终于把弟弟的新房和下人都备好了,而泰蔼鑫这边的年底考评也毫无意外的得了个大大的甲等。

    就在大家以为泰蔼鑫最可能被提升到从六品的堂主事时,他的任命公文上却写着他将于嘉和二十年出任正六品的大理寺推丞。

    像这样跨部门的提升,还是不太多见的,众人心中都在暗自猜测,这泰司员难怪敢写提议折子,这是上面有人啊!

    之前专管泰蔼鑫的几个主事、郎中都在仔细思索,自己这几年有没有得罪或者压制泰司员的地方?

    而此刻泰蔼鑫的那份提议折子的原件竟出现在皇帝陈鲲的桌前,他笑着摇摇头对身边人说道:“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比较重视科举,为人中正又不乏机变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是看低了他。正好大理寺那边我想动动了,把他调过去,先给我钉个口子,日后真动起来,大理寺也不至于完全瘫痪,哼。”

    泰家的邻居中,董云云的父亲董立夫,正是大理寺的官员。因为日后就是同僚了,董家与泰家走得更近了些。

    过年时,董立夫特意提前将自己知道的各种大理寺的消息都耐心地告知了泰蔼鑫。

    董立夫今年虽然没有提升品级,但他从大理寺右评事升为了司直,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呐。想着以后上面有个泰蔼鑫这样品性的人顶着,董立夫就觉得心中微微松快了些。

    嘉和二十年的新春大家正准备好好热闹下的,结果太上皇他老人家挑了个好时候,仙去了……

    没说的,举国治丧吧。而孟岚重与徐永芝的婚事也受到了影响,必须得重新挑选吉日。

    好在两家都没什么特别挑刺的人,于是又凑在一处重新商议。最后挑了个六月初八,大吉大利的日子,算是把婚期给重新定下了。

    两家人各自回去把事情重新检查一遍,时间还够,之前一些做得不太细致的地方,这次也能趁机完善下了。

    这段日子里,大家的心情都很平静,然而有个不相干的人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洪翰林家的庶女洪沛茵在得知徐永芝的婚事要推迟后,她忽然灵光一闪地想起,上辈子徐永芝也不是一开始就坚持要单身的,而是在适婚年纪里,出了几次意外,再加上后面的一些事情,这才一直没有出嫁。

    莫非,这辈子,徐永芝依然会经历几次挫折,然后才选择不婚?

    “对呀!”洪沛茵一拍脑门,兴奋地想到:“若是当徐永芝婚事出现波折时,自己坚定而及时的支持她、安慰她,那今后肯定就能被徐永芝引为知己,再不济当个学生肯定是没问题的。”

    于是,这位就开始积极准备各种安慰和激励的话语,为了避免临时忘词,洪沛茵还偷摸着试讲了几次。

    听她演讲的对象是屋中的一盘水仙花,只不过有一次被她奶娘撞见了自己奶大的小姐竟然在劝水仙花不要因为嫁不出去而自怨自艾……

    奶娘赶紧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洪夫人,洪夫人冷笑道:“我就知道经常和那些和尚打交道,女孩子哪儿能不被移了性情。不过也无所谓,她今后要嫁给谁,可由不得她想七想八的。”

    虽然太上皇崩了,大家要肃穆哀痛,可这并不耽误泰蔼鑫利用春节假期,在家恶补彤朝律法。

    因为之前并没想过会被调到大理寺去,所以他也没有仔细研究过朝廷律法。但如今,既然要当这个六品推丞了,那就必须要好好琢磨透了。

    仗着过目几乎不忘的本事,泰蔼鑫总算是赶在上任前,把彤朝建国以来的律法都过了一遍。

    在他研究律法的时候,他的义子佰子苏回到了江州老家。

    佰子苏跟着泰蔼鑫夫妻进京已有三年,正是该回去和父母团聚一下了。

    当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到家中时,提前接到他要回家消息的父母早就望眼欲穿了。

    卢氏抱着儿子泪流满面,父亲佰泽辰也在一旁偷偷擦泪。

    “哥哥……”在他们身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忐忑不安地轻轻唤了一声。

    这就是当年那个小妾生下的儿子,因为他生母的原因并不太得父母的喜爱,只有佰老夫人对他还有个笑脸。

    佰子苏上次回家时就见过他,此时也应了声“弟弟,三年不见,你长高了。”

    佰念善听到哥哥的话,脸上露出欢喜兴奋的神色。

    卢氏看着这个庶子心中实在喜欢不起来,不过她不想破坏眼前这欢喜的气氛,只拉着佰子苏的手,细细打量起来。

    “爹、娘,我明年打算先去参加八月的秋闱,如果成绩不错的话,后年就把春闱也考了。之前院试,我得了个禀生,每个月能领些米粮,我都换成银钱存起来了。你们给的钱,除了念书花了点,平日义父义母都把我吃穿住行打理的甚是周全,都没地方花去……”佰子苏把自己这三年来的经过简单说了点。

