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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斯特在欢声笑语中驶进了尚庄村。江风坐在前排,听着黄厅长低俗的表演和那些虚伪的笑声,感觉自己的耳朵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幸亏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他可以不笑。听黄厅长又要讲下一个段子,他恨不得马上喊司机停下来下车走回去。
他这样想着,车子果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了下来,车里同时发出一片惊呼,有人的头狠狠地撞到了前面座位的靠背上。
江风吃了一惊,抬眼一看,只见考斯特前面横着两辆手扶拖拉机,把不宽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心想这是怎么开车的,以为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啊。司机鸣着喇叭,催促着拖拉机让路。摁了好一阵子,不但前面的两辆拖拉机没让开,又有两辆堵在了考斯特的后面,考斯特进退两难了。这时候一群群拿枪弄棒的村民在几个地痞光棍的带领下,一眨眼就从墙头、树后、草垛里冒了出来,男女老幼齐上阵,黑压压地把考斯特围在了正中。江风的头脑里轰地一声响,跳出来两个字:完了。
村民里面可能有老红军,非常善于打伏击战。他们放过了开道的警车,一声令下,拖拉机手突然出击,把验收团的队伍截成了两段。前面的警车竟然没发现后面的情况,还在可着劲地只顾往前跑,警灯虚张声势地闪着。
车厢里刚才还回荡的阵阵欢笑声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车厢内鸦雀无声。看村民们只是把车围着,并没有进一步过激的行动,江风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坐着了,让司机开了车门。郑爽看他要下车,站起来叫了声江科长!江风回头看了看她,说郑局长,我下去了解一下情况。
江风下了车,立刻就被愤怒的村民们包围了。村民们倒还理智,并没有出手伤人,只是唾星四溅、反反复复说垃圾填埋场将来要污染他们的水源和空气,要政府给个说法。一位老大爷颤抖着白花花的胡须,朝车上指着说,你们这些畜生,拍着胸脯给我们保证要通自来水,到现在连鬼影都没见,你们说话就是放屁哩!连个屁都不如,屁还能听听响哩!
看村民们并没出手伤人,田市长也从车上下来了。田市长可能派头不足,村民没有想到他的官有那么大,没有引起足够注意。黄厅长可能也想了解下情况,跟在田市长身后下了车。但说实在话,黄厅长肿眼泡大肚子,长的太像贪官了。他刚下车,猛不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人缝里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蠕动着没牙齿的瘪嘴,跑防漏气地说贪官!贪官!你们这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贪官啊,你睁开眼看看俺老百姓的死活吧!你们这些天打五雷轰的龟孙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又有几位妇女围上来,指指戳戳地嚷着,指头都点到了黄厅长鼻子上。黄厅长很狼狈,没料到自己下车就会被村民盯上,看着老太太气的直哆嗦的瘪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脱身,袖子被老太太紧紧拽着。这时候大家赶紧上来救他,办公室主任马国顺上来掰老太太的手,恶狠狠地喝到,松开你的爪子!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省里的大领导!老太太屁股往后坠着,不松手,马国顺救领导心切,就用力去掰,那老太太忽然扑通跌坐在了地上,呼天抢地大哭起来。这下可了不得了,村民们呼啦啦把黄厅长围了起来,推推搡搡,呸呸呸呸,几口浓痰就落在了黄厅长保养的很好的脸上,他脸上立刻挂满了黄黄白白的东西,眼睛都被糊得睁不开了。
开道的警车一家伙跑出去了二里地,才发现考斯特跟丢了。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赶紧折回来,却被村民堵在了小石桥南头,干着急过不来。江风看黄厅长满脸老痰,担心失态再扩大,奋不顾身冲过去把他拉到车上,村民们又开始扔臭鸡蛋。下车的人谁能抵挡这攻势,纷纷撤退到了车上,司机麻利地关上了车门。田市长、郑爽都开始打电话搬救兵。两个女人从包里掏出卫生纸,站着给给黄厅长擦痰,黄厅长嘴里恶狠狠地骂着。
救兵还没赶到,就见十来个村民抬着一张大拉网过来,喊着号子就把考斯特网了起来,两头结结实实在栓了大杨树上。
在这张大网里,装着验收组的考斯特变成了一瓶大罐头,趴在密密的网眼里动弹不得,甚至连车门都打不开了。罐头里,装满了躁动不安的沙丁鱼,有公有母。
不得不承认,村民们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太具有创意了,竟然在平地就网住了这么多条大鱼,这才叫真正的“拉网式”呢。看来绝世的高手,还是隐藏在民间,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无穷无尽的啊。
前面那辆警车上的5名警察眼睁睁看着省、市领导被困而不能施救,急得狗过不去河了似的,嘟嘟嘟嘟地摁着警用喇叭,在扩音器里虚张声势地吆喝着,让开!让开!你们这是暴力妨碍公务,是触犯法律的!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刚开始叫的底气还很足,声色俱厉的,很有威严,渐渐地声音开始走调,一声声低了下来,最后连自己都觉得很没意思,就不喊叫了,只是对着对讲机呼叫增援。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村民们懒洋洋地坐在桥上晒太阳,晾鞋垫的捉虱子的,其乐融融,对警察们的装腔作势根本不屑一顾,哼都懒得哼一声。他们都是吃干饭长大的,又不是被吓长大的,又算定警察不敢动枪,所以警察这一招根本吓唬不住他们。
几位眼花耳聋的老太太席地而坐,瘪瘪的嘴里还一下下磨着点心,神态安详,气定神闲。警察们几次欲从桥上冲过来,但村民们好像是经过多次演习似的,训练有素,老弱病残门把不宽的桥面堵得严严实实,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这桥是座漫水桥,没栏杆,强行通过的话随便一碰就会有人落水。所以警察们心急火燎,无计可施。
考斯特车里也是一片乱象。黄厅长脸上的痰已经擦干净了,西服上还星星点点的,留下一坨一坨的痰迹,看上去很不具体。他今天算是斯文扫地,再也幽默不起来了,脸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刁民!暴徒!
