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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从长信宫出来天都大亮了, 他才匆匆忙忙赶回太极殿更换龙袍。
大朝会议事颇多, 各部各衙门主官都要汇要事上奏,提请内阁决议。谢茂和往常一样坐在九龙御座上一言不发,群臣也不敢抬头仰视天颜。唯有站在殿内又靠们比较近的官员,悄悄抬头瞥一眼, 才能发现皇帝冕旒之下无比阴沉的脸。
轮到西城兵马司指挥使钱彬上奏时,已经快到午时。宫人已轮番来送过热汤点心, 中场休息过两次,多数半夜就爬起来排队进宫的官员, 都已熬得气息奄奄。
然而, 钱彬才刚刚出班, 所有人就都抖擞起精神, 竖起耳朵。
大案呐!
衣大将军次子涉间!承恩侯府居中裹乱!——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态度?内阁是什么风向?这是朝中哪位大佬出手要搞谁了?承恩侯杨上清乃是先帝朝的后党, 如今朝中一手遮天的可是太后一家。啧啧啧,这是要掐呀?
满朝文武都竖起耳朵要听风向, 哪晓得钱彬奏事完毕, 皇帝居然没吭声。
带着梁青霜去西城兵马司衙门状告衣飞石的承恩侯,这会儿也跟哑巴似的, 站在班里眼观鼻鼻观心。还是内阁大臣纪默声站了出来, 说:“此案重大, 应交大理寺、都察院、刑部, 三法司共审。”
坐了一上午都没吭声的皇帝才阴着脸下旨:“大理寺主理, 都察院、刑部协理。羽林卫执宪观风。各衙署审慎视事, 不得屈冤偏私枉法。”
闹得京中沸沸扬扬的大案, 居然在朝会上没翻起一丝浪花。
皇帝、内阁、承恩侯府,三方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百官就更迷惑了,哎,现如今这朝堂上,到底是怎么个风向啊?
※
朝会结束,衣飞石就被从西城兵马司大牢提到了大理寺狱。
大理寺经常审理要案,关押重犯的黑牢比刑部大牢都可怕,专给贵人设置的单间,那也打理得足够整洁雅致,还有专门的仆妇在里边照顾洒扫。这回没了钱彬行方便,衣飞石的亲兵们都进不去了,跟前只有同时涉案的卫烈护卫。
大理寺卿文康此前才因先帝五子谢琰触柱身亡一事,被雷霆震怒的先帝夺职待罪。不过,他和钱彬一样,国丧刚刚结束,就被刚登基的谢茂拎出来官复原职了。
——谢茂在朝中并没有任何可提拔的心腹文臣。文康下去了,留下大理寺卿的位置,与其让内阁几位老狐狸拿着市恩门生,不如由他这个新君来体赦罪臣、笼络施恩。收服一个是一个呗。
这回皇帝没有悄悄派人来盯着,他直接把御前侍卫首领余贤从派来了。
衣飞石涉间案都上达天听发落到大理寺了,皇帝派个心腹来盯着不是很正常?
有余贤从坐镇,大理寺卿文康又被皇帝在朝会之后留下刻意叮嘱了一番,接下来的提审就变得非常“细致”。大理寺要负责整理案卷、调查现场、审问证人,还要跟协理旁听的都察院、刑部交流意见,轮到衣飞石这里,基本上就是隔天才能过堂问一次话。
和临街开大门的西城兵马司衙门不同,大理寺问案没有百姓能在堂外旁听。
衣飞石一进了大理寺,外边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只有各种传言在外界疯传。
有说他被屈打成招的,有说他是冤枉的,骨头又硬,熬刑快被打死了,也有说他已经承认和陈朝奸细勾结……
“这么审下去不行啊,陛下!”林附殷脸色沉重地说。
谢茂如今看见林附殷就气不顺,内阁首辅前来回事,他居然背身翘脚歪在坐榻上,懒洋洋地吃宫人剥好的龙眼,目光落在窗棂下明媚的阳光上:“怎么不行了?”
“陛下!如今京城的兵力,仅有不足十万。”
“这其中,有足足四万人马,都是衣大将军亲训的中军。训练有素,军威赫赫!”
“剩下五万余兵马中,羽林卫占其一,卫戍军占其半数,余下锦衣卫等兵衙皆无战力。恕老臣直言,卫戍军荒疏多年战力已废,羽林卫虽战备精良却仅有一万余人,此时若是中军不稳,则京师危矣!”