    他看着父母脸上欣慰的笑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股自豪又欢喜的情绪也漫上了他的心头。

    过年免不了要走亲访友,在见过了佰家那个失而复得,如今已经是个秀才的大儿子后,江州不少人家都动了心思。

    佰子苏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是家中长子且家资丰裕。人长得清俊挺拔不说,而且行事磊落、大方有礼,再加上还是个秀才,这在不少妇人眼中就是顶好的女婿人选了。

    于是初三之后,家中就多了不少三姑六婆,有那泼辣的,甚至直接带着女儿就来了。

    卢氏本来也有点想法,毕竟儿子要争前程不能留在眼前,要是能早点成婚,给她添个孙辈放在眼前也很好啊。

    不过佰子苏回来时,带着泰蔼鑫的一封书信。信中把对佰子苏未来的考虑,详细说了一遍。

    看着信上那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的细心关爱,佰泽辰觉得自己的眼光从没这么准过,儿子这义父义母认得实在是太好了。

    对于佰子苏的婚事,泰蔼鑫也有考量。他以陆九思为例,向佰家两口子说明了好的妻子对丈夫不但能在仕途上有所助益,更重要的是,能让丈夫家宅安宁,子孙受到良好教养。

    这也正是大家常说的,一个好娘子,惠及三代人啊。

    因此,佰泽辰与卢氏就委婉的谢绝了亲戚友人的提议,只说儿子要专心科举,婚事要等考中进士以后再做考虑。

    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出了正月十五。

    卢氏如今也知道儿子在京城跟着义父母更好,而且儿子说了,等中了进士,不管得了什么官职,都会把她接到一起团聚的。想想时间似乎也没有太久,所以这次送别,她强忍着眼泪,笑着送佰子苏离开了家门。

    背着沉沉的包袱,佰子苏并不觉得累。他知道,这里装的都是家人的牵绊和关怀。

    从江州出发,可以直接进京,也可坐船到夏麻,再从夏麻走陆路进京,两条路花的时间都差不多。

    想着许久没见夏麻那帮家伙了,佰子苏回程时就选择了坐船到夏麻去。

    六天的水路,走到第五天时,出了点意外。

    在前面一个道口处,突然堵了许多船只。一片吵嚷中,佰子苏只隐约听见了几个字。

    船家上前去打听了一阵,说是这附近一个大族里的什么人可能被人拐了,所以就拦了过往船只正在找人呢。

    佰子苏听了,微微皱眉,但他没说什么,只回到舱内,把书翻出来,抓紧看了起来。

    轮到他们的船过卡时,上来了几个家仆模样的人,他们听说佰子苏有秀才功名,倒是很恭敬,不过还是坚持要上船看看。

    佰子苏没有阻拦,让船家把人放了上来。

    那几个家丁搜查时,佰子苏就在一旁观察,当听到他们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后,佰子苏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不多时,这几个仆人搜完下船了。

    船家检查了下行李后,就撑起了船篙,出了这道关卡。

    他们离开时天色就已经很晚了,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后,就找了个泊口,停下过夜了。

    这天夜里,江边一处泊口在月色下,忽然冒出一个人影,那人影左右观察了一番后选中了一条客船,然后就不顾寒冷,悄然无声地潜入了水中。

    佰子苏因为童年的经历,睡觉一直都很轻,当他感到船身微微一动后,立马就醒了过来。

    片刻后,他从窗口处看到一个湿漉漉的人影非常缓慢地翻过了船沿。

    月色下,那人从水里出来时,衣物紧紧贴在身上,一段优美的弧线就这样出现在了佰子苏的眼前。

    微微一怔后,佰子苏立刻想到了傍晚那场搜查。这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出警告,而是看着那少女浑身发抖却强自忍耐地趴在船板上,静静打量起四周。

    在确定没人发现后,少女猫着腰,径直朝着佰子苏所在的后舱摸了过来。

    二月的江水是极冷的,那少女摸到佰子苏门口却半天没了动静。

    佰子苏在门口等了半天,正在奇怪,对方这是要搞什么名堂时,就听门上传来了非常轻微的敲门声,只响了两声,就再一次没了动静。

    佰子苏想了会,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就看到门口蹲了个人。

    那少女看到佰子苏开门,下意识就想跑,可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咬牙停下了动作,接着就对佰子苏跪了下去……