田喜民市长在大声地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把现场情况汇报给了姜书记和苏市长,又请求公安紧急出动。郑爽也不停地打着电话,好像也是在搬什么救兵。检查组的两位女同志没见过这种场面,开始稀稀溜溜地哭起来,把车里的气氛搞得很糟。一个女人在抽泣着和儿子打电话,说儿呀,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和后妈搞好关系,啊?记住了吗记住了吗?呜呜。
江风倒显得很冷静,虽然心里知道自己要遭殃,又觉得这场面非常可笑,但也不敢笑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前排,观察着外面局势的变化。
田市长扣了电话没多久,呜呜的警报声就从远处传来了。并且听上去不是一辆警车的叫声,是好多辆。因为那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有点像枪毙犯人那阵势。
考斯特里面的人听到这期盼已久的声音,就像死囚听到了大赦的福音,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江风从车窗里往外观察,就见村民们听到警报声,一点都不害怕,没有一人往后退,倒像战士听到了冲锋陷阵的号角,纷纷拿起铁锨洋镐扫帚粪叉,呸呸地往手心吐着唾沫,摩拳擦掌,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大声地指挥着,把一些几乎路都不会走的病恹恹的老太太跟头流水地拉到大路上堆放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人肉屏障。青壮劳力们都手持家伙,站在老人身后,虎视眈眈。那场面虽然混乱,但村民们队形不乱,进退有序,深谙孙子兵法。
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转眼到了眼前。两辆满载防暴警察的蓝色大巴在桥头停了下来,大巴后面跟着一串警车。所有的车都闪着警灯开着警报,那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又透出腾腾杀气,听得人心怦怦乱跳。
大巴刚刚停稳,就跳下来几十名全副武装,手拿盾牌的防暴警察。这些警察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耀武扬威,看起来确实很精英。他们非常有纪律,下车没急着冲,也没大声喧哗,而是先整队形。立正!稍息!报数!于是就响起了1、2、3、4的喊声,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桥上的村民们张大嘴巴乐呵呵地看他们操练,指指点点地品头论足。听他们报完数,桥上的一个半憨声音很大地说,操,才来65个呀,俺村有500多口人哩!他的话引来了村民们的一阵哄笑。
一个现场营救指挥部迅速在桥南成立了。担任总指挥的,是市公安局局长崔定。他和指挥部成员在地上蹲成一个圈,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嘴里很坚定地说着什么,中间还夹杂着穿插的手势,显得很是运筹帷幄。
讨论了一阵,崔局长很果断地把手里的树枝一扔,站起来说,同志们都明白木有?声音很浑厚很有底气。同志们很整齐地答,明白了!崔定大手一挥,行动!
警察们举着盾牌,戴着头盔,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橡胶棒,背上黑明瓦亮都是小微冲,腰间挂着亮闪闪的手铐,警靴里插着带有血槽的匕首,排着整齐的队伍,咣咣咣咣地往桥上冲过来。
村民以为他们要来真的,要硬冲,紧张地站起来,手拉着手,做好了誓死保住小桥,人在桥在的战斗准备。却见警察们气势汹汹地冲到桥头,一转身,兵分两路下了河。村民们心想你们这是要去捉虾呢?就看见警察们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刺骨的河水里,呼啦哗啦往对岸趟。村们们没料到警察这么破本,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英勇的人民警察们上了岸。虽然人在阵地也在,小桥实际上还是等于是失守了。
警察上岸后,立即封锁了桥北头,阻止了增援的村民,等于反过来把村民的队伍又截成两段了。考斯特前面的村民眼见桥头堡失守,大批警察荷枪实弹地冲了过来,开始心虚了,有人悄悄地往别人身后躲。
几个地痞大喊着别怕,他们不敢开枪,枪里都没子弹!谁都不许退,谁退杀谁全家!
于是本来有点怯的村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防暴警察冲到人障前,领头的右手握住拳头一扬,队伍卡尺一声停了下来,前三排警察单膝跪地,把盾牌立在面前,后面的警察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点像是要拍毕业照的架势。
村民们近距离观摩了一番警察是如何防暴的,算是开了一次眼。看看人家用的啥家伙,自己手里却是铁锨粪叉,愈发地信心不足了。