林附殷分析了一下京城的驻军成分,直言如今皇室的窘境。
这也能说明先帝在世时,为何对衣家那么忌惮。
——京中是真的没兵了。
谢朝两线作战数年,西北襄州、南边浮托都脱不得身,打到最惨烈时,连拱卫京师的中军都抽调上了前线。现在驻在北城的中军兵丁皆是七年前新募,文帝信重衣尚予,练兵这事也一并托付给了他。
若文帝再活上二十年,谢朝缓过这口气了,那也不算什么。可文帝崩了!
文帝能安安稳稳地住在由衣尚予部属包围的京城,先帝却稳不住。他怕呀!从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战战兢兢地提防着青梅山的中军大营,惟恐哪一天那原本职责是拱卫京师的四万大军,就奉了衣尚予之命杀进皇城,改天换地。
先帝登基就想扩编羽林卫,又怕扩编反而稀释了原羽林卫的战力。正在筹划在北城另外组建一支新军。不过,这件事他没做完就见文帝去了。北城刚修好的营盘兵衙,也被谢茂登基之后留给中军用了。
“哦。”谢茂懒洋洋地啃龙眼,“林相说的朕都知道,不如说点朕不知道的?”
林附殷似乎丝毫没注意到皇帝对自己的轻怠,依然认真地谏言:“如今清溪侯在大理寺‘审’着,外界流言不断。据中军将军林闻雅奏报,北城营中暗流汹涌,若非清溪侯身前亲兵弹压,哗变就在眼前。”
衣尚予不在京中,衣飞石就是中军的主心骨。他被莫名其妙下狱审问,还到处流传他被屈打成招的消息,中军在北城营地已经小规模炸了好几次了。林附殷绝非危言耸听。
谢茂对此早有安排。他想知道的是,林附殷想借此做什么呢?
“依林相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前朝皆行换将之策。老臣以为,可将羽林卫、卫戍军、中军,校尉以上军官,于三兵衙中轮流换置,如此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可保京师安稳。”林附殷道。
谢茂心中冷笑,老匹夫狐狸尾巴露得也太快了吧?真以为朕十六岁小屁孩呢?面上恍然大悟,拍腿惊奇:“哎呀,还有这种调法?林相所说真是极有道理。不过,此策既然绝妙,为何皇父、皇兄在位时,皆不施行呢?莫非还有什么弊端?”
林附殷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将兵不相知,削减战力,两位先帝朝时皆在战时……”
谢茂挥挥手,道:“这会儿也不太平!行了,这事儿朕与太后商量商量,没准儿太后有办法。”一脸我不行我还有亲妈顶着的二世祖嘴脸,待林附殷无奈要告退时,他霍地从榻上爬起来,“舅舅,前两日就让你家质慧进宫伴驾,怎么,病还没好呢?朕给你家拨个太医瞧瞧?”
林质慧就是林附殷的最最疼爱的小儿子,宠妾韩氏所生,今年十五岁,生得粉雕玉琢风姿俨然,全家上下都当宝贝宠着。连林附殷的嫡妻李夫人都对这个庶子爱得不行,走哪儿带哪儿,没口子地夸赞。
谢茂曾对衣飞石说,他要把林附殷的小儿子宣进宫一日照三顿打板子,他真做了。
不过,计划还没能完全实行。林附殷也察觉到皇帝的不怀好意,嘴里答应送儿子进宫伴驾,回家就让儿子装病。装了好几天,皇帝天天都问。这回好像是拖不住了?
从太极殿离开之后,林附殷到底还是心疼小儿子,掉头去了长信宫求情。
哪晓得太后笑眯眯地说:“哎呀,质慧病了么?可怜见的。本宫这就宣太医去林府。也是好久没见慧郎了,快快将病养好了,进宫来叫姑妈看看。”——废话少说,你惹了我儿子,现在他憋着气不抽你就不错了,还不把你那儿子送进宫来给我儿子出气!
林附殷在书房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把林质慧送进了长信宫。
不直接打发到太极殿,非要去长信宫转一圈,到底还是想求太后看在兄妹情分上,对自家这个漂亮可爱的侄儿庇护一二。
所幸太后好像还真给了面子,专门把皇帝召到长信宫,亲自领着林质慧伺候皇帝吃了一顿饭,林质慧跟着皇帝回太极殿时,太后还打发太监到内阁值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报信说:“娘娘说,到底是亲表弟,看上去挺好的。”
林附殷反而更担心了。
小儿子长得不比衣飞石难看呀!万一皇帝看上了……嗐!
一颗心正七上八下,等听外边消息说,国子监学生御门投书,要求朝廷公审衣飞石,不得对忠良之后施以刑罚拷打时,林附殷才意识到小皇帝的厉害。
——或者说,自家妹子的厉害!