    佰子苏做了个手势,让少女不要出声,然后看她浑身冷得发抖,也顾不了太多,就先把人让进了屋子。

    他一声都没出,翻出了自己的干净衣物,带着那少女进了内室,再把干衣物递给她,示意她先换好衣服再谈其他,然后就直接走出了房间,守在了门外。

    那少女接过衣服,愣了半晌,眼中滴下泪来。

    佰子苏并非看到对方是个少女就动了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而是他之前在那几个家仆搜船时,听到他们中一人说道:“这儿也没有,别让二小姐真跑掉了吧?”而另一个人说嗤笑了声,道:“什么二小姐,她爹妈都死了,还是什么狗屁小姐,没看她姐姐那惨样吗?要不是族长担心她乱说话把那事捅出去,谁耐烦搞这么多人来找她啊。”

    从这两句交谈中,佰子苏已经隐约明白了,这大概是件族人迫害孤女的事情。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寻常,别说是两个女孩,就是两个半大小子,也很难从族人手里讨到便宜。

    一盏茶的功夫,少女换好衣服,拉开门,请佰子苏进来说话。

    “大人,求您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少女安静地跪下,小声说道。

    她知道此时不能大声说话,所以压抑住心中的愤懑和痛苦,只把额头抵在地板上,诚心祈求能遇到个好人。

    佰子苏蹲下来,低声说道:“我不是什么大人,你恐怕求错人了。”

    “我知道,我看到那些坏蛋对您鞠躬了,若是普通人,他们只会仰着头讥笑几声。”少女抬起脸,认真地说着。

    佰子苏叹了口气,道:“那不过是因为我是个秀才。”

    少女呆了一瞬,接着又好似下定了决心般,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能请您给我写份状子吗?我要到京城去告御状!”

    “既然这样,你先把事情和我说清楚,若是能帮,我会考虑考虑的。”佰子苏五岁就在外流浪乞讨,他那颗稚子之心早就磨出了一层外壳。

    虽然听到那些行侠仗义的热血故事,佰子苏也会觉得痛快过瘾,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下面那几十个更脆弱的小家伙,他已经早早懂得要忍耐,要谨慎。

    “那我从头和您说起吧,我家是庞山镇陈家的一支……”少女把自己的湿头发抓在手里,开始讲了起来。

    原来这少女名叫陈茜顺,其父是陈家中难得的经商人才,而立之年就积攒了巨额家资。

    然而五年前,陈父突然离奇死亡,紧接着陈茜顺的母亲就在给陈父办丧事时,被陈家人说是克星,连打带赶地,被撵出了陈家。

    而那时候突然面临家中巨变的陈茜顺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母亲就被人打得重伤,赶回了娘家,而她和姐姐陈若安也被强行过继给了大伯陈武慈一家。

    起初,她们姐妹俩惶恐无助时,还期望大伯能帮她们找回母亲。然而当第二年,连父孝都还没守完的姐姐陈若安被大伯骗着嫁给了一个富商的痴傻儿子后,陈茜顺才明白,大伯恐怕也是一头恶狼。

    陈若安出嫁前曾找到机会,跑到庞山镇的县衙去击鼓鸣冤。然而等待她的不是问询与公正,县衙里的人连问都没问一句话,就把她抓着丢回了陈家。

    在那里,等待她的除了毒打还有凌辱,这些就发生在她妹妹陈茜顺的眼前。

    陈若安被打的半死,完了婚。婚后的日子简直无法描述,那富商的痴傻儿子开始不会同房,结果那富商竟然打着教导儿子的名头,玷污了年仅十一岁的陈若安。

    陈若安不敢死,因为陈家人告诉她,只要她一死,就把她妹妹嫁进去填坑。

    然而她忍耐了四年的痛苦折磨换来的不过是妹妹要在今年被送给一个太监做妾,嫁给太监!还是做妾!

    陈若安觉得自己的忍耐就像个笑话,她终于明白,不该对恶人期待善意。

    于是她用亲生儿子做质,硬是给妹妹杀出条生路,在教了陈茜顺如何逃生,如何寻人后,她仔细地看了会妹妹的模样,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去引开了那些正追踪他们的族人。

    少女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她的痛苦与愤怒无处发泄,双手扣在船舱的地板上,硬是扣出了十道血痕。

    佰子苏就算见识过人间险恶,可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恐怖这么恶毒的事情。

    他心中想到先生教导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想到了义父费心劳力也要把程县令拉下马,想到了义母以妇孺之身,行侠义之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曾经的恐惧与冷漠彻底从心中消失了。

    他想,这次,就让我佰子苏来做一件,能在某个时刻给别人带来力量的事情吧!

    “既然是要告状,咱们就要把准备工作做好。不过你现在首先要保证的是,别在这个关键时刻病倒。那样的话,会非常影响后面的事情。”佰子苏虽然心中波涛汹涌,可面上却还是一派冷静镇定,他并没急着熬夜做些什么,反倒是稳住陈茜顺的情绪,安排好了两人休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