审衣飞石以冤狱是做戏,难处不在于如何掩人耳目,而在于如何安抚中军。
上边都知道衣飞石是冤枉的,也知道迟早会给衣飞石洗雪冤情,可这风声总不能放给中军四万兵卒都知道吧?一旦透露了风声,这戏就算是白做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告诉那群士兵这是做戏,人家就一定会相信吗?
若衣飞石受审时,朝中无一人发声奔走,哪怕再有曲昭等人说服弹压,中军也迟早要炸。
走走走,救二公子去!
大将军带着兄弟们在前线厮杀,朝中奸臣要冤杀二公子栽赃大将军!
是可忍,孰不可忍?杀进大理寺,救了二公子,投奔西北!
……
这是最容易出现的一种恶果。
现在,中军情绪已起,还未彻底点燃时,太后(谢茂)先安排了国子监学生御门投书。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无论哪朝哪代弄到学子联名抗议了,皇帝都难免要被史笔记上个小段子。皇帝居然连夜安排了学生御门投书!
这一出能很大程度地缓解中军的悲愤与狂躁。只要朝廷善待学生,接纳学生的投书,对衣飞石的案子上做出一点让步,中军看到了营救衣飞石的希望,就会选择继续观望。
不到万不得已,愿意造反的士兵永远都是少数。
厉害啊!
林附殷一边感慨,一边急切吩咐:“请国子监祭酒王老大人!吩咐门前宫卫千万注意不要伤了学生,我这就去太极殿请旨!”
这时候要是把学生弄伤弄死一个,北城的中军只怕立马就要炸!
等忧心忡忡自认为坐上了马蜂窝的林附殷赶到太极殿时,恰好看见两个羽林卫拉着一个身穿藏蓝色圆领纱袍的少年郎出来。不正是他的小儿子林质慧?
“慧儿。”林附殷心中涌起极度不妙的念头,问身边眼熟的侍卫,“常侍卫,这是怎么了?”
不等常清平说话,林质慧分明吓得脸色都垮了,却勉强做出轻松的模样,说道:“阿爹别担心,孩儿御前失仪,陛下请几位侍卫大哥教孩儿规矩。求阿爹息怒,孩儿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犯。”
这么懂事的好孩子啊!林附殷看着儿子面无人色又强作镇定的脸,心疼得差点呕血。
他打别人的儿子半点不心疼,轮到自己的乖儿受苦了,顿时就难过得不行。
我儿多懂事,我儿多会心疼父亲。他这是害怕我与皇帝起了冲突,他这是求我让他挨着一顿打给皇帝消气……我儿这是替我受的苦啊!
见林附殷嘴唇苍白微微蠕动,半晌都没说话,两个侍卫才对他微微躬身,将林质慧押走。
林附殷心痛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本以为儿子会被带到肃靖门前施以廷杖,哪晓得那两个侍卫押着身段犹少的儿子走下丹墀,就在太极殿前的白玉陛台下找了个角落,命儿子跪下,随后一个侍卫用云纹御棍戳了儿子衣衫下摆一下,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扒了下裳!
太极殿乃是羽林卫保护得最严密的地方,殿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哪怕羽林卫都训练有素、目不斜视,林附殷还是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他可怜的儿子身上!
侍卫提起御棍呼啸着击落,林质慧呜咽一声,似要挣扎,被另一个侍卫用长棍压住了手脚!远远传来侍卫冰冷无情地报数:“一。”林质慧年少伶仃,相比起虎背熊腰的两个侍卫,这一幕不像是施刑,更像是壮汉对少年的欺凌殴打。
疼痛与愤怒像刀一样刺进了林附殷心中,他死死盯着受杖中的林质慧,一动不动。
太极殿内。
朱雨小声禀报说林附殷正在发呆,谢茂微微提起窗户,从缝隙里看着林附殷震惊心痛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当了两辈子皇帝,非但没有变得气量宽宏,反而越发的睚眦必报。
你戳朕心尖子,朕就戳你心尖子。朕就一个小衣,你除了小儿子,不还有嫡长子、嫡长孙吗?打完这个还有下一个,痛不死你算朕白捡个皇帝当了。
他表现得如此幼稚冲动,除了是真的想出一口气之外,也是示敌以弱。
十六岁的小皇帝,冲动无脑,被权相动了心尖子就要打权相儿子出气,如此城府,委实令人可鄙。——如今两边都有战事,谢茂朝中无臣可用,朝廷诸事还得林附殷总掌,所以,谢茂不能让林附殷感觉到威胁,不能逼林附殷孤注一掷。
他所做的每一个正确的决定,都要确保林附殷觉得那是太后的安排。他则专门负责暴戾、冲动、莽撞、任性,令朝野大臣对他无法升起圣君之望。
既能给小衣出气又能示敌以弱,这事儿办得太爽了!谢茂决定今晚也要出宫,跟小衣说朕给他报仇了!
算算时间,谢茂吩咐朱雨:“宣林附殷进来。”
故意不让林附殷在外边看着林质慧受杖完毕,要林附殷牵肠挂肚,揣测着儿子在外边、在自己没看见的地方,究竟受了怎样的苦——真实挨打的画面已经给林附殷看了,脑补的恐怖也得给他留着。
“林相,陛下宣您进殿。”朱雨轻声道。
林附殷被他喊了两声才回过神来,进殿时,手心微疼,才意识到竟是被指甲刺破了。
久居内阁气量洪雅的首辅大臣林附殷,那是听闻两位皇帝驾崩都不眨眼的厉害角色,今日见驾时竟然脸色微白目露忧虑,谢茂就知道这是真的掐住他的命门了。
林附殷疼爱子女是写进史书传记里的,他这人对妻妾薄情寡义,对儿女却是真二十四孝老爹,前世谢茂就记得他有个叫林质彬的儿子,学人买船走海货赔了个血本无归,找他哭诉要钱,他本是个爱书如命的,居然为了这个儿子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前朝书圣真迹都卖了。
那一世还是谢茂帮他把真迹赎回归还,另外赐了庄园银两,给舅舅颐养天年。
至于林质慧嘛……甭看谢茂现在找茬儿打人家,这个林家小表弟倒是个治河的高手,谢茂点名要他入宫伴驾,也是想放在身边调|教几年,送林附殷回乡下之后,再提拔大用。
“给林相赐坐。”谢茂真心实意地说,“慧郎不擅经史诗文,杂书倒是看得不少。朕觉得他有意思的,以后就让他留在宫中,闲来无事给朕讲讲风闻故事。有太后照顾,林相也不必担心他在宫中起居饮食。”
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林附殷木着脸,半晌还是低头道:“他天资贫弱,出身卑贱,此前臣也没想过让他入宫侍奉贵人。规矩上若有疏漏,皆是臣养子不教,罪在臣身,祈陛下治罪。”说着,他起身下拜,颤颤巍巍地磕了头。
为了儿子不遭罪,林附殷干脆利落地向皇帝认罪示弱,请求宽恕。
扮演幼稚小皇帝角色的谢茂“志得意满”地下榻,绕着趴得老老实实的林首辅转了两圈,方才蹲下身,用手戳了戳林附殷的纱冠,说:“你也知道心疼了?”话语中就是少年才独有的天真与残忍,“别以为有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什么都敢伸手。你连朕的人都敢动,你以为你是谁?老东西!”
林附殷只伏地赔罪:“老臣知罪,知罪!”
谢茂“耀武扬威”完了,才假作不耐烦地问:“你来干什么的?”
林附殷才把国子监书生御门投书的事说了,问皇帝如何处置。
谢茂拿起桌上的紫金如意东敲西敲,无聊地说:“这事是太后安排的。不用多问,已经有人去安排了。对了。”
他顺手把放在御案边的一道手谕翻出来,立刻就有宫人递予林附殷。
“你是内阁首辅,这道手谕你待会带去给国子监的学生们宣读。”
送走林附殷之后,谢茂收起满身的不耐,重新坐回御案前,翻看层层摞起的奏表。他现在每天都会赶在宫门下钥前,去大理寺狱和衣飞石吃个宵夜,聊聊天,待到二更才回来。
想要每天都出门看小衣,白天工作就得排更紧一点。否则,单是奏本都看不完。
朱雨一会儿就进来汇报外边的情况。
国子监祭酒王梦珍老大人已到现场安抚诸学生,不过,诸学生仍跪地不起。
随后内阁大臣陈琦赶到,代陛下接了诸学生上书。
又有半个时辰之后,内阁首辅林附殷方才带着早到他手里的皇帝手谕向诸学生宣读,表示朝廷接受诸学生的意见,在大理寺为衣飞石另辟单间居住,准许衣家仆从入内探视,并严令不许三法司对衣飞石动刑。
至于公审这个事嘛,事涉案情极其机密,不能对外公开。待案情逐渐明朗之后,大理寺会邀请诸学生列席旁听,绝不使奸细脱罪,也绝不许忠臣蒙冤。
国子监诸学生对皇帝的承诺极为满意。
在几个领头的监生带领下,诸学生齐齐向太极殿磕头谢恩,并为擅叩御门之事谢罪。
一场热血监生拯救忠良之后的大戏,就此完美落幕。
“北城那边呢?”谢茂问赵从贵。
辛苦折腾这么大一出戏,不就是为了让中军大营别炸了吗?
赵从贵赔笑道:“余侍卫还没回来,奴才这就去问问!”出去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余贤从进来了,“陛下,余侍卫回来了。”
“如何?”谢茂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这世上还有个词叫意外不是?
余贤从屈膝磕头,竟是一身汗渍狼藉:“回圣人,按下来了。如臣所见,有陈朝奸细在内蛊惑人心,可如今街面上的奸细能捉,中军不好擅动。——臣自作主张,先将人悄悄地绑去了青楼。”
谢茂楞了一下,禁不住大笑:“你,你也是个妙人。”把人绑去青楼多灌几坛子酒,醉上两天躲过风头不说,事后再以私出营帐买|春的罪名革去兵籍,要怎么处置都行啊。
他印象中余贤从都是端方规整的作派,哪晓得这位出身世家的侍卫首领也是蔫坏。
“此事交给锦衣卫办,你明日起照旧去大理寺,务必守好侯爷。”谢茂吩咐道。
如今让谁去看着衣飞石,谢茂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余贤从靠得住。
※
谢茂等着时光流逝,等着微服出宫去大理寺狱,等着去和衣飞石见面。
眼看着就是宫门下钥的点儿了,谢茂也已经换好了常服,侍卫们做好了乔装改扮,规划出今天出宫的道路,下发各处羽林卫放行口令,马上就要出门时——
“西北下虎关八百里急报!”
陈朝兴兵进犯秦州长和县的战报,生生把谢茂堵在了太极殿!
“召内阁议事。”
“召兵部尚书孟东华。”
谢茂匆忙回到内殿重新更换衣裳,还不忘交代赵从贵:“你亲自去给侯爷送宵夜,让他别着急,……”想了想,居然要朱雨将战报誊抄了一份,“这也带给侯爷看看。务必仔细,不得失散!”
※
与此同时。
陈朝芈郡望虎坡。
刚刚打了一场遭遇战,把陈朝兵卒撵得屁滚尿流,衣尚予率军在望虎坡埋锅造饭,另有一队人马正在打扫战场。
五日前,陈朝犯边。大军从芈郡南下,直扑谢朝秦州境内,首当其冲就是长和县。
衣尚予照例往京中发了一封战报,就领兵打了出来。
——这一打就没收住,不单收复了刚刚落入敌手的长和县,还一路朝着北边打了快七百里,顺风顺水攻城略地,生生卡到了陈朝芈郡的西南关隘望虎坡。
再往下,那就是芈郡的首府邓城了。
衣尚予就带了不到两万人马,就算把邓城打下来也守不住,何况,他也没带攻城器械,因此就在望虎坡停步。下一步怎么走,衣尚予对着舆图若有所思。
亲兵带着京城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报!大将军,二公子急信!”
信使带来的信,就是数日前衣飞石在西城兵马司大牢里所写的那一封。
谢京里住着长公主与衣尚予的次子、独女、两个小儿子,听说是“急信”,衣尚予即刻放下舆图,拆信展约。
看着信中“含冤莫白、痛受严刑、苦不可言”等词语,一贯沉稳的衣尚予都慌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小石头了。小石头生而隐忍,从不爱撒娇诉苦,哪怕受了他母亲的气,也从来不会说疼了痛了。若是小石头能自己解决的事,绝不会写信来央求父亲相救!
连小石头都说苦不可言的刑罚,那起子小人究竟怎么折磨他的儿子了!
我在外御敌拼杀,你们就这么欺负我儿子!本以为谢茂是个好皇帝,想不到也不过如此!衣尚予双眸赤红,捏紧腰间佩剑,若真敢欺我忠义,天下大定时,必要尔谢氏血脉断绝!
他缓缓将衣飞石的信纸展开到最后,却发现最里边夹着一个叠起的小纸条。
打开一看,上边写着——【前面都是骗你的。】
被儿子狠狠戏弄了一番的衣尚予竟没有太生气,他只有一种放下心中大石的轻松。
还好是骗我的。还好是小石头顽皮。
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衣飞石将事前始末都说了一遍,末了建议:【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孩儿泣血手书,乞父善用。】
衣尚予将他夹在信中的这个小纸条烧成灰烬,只留下那封哭诉蒙冤遭受酷刑的书信,慢慢地敲了敲兵案。
唔,这娃儿,跟他哥一样,鬼精鬼精的,什么细节都不肯放过啊……
不过,此计若用得好了,必要陈朝十年无力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